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又在庭院里舞刀了。
亲兵们自然乐得能偷师, 但是这种情况过于反常,他们挤在一边观看时,也不免凑在一起议论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都秋天了, 难道还会火气重”
“你这话说的, 将军哪能跟你一样, 我看咱们将军一年四季火气都不小。”
“以前可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形。”
“难不成是草原那边又有了什么异动说起来也歇了好几个月了, 不知道这回咱们能不能跟着一起去, 都快闷出病来了。”
“啧啧, 年轻人啊, 想法还是简单, 你们难道就只能想到这些吗就不想想,如今府里有什么不一样”
“哪有什么不一样哦,夫人是住在这里,但不都住了一个多月了吗”
“但是现在夫人要走了啊”
“啊”
周大管家听话题渐渐滑向危险的方向,连忙上前几步, 用力咳嗽, “咳咳都挤在这儿做什么呢事情都做完了”
别看周大管家现在身体养得圆润了许多,一张脸上时刻带着笑意, 看谁都和和气气, 可是以前在军中也是一般人不敢直撄其锋的尖兵, 凶悍得很。现在这些年轻的士兵, 刚入伍时都听过他的大名,见了人就跟小鸡仔见了老鹰似的,霎时做鸟兽散。
周大管家这才看向宫啸所在的方向,微微叹了一口气。
果然,不管将军平日里再如何稳重周全,终究还是个年轻人, 也会有这种小儿女的情态。
周大管家面上叹气,但心里是替他高兴的。毕竟让宫啸牵挂的又不是旁人,而是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虽然不知道将军为什么不早点将婚期定下,但是总归是自己人。
这一点小小的“磨难”,只会让这对未婚小夫妻的感情更加深厚。
如此想着,他踱着步离开了。
宫啸再次练到耗尽力气。但这一次,心间的那种躁动并未随之消散。
毕竟上一次,他只是因为不舍而心生郁闷,出一身汗,让自己没力气去多想,就好了很多。但现在,不管他做什么,只要一想起她说的那句话,就会立刻变得心浮气躁、神思不属。
更重要的是,他还没有下定决心。
去,还是不去
其实她很有可能在说醉话,那样的情境下,说的话是不能相信的。可是不管在心里告诫自己几回,用多少长篇大论来证明这种说法的正确,却都只需要三个字,就能将一切都推翻。
万一呢
万一她在等他,只要想到这一点,心跳瞬间就开始鼓噪。而且明天她就要走了,下一次见面,至少是半年之后。他需要从对方身上汲取一点力量,来对抗这漫长的时间。
其实说是犹豫并不准确,因为宫啸很清楚,也不惮于承认,他的心里早就已经有了选择。
到了现在,他已经不可能再单纯地将薛盈视作占据妻子身份,与自己举案齐眉的对象。在这段时日的相处之中,原本对她单薄片面的印象,早就已经逐渐丰满起来。
她会笑,会闹,会嗔怪,会撒娇,还会故意捉弄他。
她聪明,敏锐,骨子里有一点强势,却很擅长借助柔弱的外表将这种强势隐藏起来。于是明明以女子之身做了家主,做了会长,竟然也不会让人觉得太出格。
在世人眼中她是依附于他的存在,可是只有宫啸知道,她胸中另有丘壑,藏着一个广阔的世界,即便只亏得一鳞半爪,也足以令他心生向往。他们在某种程度上,是如此地相似。
她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薛盈,他未来的妻子,他的心上人。
靠近她,早就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无需选择,因为这个选择他早就已经做过了。
之所以踌躇不前,是因为他还被另外一些东西束缚着。
他们是有婚约的夫妻,是彼此在这世间最亲近的人,但是一日没有成婚,就要保持一日的距离,以免遭到世俗的挑剔和诽谤。
宫啸已经意识到,三年的时间太长了。照这样下去,他不确定是否能控制住自己。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向薛盈表示异议。因为在她提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明了了她所有的顾虑,也是在了解的情况下做出的承诺。
这样的承诺,又怎能轻易毁弃
