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盈回到行辕, 立刻就被周大管家领去了正厅,“京城来的使者说要见您,将军正敷衍着, 姑娘快去吧, 莫让使者久等。”
“我先回去换一身衣裳。”薛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劲装, 连忙道。
她之前跟着宫啸学骑马, 为了方便行动, 就改了几身劲装出来。这段时间天天出城, 穿别的太累赘, 就将这劲装当成常服来穿了。在西北, 这样倒也不太出格,但是见京城的使者,这身装扮显然不太合适。
周大管家连忙低声道,“将军的意思,就这么过去。”顿了顿, 又提示, “不需要那么规矩。”
薛盈恍然。
她一个边境小城出身的商家女,就算再怎么盛装打扮, 看在京城来的使者眼中, 只怕都上不得台面。既然如此, 倒不如更没规矩一些, 好让那些人忽视她。
薛盈没有忘记,自己在京城或许还有一个仇人。
她跟在周大管家身后,快步走到正厅。才到门口,屋里的人听见动静,转过头来,看见她, 那位使者立刻笑着站了起来,“这位就是薛小姐吧,真是一表人才。”
薛盈忍不住抿唇笑了一下,对方或许原本准备夸她温婉贤良之类的词,一见之下却大不相同,只好挑了个不伦不类的赞语。
不过她这么一笑,倒是更加深了没有规矩的印象。
宫啸也起身朝她走了过来,握住她的手道,“盈盈,这位是宫中来的邓常侍,快来拜见。”
薛盈之前就听出这位邓常侍嗓音略尖,再加上他这个年纪,却白面无须,心里已经有所猜测,现在听宫啸说果然是宫中来的,看向对方的眸中不免带上了几分好奇,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太监呢。
不过她也只看了那么一眼,便垂眸行礼,“见过邓常侍。”
“薛小姐客气了。”邓常侍笑眯眯地道,“你是宫将军的未婚妻,如今又有功于国,应该是咱家向你见礼才是。”
说着竟然真的朝薛盈拱手作揖。
薛盈连忙藏身到宫啸身后,避开了这个礼,“大人谬赞,小女愧不敢当。”
又转头去看宫啸,低声问,“什么有功于国”
“就是那千咳,望远镜的事。”宫啸说,“这东西是你发现的,如今有了大用,自然是你的功劳。邓常侍就是为了此事而来,还带来了你的封赏呢。”
这就是费先生说的好消息
薛盈眸光一闪,“封赏”
“是这么回事。”邓常侍笑着道,“薛小姐若是准备好了,咱们就摆香案接旨吧。”
东西是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的。宫啸虽然远在西北,却是皇帝近臣,常常有赏赐和恩旨,这一套流程都是熟惯了的。当下宫啸转头吩咐了一声,周大管家立刻带着人把东西送上来摆好,邓常侍便上前宣了圣旨。
一封是给宫啸的,赞他守土有功,又进上了望远镜这等神器,实乃国之栋梁。又说皇帝听说他受了伤,十分担忧,让他务必保重自身,将来君臣才有再见之日云云。最后赐了一长串的东西。
薛盈听了一半,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
看前面的说辞,皇帝对宫啸应该是十分倚重亲近的。再看后面的赏赐,却全都是金银、布帛、铜钱、食物、药材之类,听起来长长的一串,却没有一点实在的东西。
不像是皇帝宠臣应有的体面。
第二封圣旨,就是给薛盈的了,如她所想,将她夸成了一个贤良淑德、世无其二的女性,可堪为宫啸的良配。又赞她心思敏锐,发现了望远镜功劳很大,所以皇帝给她封了一个官。
虽然那个官名,薛盈听起来不像是正经官职。但哪怕是虚衔,哪怕只有八品,也算是官身了。
这可真是意料之外,薛盈接了旨,下意识地就转头去看宫啸。宫啸对上她的视线,朝她微微点头,薛盈才放下心来。
但心里却想着,自己对这个时代还是不够了解,听到一个官职,却完全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只能让别人去判断,这样不行,回头还是得补课。以前不急,是因为她觉得这些东西距离自己还很遥远。但现在看来,托了宫啸的福,似乎也不怎么远了。
