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91、白象
    医生的这一句话, 几乎是给濒临崩溃的人的一剂强心针。

    一瞬间,疲惫感全部扫除,一家人也一拥而上, 围了过去。

    佟语声紧皱着眉头,面色苍白如纸, 昏昏沉在梦里, 眼角还挂着生理性的泪痕。

    姜红伸手想去擦他的眼泪, 想想却又颤抖着收了回来, 接着终于忍不住哭出声“幺儿受太多苦了”

    佟语声经历过的所有痛苦,都一声不吭地原样刻在爱他的人的皮肉上生病从不只是一个人的苦难, 更是一家人十指连心的剧痛。

    吴桥一看着他这副样子, 也感慨地说不出话来。他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被绞死了, 紧紧拧成一根麻绳,和心脏一起, 被牢牢牵在佟语声身上那大大小小的管子上。

    这该受了多大的罪啊。

    医生跟佟建松交待了几句,说是现在还得去监护室观察,明天家属就能探望了, 让他们安心, 佟语声的身体条件很不错,现在唯一要做的, 就是全力抵抗术后感染期, 让家属不要放松警惕。

    姜红又一次泪流满面, 几乎要跪在地上说“感谢,感谢医生”

    医生赶忙把她从地上扶起来,说“只要病人能康复,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回馈了。”

    佟建松和姜红围着医生感谢,吴桥一插不上话, 就隔着玻璃门去看远远被送走的佟语声。

    他看见佟语声上下起伏的胸腔,看着那一点点输进他体内的血,心都揪成了一团。

    根据自己了解过的一些信息,吴桥一非常清楚,手术成功只是千难万险的第一关,后续更大的挑战还在后面。

    这本身就是一场漫长而激烈的斗争。

    一向精力难以集中的吴桥一,就这样在玻璃窗前看了好久好久。

    一直从白天待到了黑夜,一遍遍看着医生护士进进出出,看着佟语声躺在病床上无力地一呼一吸。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些什么,只知道和佟语声保持这样最近的距离,才能让自己稍微感到一丝平静和心安。

    晚上,姜红和佟建松催他回去睡觉,他想了想,摇摇头,抱着膝盖靠着监护室的大门蹲下。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只知道早晨起来的时候,身上盖了一张薄毯。

    终于等到了家属可以探望的时间,一家人火急火燎地换上了探视服,走进了重症监护室。

    此时的佟语声,正迷迷瞪瞪睁着眼睛,手臂上正输着液,全身插满了大大小小的管子。

    他的表情是难以克制的痛苦麻醉消退后,全身上下的不适感和疼痛感都悉数苏醒,这又是一场极其难熬的折磨。

    似乎是听到开门声,佟语声的眼神瞬间亮起来,目光努力想往门口看去,但无奈,全身上下都动弹不得。

    一家人收拾好情绪,尽可能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看他。

    几乎是在走进他视野里的一瞬间,佟语声的眼眶便骤地红了起来,胸腔的起伏也肉眼可见地剧烈起来,表情里的痛苦却非常努力地收敛不见。

    一边的医生伸手帮他擦掉眼泪,小声跟家人说,他现在不能情绪起伏太大,暗示他们尽可能克制。

    姜红赶忙背过身去,把自己眼角边的眼泪擦干,生怕影响到儿子的状态。

    就在脱离她视线的几秒时间,佟语声狠狠闭上眼,偷偷摸摸表达着痛苦,接着又看向老爸,弯眼笑了笑。

    他轻轻眨了下左眼,意思是让他们帮忙瞒着妈妈,别让她知道自己方才忍不住难受了。

    佟建松和吴桥一见状,除了心疼也不敢说出半个字来。

    姜红转过身来,佟语声的情绪也完全收敛住了,笑吟吟对着她看。

    姜红忍耐着琢磨了半天,才勉强笑着挤出两个字“加油。”

    临走前,护士在佟语声手边放了张笔纸,让佟语声给家里人说两句。

    他躺在原地,努力动手,一笔一划写了两个字“不痛。”

    末了又看向神情吴桥一,画了个笑脸。

    佟语声在吴桥一家过夜的时候,就看到过这人日历上的涂鸦,那时候,那满满一面都是丧丧的哭脸。

    他便想着,什么时候能让他画出笑脸就好了。

    吴桥一看着那笑脸,愣了好久,才扬起嘴角,露出一个非常温暖的笑意来。

    佟语声也忍着痛弯弯眼睛,手下又画了一个字“帅。”

    末尾还勾了一个小爱心。

    吴桥一便也用手指回了个小心心给他。

    焦虑感在离开病房的前一秒减到最轻,一家人似乎觉得总算熬到了头,他们已经开始商讨结束之后的美好生活,吃什么好的,去哪里旅游。

    直到一周后,一个稀松平常的早晨,一家三口正在楼下买了早饭带回病房吃,医生突然找到佟建松,神情严肃地说,佟语声的肺部出现了感染,情况有些危急,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

    佟建松拿着那一张病危通知书,整个人似乎瞬间从天上掉到了地下。

    “怎么”佟建松组织了一下语言,结巴着说,“昨天还好好的”

    姜红的脸色也瞬间惨如白纸,紧绷着身体盯着医生,眼神却半点不敢落在那张病危通知书上。

    “血液里各项指标来看不算乐观,心率和血压都在往下掉。”医生说,“我们在努力维持他的心功能,也在寻找相应的药物帮他控制住感染,但你们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一听到最后一句话,姜红瞬间感觉天崩地裂了。她几乎整个瘫软下去,要跪着给医生磕头,求他一定要帮帮忙。