他越是爱她,就越是珍之重之,越是瞻前顾后。
终于,收刀入鞘时,宫啸做出了决定。
这回他没有忘记让人打水沐浴,把自己清理干净之后,才屏退众人,悄悄前往客院。
我不会做什么,他在心里告诫自己,我只是想看看她,好好地跟她道个别。毕竟明天走的时候,必然会有许多人来送行,很多情绪不能外露,很多话更不方便说出口。
客院静悄悄的,灯早就已经熄了,只有清冷的月光在地上铺了一层霜色。
宫啸手指一扣,就打开了窗扇。
于是更加理直气壮,因为这代表着,他的到来并不仅仅只是自己的选择,也是她的选择。她留了窗,就是希望他来的。这时,宫将军已经选择性遗忘了自己第一次过来的时候,根本没有跟人约定过,但窗户也没有被锁上的事。
有过一次经验,他顺利翻进屋内,没有弄出任何动静。
床上躺着的人已经睡熟了,发出轻浅绵长的呼吸。屋子里光线很暗,宫啸看不清楚,但他猜想,她的脸颊应该还是跟之前一样的红润。
他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更好。如果她真的醒着,并且还是喝醉时的状态,那才真的要命。
宫啸对自己的自制力并无太大的信心。
他在床头坐下来,发现她一只手露在被子外面,便拉过来握住。
胸中原本有千言万语,可是此刻却好像又没什么可说的了。也许是因为她睡着了,听不见;也许是因为他觉得即便自己不说,她应该也会懂得。
宫啸就这么坐了许久,也许是因为很清晰地意识到她就在身边,那种心浮气躁的感觉不知不觉已经消失了,他的心里一片平静,像是也被笼上了霜一般的月光。
困意突然涌了上来。
宫啸这几天,不用说,根本没怎么睡好。偏偏白天又十分忙碌,而且都是很费神的事,再加上薛盈要离开所带来的情绪波动,让他的身体承受了太多的压力,现在那些压力暂时退去,疲惫和困倦就显露出来了。
柔软的床铺变得很有吸引力,更何况旁边还躺着自己珍之念之的人。
夜色掩住了一切,大概是知道没有人会发现,宫啸的情绪很放松,他没怎么抵抗,就顺着床边躺了下来。
当然在他自己看来,他还是很克制的,躺下来的时候贴着床边,稍微动一下就会滚下地,不会真的在这里睡过去。他只是想陪她躺一会儿,然后在别人发现之前起身离开。
但他忘记了自己那强大的适应环境的能力。
在野外的时候,不要说是直接在地上睡,就是遇到特殊情况,只能靠在树上睡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他早就已经练就了一手随时都能睡着,又随时都能醒过来的绝活。有一次甚至骑在马上睡着了,也半点没影响他赶路,在规定时间内赶到目的地。
总之,他躺下来,闭上眼睛,然后很快就陷入了混沌之中。
也许过了半个时辰,也许只有一刹那,宫啸猛地惊醒了过来。身体下意识地后仰,好在他及时记起后面是悬空的,伸手抓住了床头的栏杆,把自己固定在了原地。
然后艰难地保持着这个姿势不敢动,连身体都变得僵硬。
薛盈不知什么时候滚到了他怀里,紧紧贴着他。虽然看不见,但隔着薄薄的衣料,该感觉到的宫啸都感觉到了。
这让他整个人几乎变成一尊石头,但内里却燃烧成岩浆,流淌翻涌,随时都可能爆裂而出。
更要命的是,她朝上的那只手,正在他身上胡乱地摩挲。
他也正是被这动静弄醒的。
柔软的指腹和掌心在他的腰腹间来会移动,仿佛在玩一个有趣的游戏,却让宫啸几乎绷不住自己的身体。他不得不利用栏杆借力,把自己的身体往床上移了一些,免得真的一时脱力掉下去。
接下来的一切,宫啸不想或许是不敢回忆。
薛盈用她那只仿佛能掌控全世界的手,将他的身体全部丈量了一遍。最后,那只手停留在他脸上,反复地描摹着那道横跨整张脸的伤疤,温柔的、怜惜的,反反复复。
宫啸僵硬的身体在这充满爱意的轻抚之中渐渐放松下来,心里的岩浆变成了流淌的蜜。
薛盈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收回了手。
不等宫啸心底的失落完全浮上来,她的手掌已经攀上他的肩,迅速贴近。
湿漉漉的触感滑过脸上的伤疤,冷空气很快带走了那一点残留的热度,只留下了冰冷的痕迹,让宫啸忍不住微微战栗。他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刚刚她是在用舌尖舔他脸上的伤疤。
这完全出乎宫啸预料的举动,让他完全无法自控地产生了反应。
