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18、18
    “真的要这么做吗”白煊问。

    “是。”十烨说。

    “我怎么说也算是堂堂白无常大人, 这太丢人了”

    “你不是人。”

    “丢脸”

    “脸面和填饱肚子你选哪一个”

    “我是鬼差,不用吃饭。”

    “没见你少吃。”

    十烨塞给白煊一根长竹竿,从褡裢里掏出一张粗布缝制的旗幡甩到白煊的脸上, “要么把昨天吃我的干粮吐出来,要么老实干活。”

    “就那几个快馊了的窝窝头”白煊不满,“我是怕你吃坏了肚子才纡尊降贵以身试毒”

    十烨又甩出草精吧唧拍在白煊的脸上, “干活。”

    草精被当成了投掷沙包好大不高兴, 跳到白煊的头顶一顿乱蹦, 草屑稀里哗啦掉在白煊的头顶,好像戴了顶颜色不咋地的帽子。

    白煊揪下草精拍掉头顶的草屑,嘴里叽叽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 看表情大约不是什么好话, 不过总算开始干活了旗幡套在竹竿上绑好竖在路边,迎风招展, 显出其上几个大字“卜卦算命,符咒治病, 不灵不要钱”。

    白煊半张脸遮遮掩掩藏在旗幡后面, 一副羞于见人的模样。

    十烨撩袍坐在木桌后,龟壳铜钱、符纸朱砂一一摆放整齐, 端正身姿,静候生意上门。

    从陵水镇出来半个多月,这是他们路过的第一个镇子,名为安平,位处山隅, 人口虽不多,但市集很是繁盛。

    十烨和白煊现在所处位置就是安平镇最大市集,左边一家卖肉的, 摊主是个姓张的年轻汉子,右边一家卖鱼的,老板娘三十多岁,人称刘鱼娘,为人很是爽朗,一见到十烨和白煊就眉开眼笑,还借给他们桌椅摆摊位。

    对于十烨来说,摆摊算命卖符咒也算是轻车熟路,刚开始的时候的确有些拉不下脸面,但当一个人饿得头晕眼花的时候,无论是什么面子都要被抛到脑后。

    而且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市场检验,十烨发现算命这项传统业务其实并不太受欢迎,毕竟入行门槛太低,是个能睁眼说瞎话的骗子就能忽悠,良莠不齐的骗子大量充斥市场,导致百姓对于算命的信任度明显下降,反倒是十烨开始不太看好的符咒售卖业务一路上涨,毕竟也算有点技术含量,加之十烨的符咒多有奇效,一传十、十传百,往往能带来不少生意。

    所以这次十烨还是打算重点做符咒生意,特意去买了新黄纸和毛笔,朱砂是他从观里带出来的上品,画符效果绝对杠杠的。

    果然没多久,就有生意上门了。

    来人是个年轻姑娘,带着厚厚的纱帽斗笠,本来是挎着篮子在隔壁摊上买肉,看样子和卖肉的张大哥还挺熟,一边挑肉一边聊天,时不时往十烨的算命摊子瞄两眼。

    十烨坐得笔直,朝姑娘微微颔首。

    姑娘低头,似乎有些扭捏,身后白煊不知道为啥使劲儿咳嗽了两声。

    十烨并不着急,根据他的经验,一般来买符咒的人刚开始都有些犹豫,毕竟子不语怪神乱力,这符咒又非药石,若非真能看到效果,谁也不愿意花这个冤枉钱。这种时候非但不能急,反倒更要沉得住气,以不变应万变,方能令人安心,若是太过热情,倒是让人生疑。

    所以,十烨没动,只是坐在那里,也不再看那姑娘。

    他不看了,姑娘的胆子倒是大了些,还撩起纱帘偷瞄了十烨几眼,隔壁的肉称好了,姑娘把肉装进篮子,走出去两步,停住,顿了顿,还是走了回来,压低纱帽坐在了十烨桌前。

    “道、道长好。”姑娘的声音很软,让十烨想起了白糖糕。

    “贫道稽首了。”十烨颔首施礼。

    姑娘手指捏着袖口搓啊搓,半晌也不出声。

    白煊“嗯咳咳”

    十烨理都没理他,继续安静得等着,足足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姑娘才小声开口道“你这儿的符咒真的能治病吗”

    十烨“是。”

    “真的不灵不要钱吗”

    “嗯。”

    “什么病都能治吗”

    “要看具体的病症,”十烨道,“若是生死命悬一线之危症,贫道还是建议速去就医。”