邓常侍将两人的视线交流看在眼里,心想宫将军对待这位未婚妻,倒是十分爱重。
不过也是,莫说薛家现在已经没人了,只能让这位薛小姐当家,就是薛小姐的父亲还在的时候,薛家对宫将军而言也不算什么。他既然不是为了权势金钱和人脉娶她,自然只会是因为这个人了。
倒是个好福气的。
对陛下而言,这也是个好消息。从前宫将军什么都不在意,连宫家都不给面子,看起来是个纯臣,一心向着君王,可是陛下心里却也难免不放心,因为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不知道该如何节制他。而今他定了亲,似乎终于有了弱点,想来陛下也可放心任用了。
若是在京城,内侍们即使出宫宣旨,也不能多留,须得尽快回宫复命。不过这是在西北,使者一路舟车劳顿地过来,须得好生修整一番,一时半会儿是回不去了,宫啸自然要好生招待。
不过邓常侍讲规矩,不愿意住在行辕,坚持要回驿馆去住,宫啸也只能放他回去沐浴更衣,暂歇片刻,定下晚上在行辕为他接风。
恭恭敬敬地将代表天子的使者送走,只剩下自己人,薛盈这才舒了一口气。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咕嘟喝下,这才问宫啸,“怎么还会有给我的封赏”
“本来就是你的功劳,这是你应得的。”宫啸道,“若是按我的意思,功劳应该全都是你的才对。只是那样一来,你就成了众矢之的,想来盈盈你不会愿意,我就自作主张,将大部分的功劳都揽过来了,你不要见怪才是。”
“你是为我好,难道我会不知”薛盈佯怒道,“再说,如果不是你,我也没办法把这东西递到御前,更不用说封赏了。”
本来就是意外之喜,现在这个已经让她有些不安了。
她抿了抿唇,轻声问,“这样做不要紧么有了这份封赏,只怕京中许多人都会注意到我。”
薛父的事,宫啸是知道的,薛盈相信他应该也很清楚这个后果,难免有些不解。当初宫啸说要把东西送到京城,薛盈没说什么,就是默认他会隐藏自己的存在,却不想他反而大大方方地为她请了封赏。
“那又如何”宫啸道,“此一时彼一时。你若只是孤身一人,自然需要小心谨慎,不让任何人注意到你。但现在你已是我的未婚妻,他们动不了我,就动不了你,无需担忧。”
薛盈闻言,看着他微笑起来。
宫啸说这话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被她这么一看,却不由得心头微热。
他动了动唇,有许多安抚她的话要说,但最后说出来的,却只有三个字,“你放心。”
“嗯。”薛盈轻声应了,又笑道,“这样说来,隐瞒有隐瞒的好处,曝光有曝光的好处。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仇家在,知道我与你定了亲,不知道会不会心下惶恐、日夜忧愁”
让他们始终处在这种紧张忐忑之中,何尝不是一种处罚
提起正事,宫啸就自在得多了,他好笑道,“我只不过是个从四品的将军,放在京城,也只是勉强有了上朝的资格而已,恐怕没有这等可止小儿夜啼的威风。”
薛盈瞪了他一眼,说这种话糊弄谁呢京城遍地都是权贵,从四品确实不算什么,但那也要看是什么样的从四品。
官品虽然重要,却并不绝对。譬如朝中,七品的御史、翰林、六科给事中,却随时能在御前露脸,哪里是那些一二品的宗室外戚可比而宫啸手握数万大军,就足以震慑住许多人了。
不过说到官品,薛盈又突然想起之前的圣旨来,“这么大的功劳,怎么陛下也没给你升官”
连她都有个小小官职,宫啸的功劳应该更大才对。
宫啸听出她打抱不平的心思,不由笑了,“我不升官才是对的。”
“怎么说”薛盈不解。
宫啸道,“我以军功升官,已经算是晋升很快了,如今还是压一压的好。”
打仗这种事,谁都摸不准什么时候开始,一旦有战事,积累军功就很容易了。宫啸光是以军功晋升,就已经很吓人,二十二岁的从四品,给他二十年,能升到哪个位置而四十岁,作为一名将军,正是年富力强、经验又最丰富的年纪,远没有到告老还乡的时候。
对于手握军权的将军而言,一旦到了封无可封的时候,皇帝恐怕就容不下他们了。
