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有托梦之法”
红绸铺成的案桌前,年轻男子手中抓着一个招魂铃,苍白的脸色双颊浮上了些许红晕,他有些局促地左右看去,生怕被人发现。
长巷无人,唯一的光亮还是八卦镜挂在了巷子顶的屋檐上,借着月光照进来的,正好洒在了桌面上,却将桌后的人彻底隐藏在黑暗中。
轻柔的声音问了句“你想托梦给活人”
招魂铃被死死压制,不能发出一点声音,男子焦急道“是啊姑娘若有办法,帮个忙吧”
目光投去巷子外,隐约可见长巷的尽头站着一排鬼魂,他们手中抓着红绳,只等人牵引着去窥天山下饮叶上露,过奈何桥,入巷问话的男子,正是此番带领他们的鬼差。
“我是有可托梦之法,但你得告诉我你为何要托梦,若你是恐吓活人,诅咒、威胁,那我帮你便是助孽,阎王知道了,还不得来找我麻烦”那人道。
鬼差又羞又怒“我没什么坏心思,就是就是想告诉我娘,莫要再烧纸人给我了”
他是年纪轻轻为救人而死的,阎王说他身上有功德,可在阎王殿办事,若办足了十年,来世可投个王孙公爵人家,鬼差这便答应留下了。
结果他尚在阳间的老娘心里记挂他,便请了五堂的人用了些符咒之法,给他烧了许多个纸女人来,那些女人到了阴间像是不会动的傀儡,他屋子里已经排了一排,皆是他的媳妇儿,太吓鬼了
“哦,原来如此。”那人促笑一声,黑暗中伸出了一只细白的手,手掌翻开,是一个白瓷瓶子。那人道“瓶里有药,回去服下,便可走到鬼门后,若在鬼门关前遇上一息尚存者的魂魄,你可攀上,借此暂去阳间,效时很短,谨慎使用。”
“多谢多谢”鬼差连忙接过药“多谢姑娘”
说完这话,他见月色不早,想起来巷外还有一排鬼魂等着自己,这便连忙走了。
后来那鬼差托梦成功,自此屋内只有十一个媳妇儿,再不添人了,鬼差便将此事告诉了阎王殿的同僚,没想到诸多在阎王殿做事的阴司鬼差同僚皆有相同的烦恼。
留在阴间尚未投胎的鬼有许多,还有不少鬼魂在阴间过起了生活。
阴间与阳间分割,可活着的人过于思念死者,也会拖五堂帮忙。
凡间五堂,除了除恶扬善之外,还会帮那些心中郁结,不舍死者的人,往阴间烧一些东西,以作内心安慰。
物件上写上符文,或泡上符水,亦或者其他什么方法,将凡间的东西以火焚化,成为活物假死的状态,自然而然流入阴间,那符文里记刻着收物之人的生辰八字,便会自寻而来。
有的鬼能收到东西,心里宽慰,有的鬼什么也收不到,便也想着向活人讨要点儿。
阴间不可与阳间通话,却不知何时,拉下地底的鄞都城长安巷中,突然多了个不曾露面的女人,说话轻声细语,却有一手难得的本领,居然可以与阳间通气。
多鬼寻去,得偿所愿后,这话便传到了阎王殿里,经阎王殿一传,几乎整个阴间人人皆知。
丁清知道得不算太早了。
窥天山上的轮回永生树开满了繁花,距离阴间成立已过去了七十多年,三十年前她还见到了年迈的周椿,她是寿终正寝,子孙满堂,一生过得了无遗憾,顺顺利利地投胎转世了。
中堂在周家晚辈手下,不见得多出彩,但中堂境内也平平安安。
丁清在世时认识的人,哪怕当时是个毛头小子的,现在也都早死了,她没特地去碰面打招呼,对阳间也无甚留恋的。
初听闻那鄞都城长安巷里的女鬼可与阳间通气,丁清未怎放在心上,那不过是坊间野鬼间传的,做不得太真。
但阎王殿的鬼也在传这些,丁清便不得不重视了。
阎王殿成立初期,多事不通,那时周笙白已经管了许久阴阳两间之事,见到阎王殿众多阴司鬼差的脸便烦,于是丁清就在两者之间传话,久而久之,她在阎王殿里也有几个能听能使的人用。