    佟建松和吴桥一两个人慌忙把她抬到走廊的长椅边,就看她无声无息地掉着眼泪

    在医院这样的环境里,她连哭泣都不敢大声,生怕惊扰到了和儿子一样需要静养的病人。

    “早知道就不来了”姜红通红着眼,不停地重复着,“要是不来,也不至于这样”

    要是不来,以佟语声的身体状态,应当还能活个两年,而肺移植手术则像是一场倾家荡产的赌注成功则通往生路,失败则满盘皆输。

    佟建松的情绪也很难压得住,他一边安慰着姜红,却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蔫了下去。

    人在icu,透明的一扇窗却好像隔了十万八千里,纵使他们有满腔极致的虔诚,却无法给予对面一丝一毫的帮助。

    吴桥一也坐不住了,跑到玻璃窗前看着。

    他已经看不见佟语声了,哪一方小小的病床正被一群医护围住,这样的遮挡更让他想入非非

    万一他就此告别,那岂不是连最后一面都无法相见

    想到这里,总是身处在尚不寒冷的初秋,他的全身也忍不住地开始发颤。

    这一天,一家人都没闲着,医生给他们开了会,告诉他们感染佟语声的是一种耐药菌,目前市场上的药物都很难控制,说有几个还在临床试验阶段的药物,问他们愿不愿意赌一把尝试一下。

    被逼到绝路上的人是根本没有选择权的,他们连连说可以,又忍不住跟着去病房外看了一眼。

    此时的佟语声依旧没有能离开插管,昏迷中的他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因为高烧而泛红的脸上堆满了难言的苦痛。

    只是这么一瞥,门外的三个人都心碎了。但哪怕精神极度崩溃,他们也不敢闲着,纷纷打电话去求助可能存在的渠道,问问能不能有什么办法,控制住他的病情。

    一个不眠夜,医生忙活了一晚,家人们也同样彻夜难眠。

    到了约莫中午的时刻,佟语声的意识短暂恢复,却并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他写下了自己存着稿费的银行卡密码,在纸上给门外的三人每人留了一句话,被医生送了出来

    “爸爸,辛苦了。”“妈妈,别难过。”

    吴桥一看见属于自己的那一行“joey,去看看白象居。”

    当即,便有什么在吴桥一的胸口破碎了。

    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他转身就朝着门外奔去。他的脑子已经不清醒了,只知道风像是刀子一样割着他的耳廓。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拦了一辆出租,对方问他去哪儿,他也只是语焉不详地念叨着“白象居”、“白象居”。

    司机告诉他北京没有这个地方,他才崩溃地喊了一句“是在渝市啊。”

    白象居是在渝市啊,他心尖儿上的人也住在渝市,那是他们相遇的地方,有着他们梦和笑语,承载着他们的春夏秋冬。

    司机靠着悟性把他送去了机场,直到站在售票处前他才想起自己要做些什么。

    最近的一班机也要到中午,他就这样在候机室走了一圈一又一圈,等了一秒又一秒。

    说实话,他已经不太记得在那之后的事情了,只记得飞机上的两个多小时难熬到他快要吐掉,也记得他在下了飞机的路上一遍又一遍,催得出租车都要在马路上起飞了。

    等到了那楼之下时,太阳已经落下,夕色沾染着那陈旧的居民楼,有种末日黄昏的寂寥感。

    吴桥一迈着步子,飞一般攀着这没有电梯的高楼。

    他从没觉得什么楼梯那么漫长,累得他四肢发软,累得他肺部灼烧。

    直到这时,莫大的痛苦才缓缓跟了上来

    为什么自己当初没有背着他一起上来呢吴桥一想着,当初自己要是再多懂事一些该有多好要是他能上来看看该有多好。

    一向体能充沛的他,几乎是跪倒在那楼房的半腰处,他又开始怪自己不争气,连爬个楼都这副惨样子。

    他踉踉跄跄跌坐到身后的台阶上,远远看着面前的阳台。

    在他抬头的瞬间,一道绯红色的夕阳倾泻进来,柔柔地落在他的脚边,几乎同一时刻,一辆火红的缆车悠悠地从面前楼梯间的空隙中划过。

    像是光在推着缆车缓缓前行,又似是缆车在牵着光悠悠慢走。

    暖暖的光把吴桥一整个包裹住,那亮光刺得吴桥一双目生疼,勾得他的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落。

    像是吃了加满辣的渝市小面,太痛了,吴桥一心想,实在是太痛了。

    当天晚上,是吴雁从半腰的白象居把吴桥一接了回家,这孩子像是一具不会说话的木偶,任由她摆弄。

    临睡觉之前,吴雁叹了口气说“暂时不要回北京了吧。”

    吴桥一不说话,似乎又回到了曾经完全封闭的时光。

    他好像懂了佟语声喊他来白象居的意义,是让他看看美景,不要总守在自己的身边,不论这一次道别是暂时还是永别,他总要在吴桥一的心里再播下那么些阳光来。

    他在家里木讷地躺了两天半,不吃不喝像是一具失去生命体征的植物人,直到吴雁担心地打算逼迫他吃点东西时,自家儿子忽然“砰”地一声推开门,轰隆着跌撞到她的面前。

    吴雁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自己的儿子一把紧紧地环抱住。他的手里还有没来得及挂断的电话,却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出声“妈妈。”

    “佟语声醒了。”他说,“医生说他挺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九九八十一难最后一难也结束啦辛苦各位看官啦快谈恋爱吧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