霍雪莞尔一笑道“你们记性也挺好的。”

    那吊坠里嵌着的卡牌与他们之前在跟踪洛启平的女孩身上找到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大小上略有区别。听霍雪话中的意思，她也并不奇怪这两人认识这卡牌上的图案。

    “既然如此，就算你们过关吧,重新认识一下,我的艺名是秦沧，秦汉的秦，沧海的沧。上次靓靓和瑞云的事，我先替她们说声对不起,因为某些缘故，这段时间东八区的魔女们情绪上比较紧张,就请你们大人有大量,别放在心上。”秦沧笑吟吟地说。

    宋然对这个名字有点儿耳熟,但他没有在意，只是追问道“你说你知道勾突虫的来源”

    “你们之前也曾问过一个名叫方媛的魔女的下落吧在她失踪后,我们同样寻找了很久,不仅是她,近两年在东八区失踪的魔女越来越多,光我知道的,就已经超过十个。”秦沧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说起了别的话题。

    她见黎许开始皱眉，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微笑道“先听我说完。魔女互助会对魔女没有约束,但也会对来往的魔女进行登记，发现魔女莫名失踪之后,我们就着手进行调查，就像这位小哥说的，魔女没有什么权利可言,不管是神堂还是调研局，都对魔女视若无睹，恐怕我们全都消失了，你们也不会有半点反应，再加上魔女本身自由散漫，或者说疯得厉害，因此我们调查了小半年，却进展平平。”

    “但八月份的时候，我们找到了一具未登记过的魔女的尸体。”说到这里，秦沧的神情也严肃起来。

    宋然早在跟踪狂事件前后，就恶补过魔女的相关知识，由于她们作为乳海之女眷属的身份，当她们死亡时，用于在现实中行动的身躯会被直接献祭给乳海之女，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只有在很难达成的极个别情况下，她们才会残留少量肢体，这些肢体需要尽快处理，否则也会造成污染。

    黎许显然也从没听说过这种情况，忍不住追问了一句“完整的”

    “不，缺失了一部分内脏，另外，这名魔女的转化仪式不完整，因此她也许只能算是半个魔女。总而言之，这具尸体集合了种种几乎不可能发生的情况，我们自然会将它与魔女的频频失踪联系起来。”秦沧说道。

    “你们的研究结果是”宋然问道。

    “其他都没什么，只有一点，也是你们所关心的，在尸体内发现了你们所说的勾突虫。”秦沧手指抵着下唇，笑道，“如何，的确很有价值吧”

    “那只是你们魔女的事，你还是没告诉我们源头在哪里。”黎许冷静地指出。

    秦沧一摊手“我们能查到这份上已经很不容易了，接下来当然是要靠你们调研局了。”

    黎许抬头在从后视镜里看了秦沧一眼，秦沧与他对上视线，正要微笑，却遽然窥见某种难以言说的景色，像浑浊的血水组成的巨大云涡，又像一张无唇的巨口正贪婪地对她张开。

    秦沧顿时沉入莫大的恐惧中，刚刚提起的嘴角凝固在脸上，她手指抽搐着抠抓坐垫，喉间发出细微的咯咯声，在一片低频的嗡鸣声中，她听见黎许冰凉的嗓音如此说道“回答我，简城的勾突虫是你们投放的吗”

    宋然闻言恍然，对啊，还有这种可能，秦沧她们想要查出魔女失踪的真相，但苦于力量不足，在找到疑似与魔女失踪相关的半魔女尸体后，假如打着让调研局来打白工的想法，再加上魔女的性情，的确很可能做出这种事。

    秦沧白皙的脖颈间青筋隐隐浮现，她费尽力气才在恐惧中吐出两个字“不、是。”

    如同沉在深海中一般的压力倏然退去，秦沧虚脱地向后靠在椅背上，手脚冷得几乎毫无知觉，她忍不住把自己蜷缩起来，以一种略带畏惧和仇恨的眼神盯着黎许。

    宋然瞥了眼，不满地说“不要把鞋子踩在座位上，这可是新车。”

    秦沧不可思议地看着宋然，“你还是人吗”

    “我当然是，但秦小姐，你就算不是人，也要讲文明懂礼貌，顺便最好遵守诺言，就你刚刚说的那些完全没满足之前说好的条件吧。”宋然皱眉道。

    秦沧被他这么一打岔，那种全身泡在冰水中的感觉竟然莫名消退了不少，她惊异地打量着宋然，这个年纪不大的男孩子竟然对方才的事毫无所觉，他知不知道他的搭档是个披着画皮的怪物那种生命层次上的极端压制能让人心神俱丧，只想将自己缩得小一些，再小一些。而假如坐在这里的不是她这个魔女，而是一个普通人，那恐怕现在早已疯了。