甚至有阴司特地跑到窥天山询问丁清,阴间的人是否真的能与阳间的人通话,若能,为何最初周笙白说生死隔断了阴阳让他们死去的人,再无对活着的亲友们的希望和期待。
丁清揣着疑惑,放飞了手中的传信符,抬头看了一眼山顶轮回永生树上飘下的花瓣。
这里就像是长年大雪,因为永远有人不断死去,死后的一朵花七片花瓣同时枯萎飘落,簌簌地洒在了洞府之前。
生与死,经过这么多年丁清以为已经无需再与阴阳两界的人说清了,就怕这无端出现的女子若真能联系阳间生者,不是改写了周笙白的符文,便将扰乱整个阴间。
“老大。”回去洞府,周笙白不在石床上,而是泡在了洞中温泉里。
微卷的长发飘浮在水上,张开的双臂架在了池边石上,拉伸出漂亮的肌肉线条。
周笙白听到丁清的声音了,他唇角扬起,半睁着眼歪头看向从洞府外匆匆跑进来的人,直到对方到了身边,他才略微翻身,脸颊侧在了手臂上,一双桃花眼向上看,有种酒醉的迷离感,尤为吸引人。
然,丁清没看他过分漂亮的脸与眼中若有似无的勾引意味,而是拿起他挂在屏风上的衣服,一张毛巾丢到了他的肩上,道“我们得去一趟鄞都城。”
周笙白拉下毛巾,瞪着她的背“不是才回来去鄞都城作甚”
阴间地广,山川地势随阳间而变,他们的确是才从外夜游归来,所以才错漏了许多重要信息,如今就连阴曹的人都对周笙白所写规则有异议,这可不是一般小事。
丁清将方才在洞府外收到的传信符内容说给周笙白听,整理好衣服后便将周笙白从水里拉出来,胡乱给他擦身体。
周笙白面色微沉,从水中彻底走出来时,被丁清瞧见了。
丁清手中动作一顿,毛巾攥了攥,红着脸往他怀里一丢道“你自己擦吧”
周笙白哎了声,这是方才沐浴时见小疯子赤脚跑进来,那白玉双足踩在黑石上尤为显眼,这才让他起了心思。现下正事摆在眼前,心思完全退去,只是身体还没反应过来罢了。
套上衣服,周笙白发丝未干,丁清替他擦了发,想等他头发干了再梳起来,周笙白嫌麻烦,便就这样抱着丁清飞出了窥天山。
他许久不曾管过阴间了。
周笙白也不是个擅长管制旁人的人,他当初将这个世界一分为二,把不属于凡间的一切拉入地底,便是要将生死隔离,重新制造个属于鬼魂的世界,连接彼此的,唯有生死。
所以当阎王殿、阴曹成立,他便不再去管,因为阴间秩序,有人替他完成了。
守规矩者,多为理性,但人分七情六欲,即便成了鬼,也有实在割舍不下阳间情缘的,亲情、友情、爱情,皆是人活着的象征,不能以死了断。
五堂中,以中堂为首,率先摸通了一条连接阴间的偏门,因这世间唯有死物才可到达阴间,他们便想到了以火焚物。
用符术或咒术,让物品成为假活的状态,可动,可说,再以火烧去,成了真死,便能随着符文到达阴间。
这事之前有人上报,周笙白未管。
他想活着的人舍不得死者,从古往便有,这种门路无法改变生死界限,无非是给生者一个寄托。
可阴间大改了。
以前空荡荡,灰暗暗的城池偶尔也会亮起灯光,亦多了一些人间的玩意儿,那都是富贵人家买来的,给五堂巨银,好让他们在物件上写上符咒,烧给死者。
香车美女。
绫罗绸缎。
他们以物换物,获取在阴间更好的生活条件,也并不急于离开阴间。
这几十年的变化,周笙白都看在眼里,他并非没上心,只是没人推他一把。
如今这人倒是出现在了鄞都城的长安巷中。
阴间无阳光,时间长了,月光也足够照明。鄞都城因三生石,城后是诸多鬼魂必经之所,经常有鬼差阴司在附近办差。
长安巷在人间也不过是个小巷,不怎出名,因为巷窄且长,人们希望过巷者莫遇鬼,出入平安,才得此名。
周笙白带着丁清到达鄞都城,他找不到长安巷所在,丁清曾在鄞都城生活过两年,勉强能靠着记忆搜寻地点。
城中主道鬼魂通行,二人走的是无鬼的小路。
