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接连下了许多天,厚厚的一层雪堆积在窥天山的山顶与洞府悬崖前。
丁清这段时间内用石块排了个阵,把小白花安全地护在里头。
一旦到了窥天山,就像是与世隔绝了般,外界的消息传不进来。无人会经过这片森林,更没人能冒着风雪爬上山巅,唯有偶尔几只不怕冻的鸟雀飞过,增添了几丝生机。
这种生活与丁清以前过的完全不同。
她风餐露宿过,幕天席地过,再冷的天躺在雪地里一样能合上眼睛浅睡会儿,补充体力后再去找吃的。
苦日子过惯了,丁清渐渐就忘了安逸应是如何,可她向往如此。
丁清曾对周笙白说,她认过许多任老大,这不是假话。
她是鬼,自然不能往五堂面前凑,可仍旧希望能找到个实力强劲的靠山,故而她寻找过许多恶鬼认他们当老大,自己作为手下勤勤恳恳,过得却并不安逸。
那些恶鬼太弱了。
周笙白的出现,打破了丁清一贯认知。
她认的老大都被周笙白吃了,于是她盯上了周笙白。找鸦魍,引周椿,跟随周笙白,这便是丁清遇见他的全部计划,如今也算愿望实现。
替周笙白把他换下来的衣服洗干净晾起来,没事儿门前扫扫雪,或午后于被窝里靠上两刻钟,这简直是丁清以前想也不敢想的轻松惬意。
她从不怕孤独,因为也无人理解过她。
故而丁清不觉得就这么在窥天山上永远待下去有何不妥,她乐在其中。
入了冬,周笙白的觉明显多了。
他整个人显得很疲态,还怕冷,整日躺在石床的软被子里,睡觉的姿势转来变去。
丁清才发现周笙白喜欢把软被揉乱,一层一层交叠在一起,他就深深地陷在里面,偶尔埋住脑袋,仅露出卷曲凌乱的发丝,又或是一截胳膊。
他不用吃喝,能从白天睡到黑夜。
丁清刚把悬崖边的雪清理完,双手双脚于风中冻得发麻,回到石室后便脱了鞋袜坐在温泉池旁,温水没过小腿,她的下巴磕在膝盖上,双手于水里拨弄。
浅浅的水浪拍打着石壁,丁清揉着被温水泡得酥麻的脚趾哼歌。
周笙白不知何时醒过来,丁清发现他时,他就斜斜地靠在石面屏风旁,双臂抱胸,长发及腰,睡得有些蓬松。那张过分好看的脸上似乎瞌睡得还未清醒,半垂着眼眸看向水里丁清的脚。
周笙白这一觉睡了三天,中途丁清怕他是不是生了什么病,睡死过去,叫过一次。
他当时把脸埋在被褥里嗯了声算是回应,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周笙白在石床上翻来覆去揉得一身长衣略微褶皱,领口开得有些大,斜靠时露出了锁骨下的半边胸膛,黑发覆盖其上,若隐若现的。
丁清莫名想起以前她不知路过什么地方听见什么人说过,某城花魁极为美艳漂亮,一夜次日睁眼再瞧,脂粉褪去,美女也不过如是,大抵是再漂亮的人睡眼惺忪时美貌都会大打折扣。
但周笙白不。
老大好看就真是好看极了,连额前那缕睡乱翘起的绒发都丝毫撼动不了他的相貌。
丁清突然有个荒唐的想法,但不敢说。她想告诉周笙白,长成他这样儿的要是真去镇子里找个青楼,恐怕是便宜那些庸脂俗粉了。
丁清以为他要沐浴,手脚也回暖了,干脆起身抖了抖裙子,双脚踩在湿漉漉的温泉池旁浅水台阶上,蜷曲着脚趾往后退了两步。
周笙白的目光就随着那波纹荡漾的水面,移至浅水台阶,仍旧盯着丁清的双脚,想起她脚掌的大小,窝在手心的软度,还有两指扣住纤细脚踝的触感。
“老大你用。”丁清说完,脚也没擦便套上鞋子。
周笙白眉头轻皱,看不见了,有些可惜。
他打了个哈欠,白雪簌簌从温泉池另一边的石阶上方飘下,还未落在二人的头顶便都融化了。
丁清走到石桌旁摆弄吃的,一块面饼,两片牛肉干。
吃食是冷的,嚼得有些费劲,丁清坐在石凳上盘着腿,一手拿着面饼,一手拿着牛肉干。
周笙白转身绕过屏风,坐在了她的对面。
他单手撑着下巴,身体懒散地斜着,精神尚未完全苏醒,半睁着眼看向她,嘴角微微扬起,像是心情还不错。
丁清咬了两口面饼,在嘴里嚼了有二十口才勉强吞下,饶是如此,也干得割嗓子。
周笙白就看着她吃东西时微翘的嘴,脸颊那里鼓起一块,半晌吞下后又用舌头舔去沾上面饼屑子的嘴角。
周笙白舔了舔獠牙,眼眸深邃。
然后丁清将牛肉干递到他面前“老大,你吃吗”
周笙白瞥了一眼丁清手上的牛肉干,这一块她还没吃过,另一块倒是咬了两口。
他摇头“不吃。”
“哦。”丁清没坚持,这牛肉干不是什么好东西,吃起来又干又硬,她只是见周笙白看她吃东西像是饿得两眼放光了,这才递给对方的。
丁清边吃边道“过两日就是冬至了,城镇里的人都会包饺子吃,热腾腾的饺子比牛肉干好吃多了,老大你要吃吗我给你买来。”
周笙白问她“你打算怎么去买”
丁清“”
也是,她出不去。
“那不然你等上一两个月我一定给你买来”丁清煞有其事道。
周笙白听她这么说便知道小疯子的想法,她大约是想顺着干枯的藤蔓往下爬,能爬多少爬多少,实在不行摔下去,然后再去城里买饺子。
天寒地冻饺子也能保存许久,等她买回来再想办法爬上山,总之开春之前周笙白应当是能吃上饺子的。