所以皇帝现在压着宫啸的位置不让他晋升,反而是想继续用他的意思。真要是不要钱一般给他升官,宫啸就该考虑自己的后路了。
这一番话,又刷新了薛盈对宫啸的认知。
官场真是太复杂了,但是能将之看得那么透彻的宫啸,自然也绝不是她原以为的那样纯良忠厚。
但这反而让薛盈安心了。
在这样的世道求存,总是要有自保之力的。宫啸不可能是傻白甜,也不需要是傻白甜。虽然初见的时候,薛盈只是被对方的外表所吸引,但越是相处,越是了解宫啸,她就越是庆幸自己那时的当机立断。
宫啸猜不到她的想法,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便又道,“再说,陛下不是也给了补偿吗”
“补偿就那张单子上的东西”薛盈下意识地想要表露不屑,但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她抬头去看宫啸,宫啸也只是笑看着她不说话,她便明白过来,“原来我那个官职,才是皇帝给你的补偿。”
她就说嘛,在这个工业几乎不存在,技术被称之为奇技淫巧的时代,做出一种新器械,功劳虽然大,但是按照费先生润色之后的故事,她所起到的作用其实并不大。再说,这时代崇尚以夫为天,就算是她的功劳,也该算在宫啸身上。
再加上她出身商户,又是女子之身,皇帝就算要给她赏赐,赏一些钱财就够了,怎么会封个官职
原来是把不方便给宫啸的那一份,也加在她这边了。
薛盈深吸一口气,“这是你早就算计好的”
“我也没想到陛下会给你一个官职。”宫啸道,“不过既然给了,你就受着。总归对你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那是因为坏处都让他承担了
薛盈抿了抿唇,也知道现在再说什么都显得很苍白。谢来谢去,反而显得生分。总之宫啸为她做了什么,她不会忘记,以后总有机会回报就是。
这么想着,便也坦然了下来。
虽然在所有人眼里,她跟宫啸都是一体的。但是在薛盈看来,宫啸的和她自己的,终究还是不一样。
有了这个官身,她以后说话的底气都会更足了。
对了她想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才又突然反应过来,问道,“之前没怎么听明白,我那个官职,到底是做什么的”
“其实只算是个虚衔,没有俸禄,也没有官袍,更没有差事。”宫啸说,“不过是在内府下面挂个名,每年可以领一笔钱,负责采买一些宫中需要的东西。”
那不就是皇商了薛盈眸光闪动,虽然听起来应该不可能像红楼梦里的薛家那样风光,但是好歹这是她为这个薛家挣来的荣耀,说出去也是够得上皇宫边儿的人了,走在外头别人都会多给几分面子。
虽然不知道宫啸在奏折里是怎么说的,但想来不可能明着要封赏。这样看来,他们这位陛下真可算得上是明察秋毫了,远隔千里,并不了解具体的情况,也没有见过她,但给出来的恰好就是她最需要的。
虽然只是一件小事,却也可见他的魄力和决断。
就连禁止望远镜外流之事,虽然薛盈站在历史大势的角度并不赞成他的做法,但也不得不承认,从维护皇权的角度来说,这个处置称得上快狠准。
这就是给了宫啸权力和信任,让他在西北经营出这份势力的人啊
使者并未在折州多留,修整了两日便赶回去复命了。
而薛盈这边,这一趟到折州来,可谓是收获颇丰,眼看就要入冬,也该准备回云州去了。不然等大雪封路,再在野外行走就太危险了。毕竟冬天很多野兽找不到食物,饿到极致,就会冒险袭击途径的商队,人再多也没用。
于是这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她就对宫啸提起了此事。
“要走”宫啸愣住,下意识地想问“怎么这么突然”,但旋即又意识到,这里并不是薛盈的家,她迟早都是要走的。而天气越来越冷,也不可能再继续耽延下去。
他咬了咬舌尖,将那句话吞了回去,改口道,“事务缠身,我恐怕不能送你,到时候给你安排一队人马,路上小心一些。”
薛盈本来也没想过让他送,每年的这个时候,也是折州城戒备最森严的时候,因为随时都可能有物资不够过冬的草原部族跑过来劫掠。虽说榷场开张之后这种事已经好多了,但也还是不得不防。