丁清问周笙白“老大,等会儿你若找到那个人,该如何处理她”
“处理她”周笙白反问“你为何会想到处理此人”
“阴间是你用一条命换来的,花费心血也要将其塑成,可若因为这等特殊之人频繁出现,打破了阴阳间几十年来难得的秩序,那你先前的努力岂不是白费功夫”丁清说完,眉心轻皱。
周笙白闻言,轻声笑了笑。
“你先给我一把符。”丁清伸手朝他要符。
周笙白如何不知小疯子脑子里在想什么,凡是与他有关又对他不利的,丁清是想尽办法也要驱除的。
周笙白没给她符,给她掌心一巴掌,推着对方细瘦的小腰往前走,又问“还要多久才到”
“就在这附近了。”
丁清记不太清了,一条小路来回绕,几个长巷长得都差不多,就在她犹豫之际,前方月光照耀不到的转角,一个鬼差探头探脑地从深巷里走出来,脸上带着宽慰的笑,随后绕过小路,去了大道,悄无声息地带走了一群鬼魂。
丁清蹙眉,看来找到地方了。
她让周笙白原地别动,自己去探探那女鬼究竟有几分厉害,做这种事又为了什么,如若真的不好对付,周笙白就在巷口,入了阴间,还没有她老大对付不了的鬼魂。
丁清入了长安巷,周笙白展翅飞过了高高的两排大楼,在楼顶方向顺着丁清的身影走,眼神牢牢地盯在了她的身上。
红绸铺成的桌案在月光下非常显眼,一簇明亮的光就照在上面,丁清走到桌案前,歪着头眯起眼,探过了光芒所照,她看见了那束光的背后,有一张模糊的人脸。
瞧着五官,有些面善。
“姑娘何处人在此摆桌引诸鬼问道,可经过阎王殿的同意了”丁清双手背在身后,腰身笔挺,一副恶霸找茬的模样。
“阎王不管阳间事,我亦不懂阴间法,我与阎王两不相干,敢问这位姑娘,你又是何处人啊”那人声音温温柔柔的,很低。
“你别管我是谁,我先问你,你得先答”丁清等了会儿,没见那人说话,便道“阎王殿有鬼差阴司将话告至窥天山,说你通传阴阳两间,如此也是破坏了阴间的规矩,须知,生者不记,死者方安。”
“人因情而生,又怎能断情忘义,若因为一个人死了便要忘却对方,那未免太过薄情寡信,死者三生石前照一照,也不会安心的。”那人说完,丁清愣住了。
丁清道“若所有的生者与死者都如藕丝,要断不断,拖拖拉拉,那生者如何节哀死者又怎能投胎”
这回轮到那人一顿,随后轻笑声传来“姑娘说得对。”
丁清微微昂起下巴,轻哼一声,结果那人又道“所以凡是来我处者,我都得问清缘由,若无理可说,我也不会帮的。”
丁清“”
“你不帮,难保旁人不帮。”丁清道“有你这处先例,改日再有人死了,也有你这本事,只要收了好处便可帮着鬼魂,那阎王殿立下的规矩不都被破坏了”
“旁人要帮,与我何干”光影之下,细白的双手一摊“谁坏了阎王殿的规矩,让阎王派人去捉,我没坏。”
丁清“”
她腹中油墨也仅能叫她言尽于此了。
只见丁清一脚架在了长安巷黑漆漆的墙壁上,她从长靴中抽出了一张符,手指一抿,符纸一分为三,丁清挑眉“和你来软的你不乐意,要我来硬的是吧”
“姑娘不讲道理。”那人啧了声,白手理了理红绸边缘,像是要收摊走人。
丁清见状还能让他跑了她一手抓住红绸,另一只手压在了桌案上,却没想到那桌下空空,红绸松了,她一掌也不知按在了何处,整个人失了平衡,直直地朝对方摔去。
“哎哟”
“嘶”
巷子顶挂着的八卦镜被人踢落,浅淡的月光借着镜面坠入了巷中,丁清扑在了一人怀里,抬头看去,才惊得忘了收声。
被她扑倒的人一身红衣,那月光照耀下的红布桌面,原来是这人的膝盖撑起的绸缎面,且那温和好相与的相貌看去,并非女子,却是个男人。
丁清连忙从对方身上爬起来,奈何墙面潮湿打滑,她又有些惊讶,两次摔了回去,额头咚咚撞在了对方的胸膛上。
那男人像是认命般,不挣扎,不动弹,就等着丁清自己爬起来。