    “那、那倒不是就是一点小毛病”姑娘的声音更小了,她低着头,小心撩起纱帽露出半张脸,“您看我这脸能治吗”

    姑娘的脸圆圆的,皮肤很红,在脸颊、鼻翼和下巴长满了红彤彤的痘痘,猛一看去密密麻麻的仿佛一堆红色甲虫。

    姑娘似乎很不习惯露脸,只让十烨看了一眼又迅速遮下了纱帽,脑袋垂得更低了。

    “我看了好多大夫,都说是疮,不好治”

    “能治。”十烨道。

    姑娘猛地抬头“真的吗”

    “稍等。”十烨在桌面铺展黄纸,纸是早上刚裁好的,都是六寸长一寸五分宽,是七星观符咒的标准大小,笔也是早上润的,用的是天色初明时的露水,他打开朱砂瓷盒盖,用笔尖沾了沾朱砂,笔杆悬在黄纸上方一瞬,压腕笔走龙蛇,边写边低声道“日出东方,皎皎苍苍,仙童玉女,祛之焦疮,一祛痛疼,二祛血脓,三祛疮疖,速消速消,莫待来朝,速散速散,莫待来旦,急急如律令。”

    言罢,笔停,符咒成。

    黄符上朱砂字迹行云流水,在阳光下泛起一层淡淡的白光,转瞬即逝。

    “此乃消疮咒,贴于额前三刻,疮可尽消。”十烨递出符咒道。

    姑娘愣愣接过,“多少钱”

    十烨“待疮消后,再来付钱,随心即可。”

    姑娘一步三回头走了,戴着纱帽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从她的步伐就不难判断出对这符咒很是心存怀疑,莫说这姑娘不信,隔壁的刘鱼娘也不大信。

    “小道长,二丫的红疮可有些时日了,这安平镇大大小小的大夫都看过,要么说没法治,要么就开些贵得要死的药,她家贫吃不起,只能这么拖着,脸毁了,也没人去她家提亲,拖来拖去都拖成老姑娘了。”刘鱼娘道,“你若真能把她治好了,那可真是大功德一件。”

    “听起来像是疑难杂症,你真能治吗”白煊凑过来问。

    十烨“能治。”

    白煊一副“你别以为我没读过书就骗我”的表情。

    “那位姑娘因为面疮心生焦虑,忧思过重,焦灼之气凝胸不散,久而久之便生了怨气,怨气附着于血脉肌肤,吸附周围污浊之气,导致面疮恶化,如此往复,自然寻常药石无效。”十烨道,“刚刚的消疮咒乃是我自创,其中融入了清心咒和净化咒,一能静心平虑,二可净化怨气,此便是斩断了病根,自然咒到病除。”

    “要得要得,听起来好生厉害”刘鱼娘一片佩服。

    张大哥也凑过来,指着下巴上的大闷头问,“道长,要不你也给我画张符治治我这个痘呗”

    十烨眼皮都没抬“多洗脸就好了。”

    刘鱼娘大笑。

    白煊嘀咕“说的还挺头头是道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胡诌的。”

    十烨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端起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口,茶碗也是刘鱼娘赞助的,灰不溜秋还豁了口,和街对面要饭的破碗有一拼,可端在十烨手里,破碗也多出了几分超然脱俗之意十烨的手指筋骨分明,指尖圆润,端着茶碗的时候,小拇指托着碗底,又稳又好看,尤其是刚刚握笔画符的时候那般挥洒自如,真是好看的紧了白煊不禁看了看自己的手,同样都是十根手指头,为啥自己写出来的字就和狗爬的一般。

    白煊观察十烨的时候,十烨也在留意白煊。随着他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十烨越来越觉得白煊这个人、不,是这只鬼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虽然天天哭穷,但也没见他主动去想办法赚点钱,似乎唯一赚钱的手段就是等着冥界发放俸禄,以至于他那条法器舌头直到现在还没去修补。

    对于穿戴还总有种特别的执念,白煊衣服大约是特殊材质,或者是加持了法力,不管前一天弄得多脏多破,第二天总能洁白如新,因此,他总是看十烨的道袍不顺眼。

    他送给十烨的那套衣服,十烨一直没穿,毕竟是男人送的,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为此,白煊还闹了好几天别扭说起来,此人闹别扭的方式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要么是把十烨的干粮偷偷吃光,幼稚至极,要么就是悄无声息两眼控诉瞪着十烨。

    比如现在。

    白煊又在瞪他,目标还是他的手,眼神凶狠得简直像他想冲上来咬一口。十烨默默把手收回袖口。

    白煊总算挪开目光,干咳一声。

    “那姑娘能回来付钱吗”