而且句戎残部终于被找到,剩下的两千老弱病残都被迁移到了折州附近,宫啸这几日也正忙着安置他们,分不开身。
“我知道。”她说,“你也是,就算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别没日没夜、废寝忘食。”
宫啸应了一声,看着她。
人还没有走,他就已经感受到分别的不舍了。
接下来的时间有些沉默,气氛低迷,但两人都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才能打破这样的氛围。
没滋没味地吃完了一顿饭,薛盈回了客院,宫啸才让自己脸上露出几分情绪来。
他站在门口,仰头看着星空,回想起这段时间的相处,再想到即将到来的别离,心中的郁闷愈演愈烈,一时难以遏制。
而且算一算,这次回去,至少要等明年开春,薛盈才可能再过来。
西北的冬天很长,估计会持续四五个月。以前宫啸觉得没什么不好,因为这几乎是一年之中最安稳的时间,无论士兵还是百姓,都能休养生息。在他的治理下,折州一带已经不用担心会有人冻饿而死,冬天也就不会难捱了。
但现在,他又久违地感受到了那种抗拒。
如果说分别只是让他心里有些不舍,那么想到下一次见面可能要到半年后,就让宫啸难以接受了。
可偏偏,他什么都不能改变。
薛盈在云州还有许多事要安排,不可能留在这边过冬。而他自己的事情更多,也不可能跑到云州去。这让宫啸第一次意识到,现在的身份对他来说同样也是一种束缚。
但他早就已经过了年少无知的时候,知道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自由,得到一些,自然要失去一些。
只是理智再清醒,也无法改变他低迷的情绪。
宫啸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心头的情绪亟待派遣,但他一向没有借酒浇愁的爱好,只能吩咐道,“取我的刀来。”
立刻就有亲兵应声,进屋去捧了他的佩刀出来。
这柄刀其实并不是什么神兵利器宫啸在京城的时候,皇帝倒是赏赐过一柄宝刀,他也带到折州来了,但平时只挂在书房的墙上,从来不用,依旧习惯用这柄陪伴了他多年的旧刀。
它的样式跟普通的刀不太一样,更长、也更厚重,一般人用这样的刀会很不适应,但对宫啸而言就正好。借助马匹的冲锋之力,他可以轻易用这柄刀斩断敌人的脖子。这也是他在战场上最令人惊怖的必杀技,一旦使出来,即便是最凶悍的草原战士,也会心生退意。
现在,宫啸就握着刀柄,在院子里舞起了一套刀法。
说是刀法,但其实招式粗陋得很,只有很简单的几招,都是要配合着作战阵型才能发挥出最大威力的。
不过宫啸把这套刀法练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虽然没有敌人,但气势却并不因此而减少半分。一时间,院子里只能看到如雪般的刀光,在月色下显得冰冷而凛冽,招招致命。
亲兵们都挤在廊下,眼珠不错地盯着看。
其实一般人想要学到他这个程度也不容易,需要下苦功,但也需要一点天赋,不过还是没人愿意错过。
他们不知道将军今夜怎么会突然有兴致舞刀,也不知道他那些随着刀法宣泄而出的情绪,只有满心的惊叹。看来将军平时跟他们练的时候还是留手了,这要是用上兵器,谁能在他手底下走一个回合
宫啸就这样反反复复地耍着同一套刀法,直到力气挥霍得差不多了,那种憋闷的情绪似乎也淡了许多,他才停下来。
这时他浑身已经完全被汗水湿透,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亲兵们迅速忙碌起来,收刀的收刀,打水的打水,一边忙还一边不断在心里演示方才的刀法,想要从中琢磨出一二精髓。
人都散开去了,只有周大管家还站在宫啸身后。
他看着宫啸,忍不住开口,“将军若是舍不得夫人,何不尽早成亲到时候,夫人自然就要住在这边了。”
宫啸眼睛一亮,但旋即他就想起来,自己已经答应薛盈,将婚期定在三年之后了。再说,即便成了亲,薛盈只要放不下云州的事,就还是会出去。
他摇了摇头,“此事不必再提。”