黑影从巷顶跳下,正落在丁清的背后,一双眼像是带着寒光般扎人,他单手提起丁清的后领,把人从那男人怀中扯进自己怀里后,满身煞气,比那阎王殿的阎王还要骇人。
被丁清压倒的男人起身,身旁椅子断了个腿,他扶着墙面看向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男人,眸光闪了闪,上下打量。
丁清理了理长发,对周笙白道“老大,这人冥顽不灵,不用问了,直接烧杀”
周笙白垂眸看见她的发丝还有一缕挂在了耳上,伸手拨了下来,又附身凑近丁清的耳畔,压低声音不满道“你到底私藏了多少符纸”
“最后三张了”丁清糯糯低声。
周笙白道“以后离男子远些。”
丁清“”她哪知道对方是男是女这人说话又低又轻,坊间传是女鬼,她也误会了。
“听话吗”周笙白见她不答,问她。
丁清点头“听话的。”
“那就出巷吧。”他道“这里太黑了。”
丁清被周笙白牵着手往外走,她回头朝那红衣男子看了好几眼,低声问“那他怎么办”
周笙白道“他自会跟来。”
长安巷头,月色倾泻,与黑暗的巷中相比,这里恍如白昼,还可从街巷的缝隙里,瞧见不断往窥天山方向行走的鬼魂们。
周笙白说得没错,那红衣男人果然跟着他们出来了,待他走进月光里,丁清才看清了对方的相貌。
他很年轻,大约二十多,面容还算俊俏,只是身形消瘦,看上去像个弱不禁风的书生。
自出了巷子,他的眼神便一直在丁清和周笙白的身上来回打量。
“你方才提了窥天山。”似乎是见周笙白拉着丁清便要离开,男人有些等不及,便率先开口打破了寂静。
“怎么你想投胎”丁清瞥他。
男人眉心轻皱,并未开口,周笙白反问他“你方才说,人是因情而生,不能因为死便忘却。”
“是。”男人道“生死不该是两个灵魂之间的阻隔,人无情不成人,若因为死便要割舍生前一切情爱,未免绝情。”
“那你认为,这阴间可有存在的必要呢”周笙白又问。
男人眸光微闪,道“阴间自有必要存在,否则世间的人和鬼都混在一处,岂不乱套了”
“几十年前的世界,往上推的岁月里一直如此。”周笙白瞥他“人因有情,舍不得死,成了鬼后依旧生活在至亲好友的身边,向善还好说,若向恶呢”
男人语塞,周笙白又道“若阴阳两界可通,你来我往,你一言我一语,生死无界限,那生的意义,死的意义在哪儿”
“阴间和阳间,不过是一扇门,门锁了,屋里的出不来,屋外的进不去,这才是生死阻隔的必要,如若有人在门边开了一扇窗,无锁无拦,那门还有存在的必要吗”周笙白问完这话后,丁清悄悄在前方为他竖起了拇指。
男人抿唇,眼下失落“若真是一扇门就好了,里外不可见,至少可听声。”
“你因自己有放不下的情,解不开的结,便将这阴间的鬼魂搅得不得安宁,让他们人人不忘情,人人不断结,黏黏糊糊,长此以往,能放下的不放下,你究竟是帮了他们,还是害了他们”丁清问他。
男人无话,他的手紧紧地抓着袖摆道“我不过是想,阴天子曾道这世间有报,我若多多帮着旁人,旁人是否也能帮我一次。”
“你是周家人”周笙白没来由的一句话,叫丁清睁大了双眼。
那男人听他这般问,眼中顿时亮起了希望的光,他几步跑到了周笙白和丁清面前,跪地昂首望向他们二人“您果然是周祖。”
周祖,是中堂周家人对周笙白的尊称,若是周家的堂主,便会在死后封号,也不会被周家后辈如此称呼。
从方才周笙白出现,揽住丁清时,男人便有猜测。他跟着周笙白出了长安巷,目光一直落在对方的衣摆上,想看一看他的脚,若是一人足,一鹰爪,便可断定对方身份。
只是男人的视线过于明显,他还没看见周笙白的鹰爪,便被周笙白看穿了身份。
男人道“我是周家后生,周憧一,坊间传闻,如今人间的宁静都是周祖的功劳,所以我想周祖也必能帮帮我”