    “会。”

    “万一不回来呢”

    “不会。”

    “要等多久啊”

    “多则一炷香,少则一盏茶。”

    “我不信,你敢跟我打个赌吗”

    “七星观观规,远离黄赌毒。”

    “”

    大约是和十烨实在聊不下去,白煊显得甚是无聊,左边瞅瞅,右边看看,转了一圈,又找刘鱼娘借了个凳子坐在桌边想要研究十烨的符咒,被十烨一巴掌拍到一边,白煊愈发无聊,把草精抓到了桌上,揉着草精的肚子打发时间,草精还挺享受,在桌上摊成了一张软软的草饼,身体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白煊笑出声,用肩膀碰了碰十烨,示意十烨也试试。

    十烨侧目无聊。

    白煊索性抓起十烨的手指,戳了一下草精的肚子。

    白煊的手很凉,草精的肚子却是暖烘烘的,两种极致的温度汇聚在十烨的手上,激得十烨一个激灵,倏然抽回了手。

    白煊“噗。”

    十烨“笑什么”

    白煊指了指桌面,草精居然像张煎饼一样自己翻了个面,背上的茸茸草屑还抖了抖,明显是在邀请。

    十烨“”

    手指上还残留着白煊的温度和草精的触感,两种感觉混在一起,仿佛在他的手指上系了一根细细的线,牵引着他的手慢慢伸向了草精

    “道长、道长”刘鱼娘突然大叫,“你快看”

    十烨嗖一下收手,就见市集口呼呼啦啦来了一大群人,少说也有二三十人,为首的居然竟是刚刚那个戴斗笠的姑娘,气势汹汹冲了过来。

    “完了完了,定是你那杀千刀的符咒惹祸了”白煊跳起身大叫,吓得草精卟叽缩成一团,“还不赶紧收东西跑路啊”

    话未说完,一群人已经将算命摊子围了水泄不通。

    “就是他吗”一个年过半百的汉子指着十烨问。

    “就是他”斗笠姑娘点头。

    “喂喂,你们想干啥”白煊一副老母鸡护小鸡的模样挡在十烨身前,草精跳到了十烨的簪子上,全身绿茸茸的草绒炸了起来,吱吱吱乱叫。

    “就是你给我家二丫写的符咒吗”汉子问十烨。

    十烨站起身,静目环顾一周,但见这群人中,多为上了年纪的百姓,有的扶着腰,有的拄着拐,有的面如菜色,身上皆或多或少带了药味,看着自己的眼神皆是目光灼灼。

    十烨“姑娘可是大好了”

    白煊“诶”

    草精“吱”

    姑娘掀起斗笠,半个时辰前还满是红疮的脸现在居然白皙如玉,在阳光的照射下,皮肤还有些隐隐发光,甚是好看。

    白煊倒吸凉气,草精惊得掉到了地上,连隔壁刘鱼娘和张大哥都惊呆了。

    “多谢道长,道长之恩就如再造父母”姑娘眼泪汪汪,躬身就拜,被十烨一把扶住了。

    十烨“不必。”

    “对对对,这些虚礼就省了吧,”白煊手舞足蹈乐道,“给钱就行”

    “是我忘了,”姑娘忙掏出荷包,数了五枚大钱,“这是给道长的。”

    白煊“难道你的脸就值五个铜钱”

    姑娘脸涨得通红,姑娘的爹忙道“我家里穷,这是我家丫头存了好久的钱,我知道少了些,不过我们给道长带了好些生意呢”

    身后一众百姓纷纷嚷了起来。

    “我也起了一脸的痘痘”

    “我的脚底板烂了好几个月了。”

    “道长,我腰疼了十几年了,您看能治吗”

    “我上个月摔断了腿。”

    “我半夜老咳嗽。”

    “我后背总是痒,太难受了。”

    十烨旋身落座“排队。”

    众百姓立即争先恐后排上队,还有人喊道,“道长,这符多少钱一张”

    十烨“随心即可。”

    白煊一听了急了,“别啊,万一全给你三两文钱可咋整,连买纸的钱都不够。”

    十烨“公道自在人心。”

    白煊差点吐血,本想再劝几句,却见十烨已经开始执笔写第一道祛痛正骨符,患者是个老大爷,去年年底摔了一跤,腰疼了大半年,拄着拐来的,坐在那哎呦哎呦直哼唧,结果贴上十烨的符咒没一会儿,居然就健步如飞,乐得嘴都合不上了,要不是白煊亲眼所见,简直要以为这老大爷是十烨花钱顾来的托儿。

