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然躺在手术台上,身体盖着白布,只露出烧得面目全非的脸。
黎许碰了碰他的手背,冰冷冰冷的。自从跟着玄承子来到调研局,他经历过很多死亡,有同事,有毫不相干的人,有在漫长痛苦折磨中死去,也有上一刻在笑,下一秒被蚀咬掉脑袋的,无论什么情况,他都没有太大起伏,不会像现在这样,脑子里塞满浆糊,胸口沉重地不能呼吸。
“这不是宋然”唐蕊否认道,下一秒,泪水就不自觉地滚落,她伸手想要抚摸宋然的脸,却又怕弄疼他,指尖轻轻地触碰他的眉间,“怎么可能呢不可能的”
“神也会死吗”赵钱喃喃道。
人类对蚀的研究尚且非常有限,更别提对神的研究,相同的蚀常有发现,而神却连踪迹都难以捕捉。
黎许回忆着有关神的研究报告,目前仅有总局持有三块神的遗留碎片,研究人员曾从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碎片中检测出生命迹象,这块碎片每年会增长几厘米,现在已经有拳头大小,因此不少研究者认为神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死亡,当死亡后,祂们的意识会去往另一个空间陷入沉睡,等时机成熟,祂们会再次苏醒。
像黎许身体内的饕,凑巧找到合适的,现在正逐步吞噬黎许的个体意识,夺取身体控制权。
神的再度苏醒需要多长时间,有可能是一瞬,有可能是千年万年,说不定那个时候世界上再也没有叫黎许的人了。
唐蕊坐在宋然身边,哭得很克制,赵钱递给她两张纸巾,唐蕊颤抖着手用纸巾拭去宋然额头的半透明液体,接着便想擦脸上的泪水。
玄承子眼疾手快地握住她的手腕,将纸巾从她手中取过,“唐女士,我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但你应该知道宋然不是一般人吧”
唐蕊悲伤的面容露出一丝疑惑,“是的,之前调研局的人找过我,我已经把知道的全告诉他们了。”
“那么你应该知道他的身体,”玄承子顿了顿,面对一位伤心欲绝的母亲,这话实在很难说出口,“他的身体也具有一定污染性。”
唐蕊愣了愣,坚定道“我不怕。”
“宋然是中途入队的,所以我特地问过他一个问题,你是单亲家庭,假如你牺牲了,你妈妈怎么办他当时笑着说,唐女士会冷静地操办好一切后事,继续享受自己的生活。”玄承子的声音温柔而有力量,“你会像宋然说的一样,对吗”
唐蕊闭上眼睛,睫毛上挂着泪珠顺势滴落,她嘴唇微微颤抖,“这孩子,从小到大很怕孤独。”
“我们会陪着他,”玄承子示意赵钱带走唐蕊,“你可以和我的同事站在外面,现在屏风撤了,你可以从小窗户看到他。”
等唐蕊离开,玄承子掀起被单,只见宋然的身体伤口处不停有半透明粘液渗出,深一点的伤口处粘液更多,已经淌到台面了。
黎许粘了一些粘液闻了闻,有一股香甜的味道,脑子里循环播放着饥饿信号,但他现在没有胃口,尤其是对自己的好朋友。
玄承子给金小多打电话,“密封舱到哪里了好,让他们加快速度,再通知医院,疏散人群。”
黎许惊讶道“组长”
玄承子愧疚道“抱歉,我确实没有算出宋然生死,但我得做最坏打算。”
医院响起火警警报,半个小时内,除重症和必需的医护人员以外疏散完毕,余下的人将在接下来半小时离开医院。
宋然身体内部渗出粘液的速度逐渐加快,他的面部被完全覆盖,所有的皮肤间隙里都是粘液,溢出的粘液漫过挡水槽,滴滴答答滴落在地面,与此同时,他的身体也慢慢缩小,整个人像蜡烛一样融化。
玄承子从宽大的袖子取出一张卡牌,按住边缘向下一擦,血液沿着牌面脉络描绘出一条蛇的图案,蛇扭动身体立了起来,远看就像逼真的3d动画。
玄承子来到走廊打开窗户,将卡牌贴近墙面,一条大青蛇从卡牌从游走而出,顺着墙面往屋顶爬去,等它的尾巴尖离开卡牌,玄承子便把空白的卡牌收回,回到手术室。
