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醒曾经以为自己只要离开“缝隙”, 脱离母亲的控制,把身上的鞭丝全部切断,就可以自由生活。
然而他只能存在于“缝隙”。离开“缝隙”, 他是一个飘忽的影子, 根本没有身体。
“我必须在这里生活。而我如果想平平安安, 远离母亲, 我必须在鸟笼里不断辗转、流浪。”樊醒说,“不止是我,所有其他孩子也都一样。母亲性格无常, 她随意制造了我们、控制我们,万一有一天她找回安流,让安流恢复原本的形态, 高兴了,那么再一次将我们拉回她身边,也不无可能。”
樊醒握了握手“只有取而代之, 才能真正摆脱它的控制。”
余洲一直没说话, 等樊醒讲完了, 炯炯看自己,他才犹豫着开口“我以为你一直想得到它的认同。”
樊醒“什么”
余洲“对于成为人这件事, 包括拥有人的本能,你一直都很执着。我以为你想当一个人,是想让母亲开心。”
“你在说什么怎么可能”
樊醒有些生气, 他想撑着身体坐起, 但太疼了,只得又重重躺下。余洲抚摸他的胸口,温度比之前稍微降低了一些,但仍旧是超出常温的烫手。
樊醒半晌不吭声。他是这个冷清深渊里一处异常的热源, 小小的水母不敢游过来,只围着他打转。
余洲换了个话题“取而代之后,你也会变成那个样子吗”他想到与“缝隙”意志的匆匆一面四根手臂,巨大的独眼。
樊醒“你怕我变丑”
余洲盯着他的眼睛,微微皱眉。光线晦暗,樊醒的面庞却灼灼发亮一般,清晰得就像在余洲眼睛里印下了不可去除的痕迹。余洲试图思考,为什么自己在看见樊醒这副异样状态的时候并不觉得害怕。
这样的尾巴,这样高大的身躯,四根手臂,无数伤痕,还有当他面向自己时,余洲能看到樊醒腹部有兽甲一般坚硬的皮肤。这怎么都不像一副完整的躯体,但余洲说不上哪里还有缺陷。
“这不是我的完整形态。”樊醒又说,“我真正的样子,会让你大吃一惊。”
余洲“现在不觉得你丑,如果你的真正模样和你母亲一样,那”
樊醒“嗯”
他忘了疼痛,撑着脑袋等余洲下半句话。
余洲却不说了。樊醒胸口的热度正在不断下降,他眼皮低垂,想把手抽离,樊醒却一把按住“把话说完。”
沉默片刻,余洲再次看他眼睛“如果你取而代之,成为了新的意志,你能让我们离开缝隙吗”
樊醒“我们”
余洲“我,姜笑,柳英年,帽哥,还有付云聪城里的人,雾角镇的古老师。”
樊醒松开了手。他躺平下来,不再看余洲。蓝色小水母终于敢游近降温了的他,还带着几分胆怯,凑近了很快又游走,不敢碰樊醒的身体。
“当然可以。”樊醒看着那些从未真正碰触过自己的小水母,笑着说,“只要你们不死在鸟笼里,那就全都走吧。”
旋律营地里,马车此时才刚刚停下。
归来的首领老胡,获得了营地中无数人的欢迎和问候。他换了副面孔,可靠、诚恳且正直,一一为营地的人们介绍同行的傲慢原营地来客。
旋律营地的人熟悉文锋,偶尔也见过季春月,对于其他陌生的历险者更是万分热情。
这个营地比傲慢原的营地更大、更有条理,俨然是一个小小的城市。而老胡就是这个城市的控制者。
姜笑还不能从失去樊醒和余洲的打击中恢复。她无法忘记他俩曾怎样安慰自己,加上失去了手刃胡唯一的机会,下车之后她一句话不说,呆呆坐在角落。
柳英年想跟她说说话,但旋律营地里有女孩朝姜笑走去,许青原便拉住了柳英年,微微摇头。
两个女孩坐在姜笑身边。她们刚刚听老胡说了惊心动魄的故事,一车人如何在只牺牲两个人的情况下,相互团结协力,从四个收割者手底下保住了这么多人的性命。
“你是新生者吗”女孩温温柔柔地问姜笑。
姜笑只是摇头。
“你跟老胡睡过了吗”
姜笑抬眼“什么”
“看来还没有。”其中一个女孩笑道,“不好意思,我们见你是这个年纪,以为你是他专程带回来的。”
姜笑面上神色不动,她擅长装出符合十六七岁年纪的稚嫩表情“什么意思呀在、在旋律里的女人,都要跟他睡吗”
女孩轻笑“当然不是全部,但我们这个年纪的,他最喜欢。”
姜笑打量两人,确实都是十来岁的年轻小姑娘,发育得很成熟,且都有非常结实的一双长腿。
“你如果打算留在旋律里,早晚也有这么一天。”另一个女孩说,“不用怕,他怪是怪了点,不过会给你很多好处。”