周大管家虽然不解,但男主人这样说了,他便也缄口不言。
宫啸又吩咐,“之前说好,让她挑一批能用的人带去云州。明日你亲自去选好人,再带来给她过目吧。”
这些退伍的士兵们被宫啸留下来,但行辕需要的家丁和仆人是有数的,多出来的人都安置在别处,也都各有差事,一时半会儿很难全部召集在一起,只能让周大管家先去选一遍。
周大管家应了。
宫啸又道,“我出去走走,不必跟着。”
周大管家怀疑他是要去夫人住的客院,但也不敢说,也不敢问,老实答应了,还拦住了想要跟上去的亲兵。
宫啸确实去了客院。
不过他没有打扰薛盈的意思,只是在院子外站了很久。
真是奇怪,明明并没有见到人,但知道她就在眼前的房子里,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还是会感到一种安心。
深秋的空气里蕴含着大量的水汽,夜里温度降低,水汽就会凝成露珠。宫啸站了一阵,头发和衣物都沾上了露水,跟已经干了一半的汗水混合在一处,像一道难以挣脱的枷锁,将他束缚在其中。
也许是亟待从这种被束缚的感觉中挣脱出来,也许是因为对住在院子里那个人的渴望,总之,在某个瞬间,宫啸动了。
他抬手在低矮的围墙上借了一下力,便翻身进入了院子里,然后疾步走到薛盈房间的窗下。行辕里十分安全,也没有人敢跑到薛盈的院子里来,所以她虽然没有开窗,但窗户也没有落锁。宫啸只稍稍用力,就打开了窗扇。
月光顺着窗户流泻入屋内,照出了模糊的影子。
宫啸看清房间内的景象,顿时愣在原地。
薛盈根本没有睡,她就坐在窗下的书桌前,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点灯。所以他一推开窗,两人的视线就正对上了。
他在自己家里,翻了未婚妻的窗,并且被对方抓了个现行。
宫啸心里倒是没什么后悔,对他来说这只是情之所至。其实就算进了房间,他也不会做什么,更不忍心在这个时间吵醒薛盈,扰了她的清梦。
可是她现在是清醒着的,这就有些尴尬了。
好在客院里只住了薛盈和她的四个丫鬟,她没有让人守夜的习惯,所以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对视了一会儿,薛盈先开了口。她的声音里仿佛含着笑意,低声问宫啸,“将军要进来说话吗”
宫啸用行动代替了答案。他手掌撑在窗框上,轻巧地翻进了房间里,顺利避过书桌落地,只发出了一点很轻的声音。宫啸心情复杂,他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这些斥候的手段,竟然会被用来翻意中人的窗。
耳畔忽然响起一道揶揄的笑声,薛盈在他身侧说,“哎你动作怎么这样快我本来想说,若你要进屋,我就去给你开门呢。”
宫啸“”
反正脸已经丢得差不多了,他反而没有那么尴尬,转过身正对着薛盈,笑着答道,“这样方便些,也不会吵醒你的人。”
薛盈双手托着下巴,肘部支在桌上,笑吟吟地看着他问,“你想做什么坏事,怕吵醒我的人”
“你猜我要做什么”宫啸故意朝她走近了一步,问道。
窗前的空间并不大,这一步跨出,两人的身体几乎就要贴到一起了。薛盈本来就比宫啸矮,现在还是坐着,被他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压力顿时扑面而来。
但她当然是不怕的,还故意伸手去勾宫啸的衣袖,小声说,“你放心,我不会叫人的。”
宫啸猛吸了一口气。
这时,薛盈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手指又在袖子上摸了摸,皱眉问,“你的衣裳怎么是湿的”
宫啸这才想起来,自己此刻的形象估计不太好。
他连忙后退一步,“方才练了一会儿刀,本来只是出来散散,不知不觉就走到这边来了。”
“然后不知不觉爬进了我的窗户”
“”宫啸干咳了一声,眼下这样的情形,他不可能继续留下,薛盈大抵也是知道这一点,才会这样口无遮拦。但他确实有些招架不住这些话,只好投降,“夜深了,我该回去了,盈盈你也早些休息。”
说着走到桌子和窗户交界的地方,准备从这里出去。