这么想,丁清便觉得不可耽误,于是囫囵吞枣地咬了两口牛肉干,拍了拍手随意套上鞋袜便要朝外走。
周笙白的动作快,在丁清往洞府短道走去之前便一臂把人捞入怀里。他搂着丁清的腰,让她的背贴上自己的胸膛道“我不吃饺子。”
丁清昂头看向他“那你吃什么”
周笙白盯着她吐出牛肉干香气的嘴,沉默了会儿,丁清心领神会“明白”
明白什么
周笙白挑眉。
丁清竖起两根手指“两个月,我一定给你找来恶鬼。”
周笙白撇嘴,看来她并不明白。
他一手搂着丁清,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像是安抚的动作。
周笙白道“先坐下。”
丁清唔了声,见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便拿起面饼继续吃,脑里还在思索着“我记得夜界有人提过韵山有恶鬼,名叫穷蛇,住寒阴洞,专以男人为食。还有絮池的落水鬼,虽然名号并不响亮,但吃过许多小孩儿,恶念深重。”
周笙白取了衣服套上,于屏风后整理衣带时,就听见丁清一边吃东西,一边掰着手指头给他算吃食。
“齐云山有个鬼道,专抓童男童女炼丹想要成仙,听说槐阳镇也有个食人的恶鬼”丁清算了算“穷蛇厉害,可惜韵山在西堂深处,离此地太远了,絮池在北堂、齐云山又在南堂”
周笙白终于从屏风后走出。
丁清抬头见他穿戴整齐,眨了眨眼“老大要去槐阳镇吗那恶鬼估计不怎厉害,抵不了几日饱的。”
周笙白伸手拨弄了一下微卷蓬松的长发,不答反问“你会梳发吗”
“会。”丁清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把象牙梳,上面还挂着一粒金珠穗子,是周笙白送给她那一大包裹里的。
周笙白之前一直戴着鬼鸟面具,面具系带将他的发丝压着,也不曾凌乱过。
上次在山顶上他答应丁清不戴面具,于石室的这些日子都是披头散发的。
丁清起身朝周笙白走来,站于他身后,手中梳子轻柔地将他的发丝梳顺。
周笙白的头发很软,细细绒绒的,与他的性子尤其不符,却很配他的相貌。
丁清将他头顶的发丝分成几股,编发后从自己的头上取下一根没有任何装饰的银簪,用簪子将他的发丝束在一起,固定好了便理顺披在背后的那些。
“好了。”
石室内没有镜子,周笙白也不太在意自己的装束打扮,丁清绕至他身前看了一眼。
他额前的发丝全都梳上去了,整张脸露了出来,天庭饱满,剑眉桃花眼,好看得一塌糊涂。
丁清对他竖起拇指,不吝赞美“好看”
周笙白闻言,右侧眉尾微挑,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桃花眼略弯。
丁清见之心中感慨,要命了,笑起来更好看。
“那走吧。”周笙白起身理好袖子便朝外走去。
丁清连忙跟上问他“去哪儿”
“你不是想吃饺子了”周笙白朝她看去一眼“这些天留在山上是不是很无趣”
丁清摇头“不无趣。”
没有颠沛流离与逃亡奔走,很安心。
周笙白只当丁清自我安慰,不是谁都能忍受得了多日孤独的,更何况是在见过太多繁华热闹之后。
丁清心想,周笙白不是提过天冷了不愿外出,会冻得翅膀疼
等对方越过洞府的短道,走到山洞外,她也就释然了。
老大想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她听话跟上就是。
周笙白张开双臂瞥她,丁清凑上前来,努力勾着对方的脖子,轻轻一跃,跳入他的怀中。
周笙白把人抱住,手握细腰搂紧了些,展翅飞出山崖。
丁清以为这次周笙白还会带她去镇子上,吃点儿热乎乎的饺子,或买些什么东西便回去了,可他们二人只是在平水镇短暂地逗留片刻。
周笙白用珍珠买了一辆马车,雇了车夫,报上地址,让车夫去云川城周家。
丁清坐在马车内掀开车窗帘看向迎面风雪,车内还有暖炉烘烤,她心想这也冻不到翅膀了。
见马车已经走上正道,她才问“我们不是只下山吃饺子吗”
周笙白道“嗯,带你吃饺子。”
“平水镇里就有饺子。”丁清满眼疑惑,不明白吃个饺子为何要买马车去周家。
窥天山虽在中堂境内,可距离周家坐马车至少得五日路程啊。
吃个饺子而已
“你不是说平水镇的东西都不怎好吃吗”周笙白问。
丁清眨巴眨巴眼“我何时说过”
“两日前吃猪肉干时说的。”周笙白对她微笑。
丁清在这抹微笑里想起自己似乎的确嘀咕了一句平水镇的东西真不好吃,那时周笙白裹在被子里,丁清以为他熟睡着呢。
可这与去周家有何关系
“那老大去周家,是因为云川城的饺子好吃”丁清觉得这理由有些牵强。
周笙白道“我有些东西落在周家了,想要拿回来。”
说完这话,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丁清的脚。
丁清心想这才对嘛
老大拿东西是主要,带她吃饺子是顺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