“我好像很难过。”黎许说。
玄承子拍拍他的背,“面对朋友的离开,难过是很正常的情绪。”
“昨天晚上,他给我过了生日,请我泡温泉,他说以后一定要买车方便旅行,我们做了一些计划,目前和将来都有,他为我考虑了很多,除了你以外,他是为我考虑最多的人,”黎许絮絮叨叨地说着“今天早上我们一起吃早完餐,打算去爬山,他只是去拿个包而已。”
“小许,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世事无常,你在调研局见过许多这样的事,这不是你的错。”
黎许握紧拳头,“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让他一个人走,我不应该为别人耽误时间,要是我能早点找到他就不会这样了。”
玄承子叹了口气,“人死后,最后失去的是听觉,宋然要是听到你这么说,一定很难过。”
宋然融化的粘液汇成一条水流,汇集在黎许脚边,黎许盼望其中能伸出一条小触手,亲昵地依偎在他脚边,然而并没有奇迹发生。
“神死后会去往哪里”黎许问。
玄承子沉默了一会儿,“我也不知道,历代玄承子至死都没有触及神的领域。”他望着黎许,又叹了口气,“我或许可以计算,不过需要很长时间。”
黎许知道这对玄承子意味着什么,他不能拿恩人的命去换宋然的命,“我会自己寻找,你只要帮我拦着总局的人,不要让他们耽误我太多时间就好。”
玄承子点点头,“我答应你。”
“组长,不好”赵钱冲进来,“总局的人来了。”
“他们怎么知道的”
黎许和玄承子同时转头看向宋然手腕上的手环,秦浩然这个王八蛋。
总局十多个人推着密封舱进来,为首的蓝制服出示文件,“上头让我们把他带走。”
黎许拦在宋然身前,“休想。”
蓝制服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玄承子,管好你的人。”
他挥挥手,示意身后的黄制服动手,黄制服抬起脚,一接触到黎许的视线,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不仅缩回脚还往后退了两步。
蓝制服顿感没面子,“你们瞒报突发险情,造成大面积污染,现在又公然违抗命令,置人民性命于不顾,上头要是追究起来,你们不仅要撤职,东八区机动调研局都得撤销”
“黎许,你刚有没有听到狗在放屁。”赵钱笑嘻嘻地说。
黎许冷哼了一声。
玄承子手机震动,他接了个电话,面色微变,“好的,我知道了。”
他面向蓝制服,“你们把他带走吧。”
“组长”黎许和赵钱都不可置信。
“有人半途拦截了我们的密封舱,如果宋然再不进舱,势必会造成更大范围的污染,大仙目前维持结界已经很困难,如果宋然全部融化,它恐怕抵挡不住,何况这里是医院,城市重要设施,我们得对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负责。”玄承子郑重道“我和局长一定会想办法,让他回来。”
“但是宋然在平安里事故中也留下了差不多的粘液,总局检测后不是说不仅没有污染,还带有净化功能吗”赵钱说道。
蓝制服挑挑眉,“你确定这次也一样你敢赌吗”
黎许知道总局想拿宋然做实验,尤其是那帮激进派,就算玄承子和组长把宋然要回来,到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完整的宋然,他答应过宋然不会让他遭受跟自己一样的待遇,黎许一拳砸向墙面,手术室墙壁被砸出一个大窟窿。
黄制服吓得瑟瑟发抖,蓝制服咽了咽口水,勉强站直身体。
不是不想抵抗,而是作为调研员,有必须要承担的责任,黎许最终还是让开了。
黄制服们一拥而上,小心翼翼地把宋然装入密封仓,连地上墙上的粘液也不放过,要不是没带切割工具,他们恨不得连手术台和地砖都切下来带走。
“你们带他去哪里”唐蕊抓住密封仓。