姜笑忘记了伤心。她假装擦眼泪,振作起来“我、我觉得旋律挺好的我真的不想在鸟笼里跑来跑去了,太可怕。”
“对呀”女孩立刻应和,她们见姜笑振作,很为她高兴,“这里可比我们跑过的鸟笼好多了。”
姜笑微微一笑,轻松了下来,搓搓手指后小声问“他有多怪啊”
营地里一片欢欣氛围,许青原生人勿近的冷酷模样让旋律的居民不太敢与他搭话,他乐得安静,又戴上了自己那顶渔夫帽。柳英年和姜笑一样沮丧,没话找话跟他聊天“你的本体是帽子吗”
许青原“嗯。”
柳英年“脑袋怎么了”
许青原“被人放了些东西进去。”
柳英年大吃一惊,盯着被帽子掩盖的光头发愣。许青原笑了“你怎么一会儿傻,一会儿精得跟个坏坯子似的。”
“你又骗人。”柳英年嘀咕,“我是调查员,和鸟笼缝隙相关的事情,我当然比较在意。”
许青原手指一翻,指尖一根不知从谁身上顺来的烟。柳英年对他夺枪和扭断收割者颈骨的身手钦佩万分,又敬又怕,看他的眼神很是景仰。
“我们要去找余洲和樊醒。”许青原压低声音,“他俩和鱼干都不见了,但肯定还没死。”
柳英年“对,没看到尸体,绝对还没有死。”
两人心里都很清楚,他们之所以能在之前雾角镇和阿尔嘉的鸟笼里安全存活,甚至可以在“缝隙”意志眼皮底下保全自身,完全依赖于樊醒和鱼干,以及余洲手上的深渊手记。
普拉色大陆可能藏有离开“鸟笼”,或者如付云聪所透露的进入上层“鸟笼”的钥匙。如此凶险复杂,他们更不能失去这三个人。
无论是因为长期相处生出的情谊,还是为了自身考虑,他们都必须与余洲樊醒会合。
姜笑朝两人走来,伸出手“我刀呢”
许青原“这是他的营地,你不可能下手。就算成了,你也走不了。”
姜笑仍固执地伸手。
许青原“姜笑,别糊涂。和弄死他相比,我们保住性命、脱离鸟笼更重要。”
姜笑应他“别废话,我削水果。”
许青原“你拿过来,我给你削。”
两人大眼瞪小眼时,文锋和季春月走了过来。旋律的人得知傲慢原营地的那位英勇历险者牺牲自己击杀四个收割者之后,简单哀伤片刻,开始筹划在暂时获得和平的密林周围组织狩猎。营地里食物减少,四时钟不知何时会移动,他们得随时做好准备,储存足够的粮食。
“控制一下自己的脾气和情绪,最近这几天不要跟老胡起冲突。”季春月说,“我和文锋打算说服他,让旋律的人帮我们一起找樊醒和余洲。”
柳英年一下从地上跳起来“你们也、也找吗”
季春月“他俩是我们带出来的,当然要好好地带回去。”
文锋“尤其樊醒。不管他是人还是什么,都是我们重要的战力。”
姜笑有点儿听不下去“那余洲呢”
文锋“他一个小贼,有什么用”
姜笑还未来得及发怒,季春月怒喝“文锋闭嘴”
文锋扭头走开了。他一瘸一拐,脚踝上草草缠着绷带。
在深渊之中,余洲连打几个喷嚏。
有人惦记我,他心想。
樊醒体温终于恢复正常,他与樊醒正沿着蓝色小水母照亮的漆路缓慢前行。地面凹凸不平,两人一边走一边警戒,速度很慢。
樊醒走在余洲身后,忽然发现自己的手肘内侧有一小片血迹,拇指印大小。他嗅了嗅,脸色一变,立即冲上前抓住余洲“你受伤了”
他仍是带爬行动物长尾的怪物形态,手劲很大,余洲一下被他抓疼“没有啊。”
樊醒反复察看,确定他没任何损伤才放下心来。
手肘那片小小的血迹,隐隐约约的,有余洲的气味,但不纯粹。
樊醒竭力回忆,忽然站定。余洲不知他停下了,往前走了一段,回头才发现他没跟上来。
“发现什么了”余洲以为他找到了出口,连忙跑回他身边。
樊醒的眼神却很古怪。他盯着余洲,抬手摸摸余洲的头发,在他头顶很轻地拍了一下。
“别傻了,快找吧。”余洲催促。
樊醒一言不发,跟随在他身后,在余洲没注意的时候,把手肘的血迹擦去了。
指头残留着人类血液的气味。
作者有话要说 身体不适低频噪音太折磨人了:3」神经衰弱又头疼,周六周日请假两天,明天会挂请假条的,谢谢大家谅解。
前面有一章,余洲问樊醒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和久久不是亲兄妹。樊醒说你们的血,味道不一样。
不过这个答案半真半假。醒子超会骗人,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