    排队看病的百姓轰动了,更轰动的是,老大爷只付了十文钱。

    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市集来了一个包治百病的神仙道长的事儿传遍了整个安平镇,前看病的百姓从街头排到了街尾,又拐了个弯从街尾排到了街头。

    刘鱼娘和张大哥买卖也顾不上做了,忙忙活活帮着十烨维持秩序,白煊早把什么丢脸的事儿忘到了九重天外,在十烨旁边加了张桌子专门负责收钱,从晌午忙到了黄昏。还别说,看病的人多了,算下来,居然还真有几两银子的结余。

    白煊乐得够呛,就那么几钱银子翻来覆去数了好几遍,那叫一个屁颠屁颠。

    “这买卖好啊,虽然每张符赚得不多,但也算是薄利多销,”白煊数出六十文钱分给刘鱼娘和张大哥,“二位,今日多谢帮忙啦。”

    二人笑得合不拢嘴,连连道谢。

    “二位今晚可有落脚的地方我家里人少,如果不嫌弃,就去我家睡吧。”张大哥发出邀请。

    “行啊,十华你说呢”

    十烨没有回答,他正在看出符记录,眉峰微蹙。

    白煊凑过来看了两眼,也没看出个所以然,问道“怎么了”

    “有些怪。”十烨道,“你看这里”他指着一列记录道,“今日出了一百四十六张符咒,有八十六张都是治疗皮肤病灶的。”

    白煊仔细一看,还真是,八十六张符咒里面,二十四张是祛疮的,余下的都是治疗皮肤溃烂,皮肤流脓,皮肤瘙痒,皮肤出现不明斑块等等。

    “厉害了,”白煊一敲手掌道,“干脆你起个道号,就叫克疮祛斑灵灵子道长如何”

    十烨横了白煊一眼。

    “这么一说,这几年镇上得皮病的人的确越来越多,”刘鱼娘道,“有的能好,有的就怎么治都不好,还有的”刘鱼娘放低声音,“道长,人家都说长了一身恶疮就是做了损阴德的坏事,是不是真的啊”

    “此镇有人生了恶疮”十烨问。

    刘鱼娘和张大哥对视一眼,欲言又止。

    “说来听听嘛,闲着也是闲着。”白煊给二人倒了两杯茶。

    茶都是茶沫泡的,实在没啥滋味,不过刘鱼娘和张大哥两杯茶下肚,却是禁不住打开了话匣子。

    “咱们这安平镇有一家大户,姓钱,世代经商,家境富裕,日子过得挺不赖,可偏偏五年前,钱家当家得了怪病,真真的是个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刘鱼娘指了指市集尽头,“钱家的宅子就在街尾,可气派了。”

    张大哥叹道“要说这人啊,那么多钱其实也没个鸟用,这钱老爷自从得了这怪病,全身恶臭,连门都没法出,想花钱都花不出去。”

    白煊“没找大夫看吗”

    刘鱼娘“看了,没用,越治越糟。”

    十烨“今日贫道并未见到姓钱的病人。”

    张大哥“嘿,钱家人那是什么身份地位,不仅有钱而且有势,据说钱老爷的表哥是京城里三品大官,厉害着呢,自然是看不上什么无名无号乱七八糟的道士”

    白煊“咳”

    “不不不,我不是说道长您,道长您法术高深,仙风道骨,和那些东西绝对不是一路货色。”

    “对对对,”刘鱼娘连忙找补,“我们我是说那些去钱家招摇撞骗的假道士,可缺了大德了。”

    白煊滋溜喝了口茶,“他们干了啥”

    刘鱼娘露出愤愤然的表情“他们说,钱老爷之所以得了恶疮,是因为一个庶子。”

    “庶子”

    “钱老爷有三房姨太太,三姨太是个农家姑娘,被家里人卖了去钱家做丫鬟,后来被钱老爷收了房,头一年就生了儿子,这可是钱老爷第一个儿子,却被那些道士就说这孩子是灾星,害钱老爷久病不愈,钱老爷一怒之下把这母子俩赶出了钱家,你说说,一个女人家拉扯个孩子,这无依无靠的怎么活啊”

    十烨眉头皱成了疙瘩“他们那般说,钱老爷就信了”

    刘鱼娘啧了一声“偏就这孩子吧,和一般孩子有点不一样,是个哑巴”

    “这天底下哑巴多了去了,有什么奇怪”白煊道。

    “问题是他不仅哑,还特别”张大哥挠了挠头道,“特别丑。”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白煊我家道长真是上得厅堂赚得银两,嘿嘿

    十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