    疯到神智不清，疯到精神扭曲，疯到也随之崩溃，变成一团只会惨叫的肉泥。

    哪怕在转化仪式，通过冥冥间不可捉摸的那根丝线牵系到乳海之女时，都未曾给她带来如此巨大的压力和恐惧，可这个男孩即便是有抗性的异能者，也不该表现得如此平静，难道是他身上带着什么可以抵抗的道具

    宋然对秦沧复杂的内心活动一无所知，见秦沧默默放下腿，他满意地点点头，接着道“既然你希望调研局能插手帮忙，那不如多拿点诚意出来，你们从那具尸体上查到的东西不会只有那么点吧。”

    秦沧明白经过方才，她已经全方位落于下风，原本只是想找两个好欺负的新人，宋然和黎许之前与瑞云她们打过交道，姑娘们虽然觉得黎许不太好惹，但这一对搭档的确行事不够老练，又这么凑巧在城南一中碰见，秦沧自然不会放过。

    没想到一个两个都是怪物。

    秦沧双手环胸，“我们研究过勾突虫，但尸体中的虫子大部分都死亡了，我们没有合适的设备，极少数留存的活体也在不久后死亡，我们只发现勾突虫的污染虽然不高，但它分泌的毒素却非常强烈，实验用动物小到白鼠大到山羊，基本沾一点就死，”她注意着黎许的表情，补充道，“放心，没敢用人做实验，我们又不傻，调研局只是漠视我们的存在，不代表魔女犯罪他们就不管了。”

    “所以具体在人身上会怎么样我也不知道。我们提取了毒素，在几个魔女身上试过，在短时间的不适过后，就是长时间的高度亢奋和精神癫狂，药效结束后，基本都有成瘾现象，所以我们怀疑有组织掳走魔女，并用这种虫子来控制她们。”秦沧全盘托出。

    “在简城事故爆发前，阿雪通过魔女互助会发出消息，我感觉她说的情况跟勾突虫有些类似，就过来替换她的身份，观察一下情况，没想到你们调研局反应那么慢，到前天才开始行动。”说到这里，秦沧忍不住撇撇嘴。

    “那你在这儿呆了两周，就没有别的发现”宋然继续问道。

    “那我不是在学校就说过了吗勾突虫通过血液传播，虽然被感染勾突虫的人还会继续日常生活，但在他们的日程表上，传染更多的人永远排在第一位，这种精神污染并不强，可扩展到成千上万人就会变得十分可怕，又因为实际上的污染程度不高而无法采用一些比较强硬的手段，所以调研局现在恐怕也有些进退两难吧。”秦沧清楚明白地分析了一遍，问“调研局要怎么做我感觉今天的城南区有些异常，恐怕马上就要迎来一个转折点了。”

    说到这里，宋然也不禁皱眉道“是的，而且城南区的人好似比昨天更多了。”

    他们此时正堵在路上，周围全是车，但没有人按喇叭，只能听见隐隐约约汽车发动机的声音，他朝前方看去，不远处路口似乎发生了交通事故，三辆车呈箭头状，头部撞在一处，也不知是怎么搞的。

    车上的几个人下了车在交流，以宋然所处的位置，只能看到一点晃动的人头。

    黎许也注意到了，他看了一会儿，忽然说“不对。”

    后座的秦沧凑上来观察片刻，“的确，不是车祸，是故意别车。”

    宋然将她的脸推回后面，问黎许“什么情况”

    黎许的视线扫过四周，凝注在一点上，他说“也许这里不仅仅有城南区的居民们。”

    在他的视线落点，路边有一个拿着公文包的男子正在等车，他神情自然轻快，举止也无丝毫异常，但额头上却有三支短短触角正在微微蠕动。

    这个男人黎许曾经见过，就在第一天，他们进入简城时曾经遇到的游行队伍里。

    看着纹丝不动的车队，宋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尽管在傅教授给出的传染曲线图中，的确有数个转折点存在，但由于对勾突虫的了解不够深入，转折点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到来没有人能够说清楚。

    但就现在的情形看来，显然并不乐观。

    黎许很快下了决定“不能被困在这里，冲出去，能到哪里是哪里。”

