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郡主一席话, 晚生醍醐灌顶。”夏子濯一个激灵警醒了,他对着兰珮莹长揖到地,满怀感激, “今日贸然打扰郡主, 是晚生思虑不周了,还请郡主降罪责罚,晚生认罚。”
“夏翰林这话我却听不懂了, 你我都是被殿下请来府中做客的,不过是偶然间遇上了,谈了几句闲话而已, 你何罪之有呢”兰珮莹调皮地朝他眨了一下眼睛。
夏子濯顿时明白了兰珮莹的意思, 含笑不语。
“夏翰林且坐着喝茶赏月, 我家中还有事,先行一步。”
兰珮莹拾级而下, 夏子濯怅然若失地看着她纤美的背影渐渐远去, 不由得轻叹了一声, 不得不承认, 她真的是绝美而聪明的女子, 放弃她,实在令人不舍,但是人生总是如此,所谓舍得,有舍, 才有得。
在兰珮莹离开之前,早有一道黑影悄无声音地离开假山,将一切情形报给谢萧舟。
“她拒绝了他。”
谢萧舟骤然睁开了眼睛,月光透过树枝, 斑驳的光影照在他俊美沉静的面庞上。
他既意外,又觉得庆幸。
他无法描述这段等待的时间是多么难熬,像一个躺在铡刀下的罪犯,知道自己罪无可恕,索性叫铡刀早些落下,一了百了,可又存着生的希冀,想要活下去。
他就是这种心情,又怕她拒绝,又盼着她拒绝。
但是听见她真的拒绝了,他又想哭,失落夹着喜悦。
四喜小声问“殿下,现在怎么办要送郡主回去吗”
谢萧舟无力地挥挥手“送她走吧。”
谢萧舟背过身去,闭上眼睛,热泪滚滚而落。
他跌跌撞撞地起身离去。
他觉得自己像个疯子,他的身体里住着两个人,不断地撕扯争斗,再这么拖下去,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两世为君,他遇到过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也做过很多重要的决定,朱笔御批写下去,随便一笔殷红的朱砂便能决定他人的命运,其中有一些事甚至关系到大周朝天下万民的生死存亡,他一直坚定冷静,从未感到仿徨迷茫。
前世今生让他心乱如麻的女子,都唯有她一人,他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他记起她那天在御花园同陆倚云争锋,她应该是在意别的女子接近他的吧。
有好多次,他都想冲动地去她面前问一句,这一世的她,到底是如何想他的。
但他不敢。
他满心都是苦涩。
他曾经那样对她,他怎么可以那样对她。
如果再回到最初开始的地方,他一定不会再做那样的傻事,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坦诚相告,她出现的第一个瞬间,他的心就乱了,手上失了分寸,所以扯断了琴弦。
他是喜欢她的,第一眼就喜欢了,他落荒而逃,怕她看见他脸红的样子。
她追过来的时候,他心里真的欢喜极了。
但是现在说这些,已经太晚太晚。
错过便是一生。
今生的她已不是前世的她,他永远失去那个深爱他的姑娘了。
谢萧舟睁着眼睛躺在床上,这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了
每当他想到今生,她不可能再属于他,就感觉自己就像一条离开了湖水濒死的鱼。
“殿下,有山西急报。”
院子外响起了卫士急促的叫门声。
睡在外间守夜的四喜听说急报是山西来的,想起谢萧舟的交待,“山西的急报,一刻不许耽搁”,便一个骨碌爬起来开了门。
宫人们进来掌灯,谢萧舟已经穿着玉白色的中衣起身,目光清冽沁寒如山中古潭。
张轩和崔玉荣夙夜而来,两人都跑得气喘吁吁“殿下,已经查出买矿之人的幕后主使了。”
两人进来之后,四喜立刻将下人全都带离,将门关上了。
谢萧舟垂眸看那信,灯下,他冷白的皮肤泛着大理石般冷硬的光泽。
烛光猛地跳跃了一下,他的眉头倏地收紧。
信很短,他却看了很长时间,仿佛不敢相信一般,把每一个字都来来回回地看了许多遍。
信上说,一直隐在暗处,指挥着手下的掌柜去谈判的人,是刘茂典。
谢萧舟盯着密信上“刘茂典”三个字,他的手在微微发抖,他简直要呼吸不上来。
刘茂典此人,谢萧舟再清楚不过,他是明王府的管家,服侍过兰家三代主子,深得兰珮莹信任。
张轩胸有成竹道“臣已经找暗卫问过,刘茂典一个月来都不在京城,明王府对外只说他出去查账了,此事有异。”
崔玉荣道“操掌柜说,全县的煤矿都叫他们买去了,即使这样还不够,尽管操掌柜多次拒绝,刘茂典的态度很坚定,大有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买到手的架势,价格已经给到市价十倍了。”