结果力气用到一半,人已经悬在空中了,却听得身后的人不依不饶地问,“那你明晚还来吗我不锁窗户。”
“砰”的一声,是宫啸一时脱力掉下来时弄出的动静。这声音太大太响,终于将他从那种迷梦一般的状态之中惊醒过来,连忙一个激灵翻身而起,再次翻窗离开。
这次薛盈没有再搞怪,他顺利翻出窗外,迅速地跑开了。
门扉突然被敲响,小春带着困意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姑娘,发生了什么事”
“无事。”薛盈目送那个带着几分狼狈的背影远去,声音含笑地说,“只是我靠在桌上睡着了,无意间碰掉了一个笔筒。你继续睡吧,我也歇了。”
小春应了一声,然后是脚步声远去。
薛盈视线在书桌上扫了一下,拿起一个铁质的笔筒丢在地上,然后才站起来,去床上睡觉了。
第二天晚上宫啸当然没来。
就连白天的时候也一直在装作无事发生,竭力避免薛盈提起这个话题。
薛盈逗了他几次,便将此事轻轻放过了。
虽然说了要走,但是随行的人员和物品都不少,准备工作也要做个几天,一时半会儿走不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薛盈都在忙着清点人员,整理物资。幸好周大管家及时送来了一批人,否则估计还要多忙一段时间。及时如此,也费了四五日的功夫,才终于准备停当。
出发的时间已经定了第二日,所以这天晚上,宫啸便在行辕设宴,给薛盈送行。
宫啸的几位副将和军师都在座,就连费先生都难得离开了榷场,过来赴宴,倒让平时冷清的饭桌热闹了许多,也避免了两人尴尬相对的场景出现。
主菜是宫啸之前跟薛盈提过的烤全羊,用一只巨大的铁盘端上来,大家自己动手,用刀子从上面片肉。配菜倒都是薛盈平时吃惯了的那些,没有弄得很丰盛。
送行自然少不了酒,因为都是熟悉的人,所以气氛也很轻松,众人都暂时抛开了男女之别,纷纷向薛盈敬酒,而薛盈也来者不拒。
虽然杯子不大,但她的酒量更小,几杯酒下肚,脸上就泛起了浓烈的红晕,连眼神都变得迷蒙了起来。
众人见状不敢再灌酒,也怕留下来看多了这种情形会尴尬,便老实了下来,吃完饭之后就各自找借口散了,只留下宫啸和薛盈。
薛盈又是那个姿势,把胳膊支在桌面上,撑着下巴看他。
宫啸总觉得她这个样子好像是在调戏自己,很不自在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一杯酒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好像也喝得有点儿多了。
就在这时,他听到薛盈开口,“宫啸哥哥,酒好喝吗”
宫啸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突然觉得有点热,并且口干舌燥,于是不由自主地又灌了自己一杯酒。
“看来是很好喝了。”薛盈叹气,“所以宫啸哥哥都不理我,光顾着喝酒了。”
她说着换了个姿势,眨着眼问,“我不好看吗”
这是宫啸第一次看到薛盈喝醉的样子,他实在想不到,她喝醉了之后会这么的大胆。
这里是饭厅,外面有仆人守着,随时都可能有人会进来。宫啸想到这里,顿时坐立不安起来。他一点都不希望有别的人看到薛盈这个样子,于是急忙站起身道,“饭也吃得差不多了,你醉了,我送你回去吧。”
他不说这句“你醉了”,或许薛盈就乖乖听话了。但听到这一句,薛盈便立刻反驳道,“我没有醉。”
为了证明这一点,她摇摇晃晃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朝宫啸举杯,“宫啸哥哥,我们来喝交杯酒。”
宫啸目瞪口呆,几乎是从座位上跳起来,几步走到薛盈身边,趁她不备,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酒杯饮尽,然后把人架起来,“我送你回去。”
“我的那杯还没喝呢”薛盈伸手去够桌上的酒杯。
喝醉了的人意外的沉,薛盈现在绵软无力,全靠宫啸支撑,她又不肯配合,宫啸虽然力气大,却怕弄疼了她,所以没能把人制住。薛盈挣扎了一会儿,见酒杯应该是拿不到了,眼珠一转,又想到了另一个主意。