等他回过神来时,虚扶着薛盈的手猛地收紧,把人完全禁锢在自己怀里,胡乱地亲吻着她的脸颊,最后寻到那双觊觎已久的唇,毫不怜惜地碾了上去。
拥抱越来越紧,亲吻也逐渐失去了章法,宫啸此刻脑海里只有一个叫嚣着的念头,想要将她完全嵌入自己的身体里。
薛盈只是醉酒,没有昏死,这么大的动静,终于让她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只是虽然醒了,也如同犹在梦中,她轻轻地在宫啸怀里挣扎了一下,声音含糊而带娇,“老公”
听到她的声音,宫啸猛地回过神来,他心头一紧,身体也跟着一紧,大脑里一片空白。
等到再回神时,薛盈已经又睡了过去,刚才的话好像只是半梦半醒之间的本能反应,并没有真的醒过来。
宫啸松了一口气,然后才意识到身体上的黏腻。他脸色骤变,似乎直到这时才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又做了什么,连忙从床上下来,甚至连被子都来不及为薛盈整理,就狼狈地翻窗出去了。
幸好他之前沐浴的时候就屏退了众人,所以洗澡水还没有被撤下去。虽然已经完全凉了,但宫啸根本顾不上,穿着衣服就直接跳进了浴桶之中,被冰凉的冷水一浸,人才彻彻底底清醒过来。
他半夜去翻喝醉睡着了的未婚妻的窗,还做了那种事,但是又没有完全做这算什么
按理说,发生了这种事,等宫啸纠结完了,就该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能力不足了。但是现在他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因为就在脑海里重现刚才那一幕的时候,他就又有了反应。
出于一种无法言喻的罪恶感,宫啸并没有动手,泡了小半个时辰的冷水,才将之消了下去。
等到整理好了种种心情,躺在自己的床上,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薛盈睡梦间的那个称呼。老宫听起来好像结婚几十年的老夫老妻之间才会有的称呼。但是宫啸非但不觉得讨厌,反而很喜欢。
她在做梦吗
那是否,在她的梦里,他们已经白头偕老、恩爱一生
薛盈做了一个带颜色的梦。
这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十五岁,已经到了青春期,身体开始二次发育,当然也会带来一些心理上的变化。对已经有过一次经验,并且理论知识丰富的薛盈来说,这甚至算不上困扰。
特别是她梦里的人还是已经订婚了的对象,那就更没有问题了。
虽然这个梦清晰得有些过分,但是又没有做到最后,让她有点儿不上不下的难受,但是梦嘛,这都是基础操作了,不必大惊小怪。
如果她醒来的时候,没有发现床上的异样的话。
薛盈昨晚虽然喝醉了,但是没有断片。虽然头有点痛,但稍微想一想,还是能想起来那些画面的。她隐约记得,自己还邀请宫啸夜里过来翻窗户了
而现在,床上这乱七八糟的痕迹,显然并不是她自己弄出来的。薛盈仔细观察了一下,甚至发现床头的栏杆有一根已经快被掰断了,这已经彻底超出她的能力范围之内,就算梦游也不可能做到。
所以他真的来了
再所以她昨晚做的那个过于真实的梦,也不是梦
为此,薛盈甚至还在叫丫鬟们过来帮自己换衣服之前,谨慎对对着镜子照了照,确认浑身上下都没留下任何痕迹。
就有点失望,甚至忍不住想在见到宫啸的时候说一句“就这”
大半夜的,床都爬了,天时地利人和,却只给当事人留下了一种“好像做了点啥又好像什么都没做”的感觉,也是蛮厉害的。
她只能安慰自己,算了算了,这身体才十五岁,要是真的做了什么,那也太罪恶了。
好在原身的生日很大,就在正月里,所以过完年她就十六了,再过一年十七,古人算虚岁,就算是十八了,到时候就可以把结婚的事情筹备起来。
算算也很快的嘛
薛盈转着这些念头,梳洗更衣,之后出去跟众人一起吃早饭。
昨晚大家都喝得不少,所以早餐清淡得很。因为吃过饭薛盈就要出发,所以众人又将依依惜别的话重复了一遍,只有宫啸始终低着头,要不是碗口太小,恨不得把头直接埋进去的样子。
薛盈看着好笑,心里就算本来有一点气,现在也全消了。就这宫啸这狼狈的样子喝了一碗粥,便启程出发。
来的时候是十几家商户一起组成了一个庞大的车队,看起来浩浩荡荡。回去的时候只有薛盈自己的队伍,那阵势却也没比来的时候小多少。等到队伍全部出了城,都已经快午时了。