    宋然也很果断，当即油门踩到底，瞅着前方的空隙就猛地冲了过去。

    越野车在拥挤的车道中左冲右突，硬生生挤出一条路来，但整条路上，除了刺耳的撞击摩擦声，依然寂静一片，所有人都将视线投向正在往路口处挣扎的越野车，仿佛在看一条网中的鱼。

    秦沧在后座从左晃到右，又从右边弹回左边，艰难地抓住车门上的把手喊道“你这车行不行别还没跑出去就散架了”

    宋然全神贯注地开车，没空理会她，黎许盯着两边缓缓动起来试图夹击的车辆，头也不回地说“把你旁边那个包给我。”

    秦沧上车时就看见这个吉他包了，她拎着包带递给黎许“怎么，你还准备给他们来上一首吗”

    黎许冷笑一声“可以，就不知道他们喜不喜欢死亡金属。”

    他打开车顶，拎着包爬了上去，片刻后，秦沧就听见车上传来一阵残暴的轰鸣声，接着她目瞪口呆地看到黎许单手提着疯狂转动的电锯，跳跃至旁边的车辆上，垂直插入前盖，直截了当地毁掉了对方的发动机。

    “神特么死亡金属”秦沧喃喃道。

    纵然路上的车为了阻拦宋然，排布得十分拥挤，黎许的动作也快得惊人。电锯切割金属的高频爆音接连不断地响起，只是一小会儿，发动机报废的白烟混杂着焦糊味就在整条道路上飘散开来。

    有黎许帮忙，宋然的压力减轻许多，他腾出一只手在裤腿上擦了擦汗，一边注意前面的道路，一边留神着黎许的位置，嘴里忙忙碌碌地念着“二十、五十、六十六”

    秦沧依靠魔女强悍的身体素质已经习惯了时不时剧烈震动的车辆，她好奇问道“你在数什么”

    宋然目视前方，片刻后才抽空似的回答道“数钱。八十九，一百”秦沧愣了愣，接着按照他报数的频率向外看去，正好望见黎许微弯膝盖落在一辆b的车顶上，在阳光下隐隐泛着蓝光的锯齿毫不留情地割开了雪白的前盖，其丝滑程度跟切奶油蛋糕也没什么两样。

    “一百三十二。”宋然嘟哝着。

    秦沧恍然大悟，感情你是在算你的搭档到底造成了多大的经济损失啊她好奇地问“你搭档这么干，调研局会追究他的责任吗”

    这时周围的车都被黎许毁得七七八八，彻底在路上歇火了，宋然放慢车速好方便黎许上来，他奇怪地回答道“怎么可能，他又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看看最终能达到多少而已。”

    秦沧有些迷茫了，这些调研员都是什么人啊。

    此时黎许终于脸不红气不喘地跳回车顶上爬下来，“那些行人要过来了。”

    宋然也看到了，路边的人们早就停住脚步，在看到车辆无法阻拦他们的时候，不少人就开始试图绕过路上横七竖八的报废车辆，向他们这里靠近。

    此时离路口只剩一百多米，宋然已经能清楚地看到之前路口三辆车“相撞”的事故现场。如黎许判断的一样，那根本不是事故，左右两边的车头不自然地紧挨着中间的轿车，而这三辆车的主人，正站在车尾处，彼此的站位与他们的车几乎完全一致。被夹在当中的中年男人嘴唇上满是鲜血，正神情呆滞地微抬着头，目光虚浮地凝视着半空中的某个点。

    裹挟着他的另外两人身上沾着不少血迹，甚至能看见他们的指尖上不断有血珠滴落，他们对自己的状况恍若未觉，只是带着愉快轻松的微笑，眨也不眨地注视着正快速驶近的越野车。

    正当宋然的注意力被他们所吸引的时候，越野车前方，猛然扑出两个年轻男女来，宋然瞳孔急剧收缩，猛打方向盘，车头以一个惊险的距离绕开这两人，却直直地撞进旁边首尾相接的两辆车中间。

    怦然一声巨响，越野车凹凸不平的车头撞开报废的两辆车，在宋然有些慌乱的操作下，划出两三个s形，途中又避开不少正在狼藉一片的道路上向着他们穿行而来的人们，终于在最后关头，以小半个车骑在人行道上的姿势冲过了路口。