她看着面前的宫啸,突然伸手捧住他的脸,垫脚亲了上去。
宫啸瞬间僵住,大脑一片空白,几乎忘记了要把人扶住。虽然只是个一触即分的吻,但对宫啸而言还是有些太刺激了,特别是这还是薛盈主动,虽然她应该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薛盈却自顾自地身体后仰,眯起眼睛,似乎品味了一下,才评价说,“不好喝。”
宫啸终于回过神来,眸色微暗,手上再次用力,这次他没有尝试去扶她,而是直接把人打横抱了起来,所以顺利得多。
房门是关着的,宫啸走到门口,吩咐道,“你们都散了吧,这里不用你们,待会儿过来收拾便是。”
“是。”府中的人都是军伍出身就是这点好,令行禁止,不会问为什么,只会忠实执行命令。
片刻后,门外的人就都走光了。
宫啸这才抱着人出门,一路回到客院。
春夏秋冬看到薛盈被抱着回来,吓了一跳,但转念想想,这好像也不是第一次,瞬间就淡定了。端水的端水,拿帕子的拿帕子,送醒酒汤的送醒酒汤,一切都井井有条。
宫啸让她们把东西放在床边的架子上,就把人打发出去了,假装没看到她们欲言又止的表情。
担心他行为不轨,应该也比听到她们的主子说出那些惊世骇俗之言要好些。
宫啸看得清楚,这四个丫头都很崇拜薛盈,还是要在她们面前维护一下薛盈身为家主的尊严的。
他拧了帕子,给薛盈擦脸。
她这会儿似乎有些晕了,安安静静地躺着不动,也不说话,看起来乖得很,半点没有之前的张扬。脸上的红晕还没有散去,被灯光一映,有种压倒桃花的美感。
宫啸擦脸的动作不知不觉慢了下来。他的指尖隔着帕子,在她的脸颊上缓缓移动,勾勒出好看的线条和轮廓,视线也随之游走,从额头到眉眼,鼻尖,最后落在饱满的双唇上。
看起来很软,仿佛两片娇嫩的花瓣,轻轻一揉就能出汁。
手里的帕子不知什么时候掉到了床边,宫啸像是被蛊惑一般,将指腹按在了红唇上,感受到了比想象中更柔软的触感。
就在刚刚,她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用这里吻过他。
宫啸心底突然涌出一股燥热,恨不得用自己的唇代替手指,狠狠碾上去,仔细感受她的存在。刚才那个一触即分的吻来得太突然,他几乎没有留下太明显的感受,于是在此刻感受到了一种不知足。
手指微微用力,指腹便陷入了花瓣之中。
宫啸喉间感觉到了熟悉的干渴。
他猛地收回手,端起放在旁边的醒酒汤,一口气喝光。
但那种燥热非但未曾缓解,反而变得更加难以忍耐。好像一只不知名的野兽,在他的身体里左冲右突,寻找一处发泄口。
他舔了舔干涸的唇,将汤碗放下。再抬头时,心底猛地一惊。
薛盈不知什么时候又睁开了眼睛。
但下一瞬,宫啸又放松下来,因为他看出,薛盈的视线依旧是迷蒙的,人应该并没有清醒。
他深吸了一口气,端起另一碗醒酒汤,“来,把这个喝了。”
薛盈看了他一眼,乖乖低头,就着他的手喝汤。
只喝了半碗,她就退开,摇头不要了。宫啸想把剩下的半碗喝掉,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直接放下了。
他捡起之前掉落的帕子,搭在架子上,又替薛盈整理了一下被子,从始至终都没太敢看她的脸,更不敢跟她对视。等所有的事情都做完,无法再继续拖延时间,他才低声开口,“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宫啸说着站起身,终于鼓起勇气看了她一眼。
薛盈也在看他,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一碰,宫啸又有些莫名地心慌起来。正准备转身离开,就听到薛盈笑着开口。
“你今晚来吗”她说,“我给你留窗户。”
她的声音小小的,却如此清晰,仿佛一个炸雷响在宫啸耳畔,震得他神魂出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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