其他人送到城门口,就被宫啸赶了回去,他自己却没有走,一直骑马跟在薛盈的马车旁。
走了一会儿,薛盈掀开帘子,问道,“将军,可否上车一叙”
她特意没让人跟自己一车,就是为了方便说话。
宫啸终于转头看了她一眼,眼睛里还带着迟疑,但动作却很利落,直接翻身下马,登上了马车。
车厢里照旧放着新鲜的水果,切成两半,让香味散发出来。这些水果已经陆续过季,现在这些都是行辕那边储存的,数量并不多。宫啸在薛盈身侧坐下,见状便问道,“你晕车的症状还严重吗”
“已经好了很多。”薛盈说。
宫啸还是不放心,忍不住道,“要不我再陪你一日,确定无事了再回去。”
虽然折州城离不开他,但耽搁一两天问题不大。
薛盈听得好笑,忍不住道,“你现在跟我坐在同一辆车里,难道就不觉得不自在”
宫啸心头一跳,总疑心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但是又不敢却确认,便不敢回应这个问题,只是道,“我不放心你。”
“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这么多人跟着呢,就是遇上狼群,你不是也做好了应对的准备吗”薛盈笑着道,“你真的为了送我不会去,说不定你那些属下以为是我把人拐走了呢。”
宫啸听这话怪怪的,总觉得颠倒了主次,但好像又没有。
“好了,不用担心我,再送一程,你就回去吧。”薛盈不再开玩笑,认真地道,“咱们来日方长。”
也就是宫将军没有经历过后世丰富的网络流行语轰炸,所以听不出她这个成语中的意味深长,十分郑重地点头应道,“下次我去接你。”
“那就说好了”薛盈朝他伸出手。
这是击掌为誓,宫啸抬起手,轻轻在她的掌心拍了一下,握住了这只手。
两人静静地对视了片刻,周围暧昧浮动,空气也渐渐变得炽热起来。但在它即将被点燃的瞬间,薛盈开了口,“对了,差点忘了,我还欠你一份礼物。”
她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荷包,递给宫啸,“上回送的望远镜不算,这个才是我给你的。”
其实她做的那个望远镜宫啸也是一直带在身上的,但看见荷包,他当然不会反对,伸手接了过来。薛盈取了巧,没有绣复杂的图案,只绣了一幅张弓搭箭的图,因为图案简单,颜色也不丰富,所以做起来还算容易。
不过倒是很符合宫啸的身份,他指腹擦过图案,将之珍惜地挂在腰间,“我会随身带着的。”
不过又收了她一次礼物,当然也得回点儿什么。只是现在已经出了城,宫啸什么都没带,也来不及回去取,想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想到一个能当礼物送的东西。
宫啸掀开帘子,把手放在唇边,含住拇指和食指一撮,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口哨,疾风就哒哒哒地跑过来了。
他长臂一伸,直接将挂在马鞍上的佩刀解了下来,转身递给薛盈,“我不在,你带着这柄刀护身吧。就算不用,镇邪驱煞也好。”
薛盈非常意外,佩刀对于战场上的将士而言,几乎就是自己的第二条命,睡觉的时候都会放在枕头下的。她没想到他会把自己的刀送给她。
“真的送我”她问,“那你自己用什么”
“我还有别的。”宫啸说,就算没有也可以让人再打。兵刃,说白了也只是一种工具器物,赋予它特殊之处的是人。把特殊的东西送给特殊的人,正是相得益彰。
薛盈这才伸手接过,仔细地端详了片刻,问他,“我能打开看看吗”
“当然,它现在是你的了。”宫啸道。
薛盈朝他笑了笑,这才抬手抽刀出鞘。车厢里地方狭窄,雪亮的刀光出现的瞬间,真有种将空气斩破的凌厉。薛盈眼睛一亮,两手捧着刀身,将这把刀从头看到尾,“好刀”
不仅仅是锻造技术好,主人用得也很爱惜,所以刀身上虽然残留着无数的沧桑痕迹,刀刃却依旧凛冽森寒,让人不敢轻试。
不过说到试刀,薛盈突然想起那个吹毛断发的说法来。
她忍不住想试一下,就抬手捞了一根头发过来,将刀身往面前一横,靠过去对着刀刃轻轻一吹。
作者有话要说 宫啸那是否,在她的梦里,他们已经白头偕老、恩爱一生
薛盈我有一句不知当讲不当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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