他还不知周笙白便是这阴间诸鬼敬畏的阴天子,他只是想碰碰运气,在长安巷中摆摊帮人,看看能否撞上可帮他者,不一定得是周笙白,是旁的什么通符懂咒之人,皆可。
周憧一是如今周家的长子,对符术尤为精通,也被众人寄予厚望,恐怕真是老天给他的天赋过高,导致他自幼体弱多病,不过二十二的年岁便早早过世了。
周憧一有一门娃娃亲,定的是上官家的嫡幼女,他与那女子两情相悦,可他却迟迟未娶对方,周憧一总想着他命不久矣,不能祸害了心爱之人,可又舍不得放下,婚约一直有效,却未兑现。
他的身体越来越差,自知时日无多,亲自书写了退婚书,以上官家女子的名义,向他退婚,如此上官姑娘清白可保,日后还能嫁给良人。
只是在送这退婚书的路上,周憧一意外去世了,他这一生的郁结,便在于此。
他想,情爱是世人的良药,却在他死的那一刻,成了上官家姑娘的毒。是他自私贪爱,没有早一点放手,他郁结在心,在鄞都城后的三生石上照看自己的一生,越看越是情难了,意难平。
中堂符术可帮死人烧物至阴间,周憧一对符术更是了如指掌,自然也在此间摸通了一条可从阴间往阳的诡道。
他在鄞都城,就是为了看三生石上照见的平生,若是善鬼,他可帮。
他想,他帮的人多了,消息可传出去,若传到了阎王殿,说不定阎王殿里有人能帮他,可那些有能的阴曹死守规矩,来寻他的都是底下不通法术的鬼差。
“你既有如此本事,为何不自己托梦,又或者往阳间传一封信”丁清知他是周家人,心中的意见倒是没那么深了,毕竟也算半个周笙白的子孙。
周憧一苦笑“正如医者不能自医,那些求我办事的鬼魂们若要往阳间托梦,我得施法守着,可无人守我无人能替我守,哪怕一炷香,一盏茶”
丁清沉默,周憧一又道“周祖可能帮我生死可断,情意难断,公堂办案尚讲三分情理,难道这阴阳两界,当真不得一丝通融吗你看这满阴间的鬼,有多少能安心随鬼差走投胎路大多都弥留于城池里,等待亲友死去,一等几十年,那时方可安息那时他们才算真正的死了”
“可他们真的能安息吗”周憧一垂眸摇头“不会,因为死了亲友,尚有儿女,死了儿女,尚有孙、曾孙,他们的儿女也不愿随他们而去,儿女亦有儿女”
这是人的情,看似一团乱线,却不是线,因为线总有一日能理得清,可遗憾解不开。
丁清没有那样的亲人,也不能与周憧一共情,她最爱的人就在身边,凡间的生者,不是人人都如周笙白那样,可以毫无牵挂地死去,与所爱之人永生相伴。
可丁清看过,这阴间正如周憧一所说,绝大部分的鬼都在为情所困,他们不愿投胎转世,因为心有遗憾,不愿投胎。
他们的遗憾,留在了阳间。
“我能帮你。”周笙白看向周憧一。
周憧一惊诧的目光里闪烁着泪水,他等了这么多日,帮了这么鬼,也终于有人能渡他的心结,了他的遗憾。
周笙白道“我也会帮所有的鬼魂。”
他说完,拉着丁清便离开,周憧一还想跟上他,周笙白没理他,带着丁清飞上了上空,徒留周憧一一道红影站在了长安巷前。
他会等,他等周笙白所说的那一天,希望不要太迟。
回去窥天山的路上,丁清问周笙白“老大,你真打算帮他若每个鬼魂都有不同的遗憾,难道我们要一一去解你别因为他是周家的子孙就纵容,日后坏了规矩,谁能管住”
周笙白伸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问“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公私不分的人”
丁清咧嘴一笑“不是。”
他对周椿都不太在意,更别说一个周椿之下不知多少辈的子孙了。