“放手。”蓝制服厉声呵斥。
“我是他的家属,你们带他走需要经过我同意。”唐蕊毫不示弱。
一名黄制服举起针管,黎许一脚把他踹飞,蓝制服敢怒不敢言,只得挫着牙花招呼黄制服快点行动。
黎许握住唐蕊的手,唐蕊似乎明白眼前的事已成定局,不甘愿地松开手,他们送宋然下楼,看着宋然被装上打着危险物品的车辆绝尘而去。
赵钱气得踢飞医院大铁门,“太t窝囊了。”
黎许向后望去,四十多米长的青蛇盘踞在医院大楼上,它的周身散发着一层柔和光芒,把整座医院圈了起来,在处理完污染之前,普通人无法入内,这里不需要他了。
“赵钱你陪着唐女士,组长你在这里等后勤过来,我要去一趟神堂。”黎许说道。
玄承子点点头,“好,你快去快回,有事联系我。”
“别想不开。”赵钱叮嘱道,把车钥匙扔给他。
黎许直奔年的神堂,七神之中年的信仰者最多,神堂内参观者与信徒络绎不绝,大堂内排着两个长队向年的神像祈愿,黎许排在队尾,轮到他的时候,快到夜间关门时间了。
年的神像是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女,身着洁白及膝连衣裙,一头栗色卷发,卷发上别着一个红色大蝴蝶结,她双手背在身后,执着花枝,回首望向信众,脸上带着春光般温暖的笑容。
黎许不能肯定年与宋然降生是否真的有关,他只能来博运气,毕竟他找不到那只有直接关系的兔子。
“宋然死了。”黎许轻声道“要培养出一个不一样的同伴,应该颇费精力,现在他出事了,接下来要怎么办,我要怎么才能救他”
“为什么培养出宋然,你们有什么计划他的生命太短暂,还不足以完成你们的计划吧”
“我感觉很不好,有什么事要发生,宋然死了,是前兆吗”
年没有任何回应。
“喂,你有完没完”守门保安催促道。
年还是笑盈盈地望着他,黎许本来也没期望现场得到回应,于是离开神堂,回到医院。
见到他回来,玄承子终于放下心,“那些粘液渗透进瓷砖与墙面内,而且它们呈放射性污染,连一楼的花草都枯萎了。”
“唐女士没事吧”黎许问。
“轻度污染,需要接受治疗,赵钱已经送她去净化中心了。你呢,”玄承子问“你没事吧”
黎许摊开手,手上被烫焦的部分长出了嫩肉,“没事,我会把他找回来的。”
玄承子赞许地点点头,“接下来怎么打算”
“像段随一样,只有留在调研局才能掌握第一手资料。”黎许回答道。
玄承子微微笑了一下,“你真的长大了。”
“我要回酒店收拾东西,你看起来很累,跟我回去休息一下吧。”
玄承子很少拒绝黎许的要求,交代了一下接下来的事,就和黎许回了酒店。
宋然的衣服还扔在沙发上,平板电脑随意地放在床头,黎许打开行李箱,把宋然凌乱的衣服一件件叠好,收好放在卫生间的牙刷毛巾,分门别类地装进收纳袋,最后摆上平板电脑,合上行李箱。
玄承子不想打扰他,在外面客厅的沙发上和衣而卧。
黎许坐在床上,盯着宋然的行李箱出神。
他觉得自己内心有一个大窟窿,不知道怎么修补。
不知道坐了多久,他的耳边突然响起滴滴滴滴滴滴滴的声音。
是宋然的手机闹钟。
但黎许刚才收拾的时候没有发现宋然的手机,他以为手机丢失在火场了。黎许走到客厅,玄承子听到动静抬起头。
“组长,是你的手机在响吗”
玄承子摸出手机,“不是我的。”
“你听到宋然的闹钟声了吗”
玄承子突然撕开自己的肚子,露出血淋淋的内脏,他在肚子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个血糊糊的东西,“是这个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51921:15:412021052102:40: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藜芦茅根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