张轩则想得更多“微臣觉得,即便刘茂典在明王府地位卓然,如此势在必得,也不像他自己能拿的主意。此事,恐怕事关臻郡主,殿下看该如何处置。”
谢萧舟抬起头,眸色比夜色更深“还有什么旁的人知道此事么”
张轩神情一肃“信鸽来时,火漆完好无损。除了操矿主之外,应该只有殿下同臣等二人知道。”
“臻郡主的事孤自会处置,你们不需要插手。”谢萧舟用两根修长的手指夹着那封鸽信,放在闪烁的烛火中烧了,“去查查,若是还有别人知晓此事同臻郡主有关的,一律灭口。”
张轩和崔玉荣毫不犹豫道“遵命。”
两人只知道这处操家煤矿对谢萧舟而言意义非凡,自从七年前先皇后去世,他们被太子殿下选做东宫属官后,便被命令必须密切关注操家煤矿。
谢萧舟自然不可能到处告诉别人自己是重生之身。
七年来这座煤矿都平平无奇,没有发生异常不寻常的事,所以到底为什么重要,张轩和崔玉荣完全不知情。
不过对东宫属官而言,太子便是他们的主人,太子做任何事说任何话都自有其深意,君威难测,他们只需要听命行事便可,不该知道的,便不需问。
二人退下后,谢萧舟一人静静坐着,一瞬间鼻子发酸,心中百感交集。
重生之后,无数个夜深人静时,他曾闭着眼睛设想过,若是今生兰珮莹再对他一见钟情,再用那般含情的眼睛看着他,他能不能克制住自己的心,再度将她推开。
未曾重逢之前,他以为自己可以做到。
真的重逢之后,他每一次拷问自己,答案都是否定的,他只能无奈承认,他那自以为是的坚忍,在她面前,全都不堪一击。
这世上,唯有她,唯有她,能轻易让他痛哭,也能让他放开胸怀一笑。
有时候他会想,如果她依旧如前生般钟情于他,刀山火海都不能阻止他奔赴她。
可惜没有如果。
后来他们真的重逢了,她看向他的眼睛里却没有了光,之后的每一次她面对他,都是客气冷淡疏离。
他一直不明白,他这样的容貌,这样的品性,难到竟不足以让她多看一眼么,明明京城中别的小娘子们,每次见他都会红着脸躲开目光,一副娇羞小女儿情态。
只有她,她的眼神寡淡得如同在看一朵花一棵树,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她看向他的目光里,带着一副看破红尘的淡淡哀伤。
这一刻,谢萧舟忽然觉得心头的困惑全部明朗起来。
今生同她见面的每一个瞬间,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在他脑海中反复回荡。
她对他的那些冷淡和抗拒,忽然全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因为她也回来了,那个曾经爱过他的姑娘,她回来了。
她大约还在恼他甚至怨恨他,但是她心中一定还有他,不然她不会为了他,努力想要阻止刺客们行刺他的父皇。
怪不得她不肯接受夏子濯,在这种情形下,他为她选的人,她怎么可能接受。
谢萧舟猛地站起来“四喜。”
四喜推门进来“奴婢在。”
谢萧舟站在书桌前奋笔疾书“明日一早去吏部传孤的手谕,让戚尚安排夏子濯离京去外任。”
“奴婢遵命。”四喜挠挠头,“只是这夏翰林好不容易才考进翰林院,恐怕不大情愿。”
“孤知道这些文人想要为何,你去吏部之后,再去翰林院告诉他,臻郡主欣赏他,孤也欣赏他,若他真有才学,在任上干出政绩,做没做过翰林,又算什么。”
谢萧舟一口气处置完这些,今夜发生的这些事,令他有种身在梦中的不真实感。
他喃喃道“孤现在,很想见一见臻郡主。”
“啊,奴婢刚把人送回去,要再去请吗”
四喜瞪圆了眼珠子,暗戳戳地想,现在都下半夜了,请是请不来了,若是殿下非要见人的话,那只能抢了。可是明王府的府兵们也不是吃素的,真刀真枪硬对硬地来,够打到天亮。
天一亮,太子殿下登门强抢郡主之事便会传开,明日早朝大殿上的文武百官大约会吵得房顶都炸了。
四喜心里郁闷,嘴里嘟囔了一句“殿下为何刚才不把臻郡主留下来”
谢萧舟不知想起什么,眸色渐渐温柔,他微笑着道“无妨,明日再见也可以,总是来日方长。”
这样的笑容四喜从未在谢萧舟的脸上见到过,他惊讶地张了张嘴“殿下,奴婢觉得你变了。”
“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是变得让人愿意亲近了。”
“这么说,孤是在朝好的地方变。”烛光下,谢萧舟俊美深邃的五官如斧雕而成,带着上等美玉的温润柔腻,他再次发自内心地笑了笑,“孤希望明日她再见孤之时,亦如是觉得。”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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