周笙白道“我有眼睛,我能看,我能看到阴间的弊端,只不过这个周憧一,为我打通了这个开端,想解弊端,先立法。”
丁清问他,法是什么
周笙白道“从此以后,凡是入阴间的鬼,有罪孽者受惩罚,消罪孽。无罪孽者,或罪孽甚少者,经阎王殿,判来世之身,私留有限期,不得于阴间长存。”
这便是逼他们投胎转世了。
“过奈何桥前,我会让他们解了心结的。”周笙白看出了丁清的忧心。
他有此想,没有周憧一,也要实行,否则阴间鬼魂越留越多,投胎者越来越少,造成阴间遍地成鬼,上推几十代祖宗祖孙共聚一堂,从此阴间不成阴,阳间无活人,也有违他立下阴间的初衷。
长安巷里摆摊的女鬼消失了,与此同时,阎王殿立了新规定。凡是入阴间者,从过鬼门关日算起,步行至窥天山需时五年整,阔五年时间可弥留阴间,十年之内,必须投胎,不遵从者,领罚。
消息一出,四处鬼魂皆闹。
阎王殿以手段镇压,怨声四起时,又出一则新规。
在阴间弥留的那五年里,可申请去三趟阳间。
去阳间
此一言,震惊四座。
以鄞都城为界,三生石可照生平,记下未行恶事者,可通过阎王殿的申请,在每年的中元那日,越过鄞都城城门,魂魄入阳间窥看。
阴司监视,鬼差随行,入阳间的鬼需遵守规矩。
不能现真身。
不能害凡人。
不能结姻缘。
子时入城,卯时归。
未达规矩者,皆受魂飞魄散之刑。
长安巷这头是阴间,那头是阳间,会将死者送去最想见的人身边。
五年弥留,三次入阳间,可见至亲至爱之人,可解心中无法了去的遗憾,时过便要投胎。
周憧一等到了他想要的。
七月岁中,这月的第一次月圆,中元那日,周憧一随诸多魂魄一起涌入了长安巷,杂色深深的魂魄里,唯独他这一抹鲜红。
他是穿着喜服的,他想去送退婚书的那一路,假装自己是在娶心仪之人,这身衣服到了上官家前便要换下了,却没想到,成了他死后的裹身布。
长长的长安巷,一头通三生石,一头通向了人间。
周憧一见到了光,他见到了圆月挂空,今日中元,地官赦罪之日。
上官家摆起了桌宴,一同赏月,也算热闹。只是坐在长廊尽头,靠着美人蕉的上官姑娘未见得多高兴。
周憧一死了两年了,上官姑娘也二十了,她还未嫁,但近来家中已经有人为她张罗相看的人选。
一壶清酒醉人,上官姑娘靠在美人蕉旁昏睡过去,一身鹅黄的长裙,腰上挂着的男子玉佩尤为显眼,她眉心蹙着,是为相思。
所思之人,阴阳相隔。
周憧一走过去,他从怀中取出了特地带来的珍珠耳坠,轻轻地放在了上官姑娘摊开的手心里,又将她腰上挂着的玉佩摘下。
他道“樱月,耳坠还你,玉佩我拿走了,愿你今生觅得良人,一世幸福安康。”
他没求来世,他回去阴间,要不了几年便投胎了,可他希望上官樱月能长命百岁,他求不得这个来世。
周憧一坐在上官樱月的身边,陪她看了月落。
上官樱月躲在花里,下人们找了一夜也没找到,再见她时,已经将要天白。
婢女长叹“小姐,你怎能在此睡了一夜呢快喝姜汤,七月的天也怕夜里冻呢。”
上官樱月苏醒,起身时觉得手心有些分量,什么东西溜走了,她低头去看,像是见到了珍珠耳坠,起身去寻时,腰间的玉佩突然落下滚动,咕咚一声掉进了围栏那边的池塘里。
“我的玉”
周憧一送给上官樱月的玉佩,终是没被打捞上来,她知逝者已矣,不可追寻,不留念想,方能重生。
后有人传,每年的中元,地官赦罪日,好似能见到挂念的已故之人,便有人将其称之为中元鬼节,那日烧纸烧物,以祭故人安息。
往往去往阳间的鬼魂回来之后,都将万千遗憾化为一声叹息,窥天山上,轮回永生树的叶上露,也就没那么难喝了。
阴间弥留的鬼,愿或不愿,总归是少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