    但不等宋然松口气，一辆车骤然从侧边道路上冲出，顶在越野车的腰身上，将宋然他们直接撞得失去了控制，车在路上转过将近一百度，才歪歪扭扭地停在一个小吃摊旁。

    黎许那一侧的车窗玻璃被撞碎了，玻璃渣在他脸上划出几道血痕，他皱着眉，没管脸上的伤口，迅速解开安全带，一巴掌将探头进来试图送上加料小吃的摊贩推到小吃车后头，拎着电锯从车顶爬了出去。

    宋然也立即跟上，只是他被撞得有些头晕，方才的经历又让他的肾上腺素跟过山车一样上上下下，此时手脚发软，慢了两步才跟在秦沧身后离开已经不能再开的越野。

    黎许站在车边扶了一把宋然，帮他站稳，低声道“他们要过来了，暂时放弃目标，先回调研局吧。”

    宋然喘了口气，摇摇头，对正靠在车上重新扎头发的秦沧伸出手。

    秦沧慢悠悠地说“干嘛啊我可没钱。”

    宋然仿佛对眼下的处境并不着急似的露齿一笑，笑得爽朗又真诚“你不给也行，那你就自己留在城南区找线索吧，我们可以先回去的。”

    秦沧手头一顿，“你就不怕”

    宋然快速打断“不怕，反正失踪的是魔女。”

    秦沧闻言恶狠狠地瞪他一眼，从校服兜里掏出两个护符扔给他，“这是魔女和异能者专用的，只要沾一点血用来激活，然后戴在身上就可以，但是维持时间比较短，对现在的感染者来说，效力如何我也不能保证。”

    宋然分给黎许，淡淡道“你最好祈祷它的效果不错，否则你这次不就白来一趟了吗”

    宋然戴好护符，正要找个碎玻璃给自己弄出点伤口来，黎许就抹了把自己脸上的血，伸手涂到他的护符上，“有一个人流血就行了。”

    秦沧见状也将自己的吊坠递过去，黎许视若无睹，低头查看手机“整个城南区已经逐步失控，傅教授十分钟前下达紧急撤离命令，让所有在城南区的调研员立即离开。”

    宋然“唔”了一声，在秦沧骂骂咧咧的背景音中，他走到小吃摊前，将手伸到摊主面前晃了晃。

    对方动作麻利地炸着鸡柳，将鸡柳从滚油中捞起之后，淋上质地稀薄的“番茄汁”，装袋放置一边，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多看宋然一眼。

    确认起效后，宋然也不禁在心里松了口气，四周原本围拢而来的人失去了目标，带着同样的表情回到自己的正常路线上继续活动。黎许看了眼导航，距离那家养猪场还有二十分钟的车程，光用脚走是不可能的。

    他把电锯塞回包里背好，走到一辆停靠在路边的像是在等人的面包车旁，拉开车门，将司机和另外两个乘客全部拽下来，扔到路边，宋然连声道“轻点轻点。”一边手脚麻利地爬上驾驶座。

    三个人秒速上车，在感染者们迷茫的眼神中，他们的车好像忽然有了自己的想法，发动机运作起来，面包车扭转车头，悠然驶离。

    开车没多久，赵钱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你们现在在哪儿”赵钱的声线很平稳，看来他现在正处在相对安全的环境中。

    “在路上。”宋然瞥了眼后面坐着的秦沧，干巴巴地说。在没到达目的地之前，他不得不对秦沧提防一些。

    赵钱沉默片刻“应该不是回调研局的路上吧”

    “嗯。”宋然有些惭愧，他的确违背了上级的命令。

    “那可真巧，我们也是，”赵钱毫不在意地说，“我和洛大少已经找到那些保健品，顺便还有些别的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让人一起带回去了，其他同事也在撤离途中带回不少感染样本，今天的感染者群体性活动已经被定性成虫群将要发展到下一个阶段的转折点，他们会具有更强烈的攻击性，以便在极短的时间里传染更多人。城南区虽然是重污染区，但还有一些尚未被感染的市民，你们如果方便的话，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保护一下。”

    宋然想起那个中年男人，他喉头动了动，“好的。”

    他放下手机，忍不住看向车窗外，外面人流如织，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一个人都带着一模一样的笑容，向着同一个方向而去，只有他们这辆灰扑扑的面包车，仿佛一只突兀而渺小的甲壳虫，艰难地逆着人潮向南驶去。

    希望在那里，他们能找到引起这场巨大事故的源头，宋然舔舔嘴唇，握紧了方向盘。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日产量比较低qaq只能攒两天的份才能来个大的了，谢谢小可爱们的支持感谢在2021022823:10:532021030300:34: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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