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夭像是初次认识顾袭清那般, 惊讶而又陌生地打量他。
他居然会说这种话
顾袭清没做过哄人的事,罔论是宣之于口,见时夭如此反应, 更是羞惭不安。
然而时夭的性子已经如此别扭, 若他再不好好表明心意,只怕他们两人迟早是相见陌路。顾袭清不愿见那种结果, 生逼着自己也要说出口。
“哄”
时夭重复着这个字眼,话音婉转, 宛如放在口中细细品味。她微微垂着脑袋,看不清表情,“如此看来,你哄人的功力却是不怎么好。”
顾袭清窘迫不已, 声音更轻, 可还是应了“诚然。”
诚然他是不怎么会哄人。
这一来一往的对话间, 时夭的态度不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语气却还是不依不饶“这么拙劣的手段也好意思来哄人。”
她的话中不难听出埋怨,顾袭清却觉得还有几分委屈。
对这点,他也确实无从辩驳“我只哄过你一个,确实没有经验。”
时夭倏忽侧首瞧他一眼, 像是想说话,又抿着嘴角忍住了。
顾袭清眉目微敛,神色平静却透出一种包容的温和,眼神澄澈而专注“什么”
时夭脑中忽而浮现出一个词芝兰玉树。
她对自己夸赞顾袭清的事感到郁闷,嘀咕道“倒是惯会说好听话的。”
顾袭清微怔,明白了她的意思,几乎束手无策地道“是实话。”
时夭皱了皱鼻子,下意识地做完了这个简单的动作, 疑心顾袭清这等心细如发的人能从中看出什么端倪,索性整个儿转了角度,背对着顾袭清了。
顾袭清“”
坐在前端的薛白烨竖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儿,抓耳挠腮恨不得转过去看现场,这会儿听着没动静了,小心翼翼地回头看去
鹤梦师妹背对坐着,一手支颐遮住了本就小巧的脸,全然是看不见什么表情,但从她的背影便能看出一股气势,想来仍是在生气。
顾师弟则半侧着身坐着,坐姿一贯的规矩严正,凝眸注视着鹤梦师妹的背影,瞧着颇有些无可奈何的踯躅。
这场面有趣
薛白烨嘴上说着同他们两人出来自己是受虐,然则这两位师弟师妹素日在人前总是高不可攀的疏离模样,若非亲眼见到,谁能想到这两人也有如此场面
薛白烨略走了神,掌控衍天方舟的注意自然降了些。
一阵微风趁机从方舟自有的结界外吹了进来。
风极轻盈,无甚力道。
只是恰好扬起了时夭脑后的一缕发。
这无声的变化没能引起时夭本人的注意,发丝却随着清风飘荡飞扬。
薛白烨稳固了衍天方舟回头时,便看见素日不苟言笑、难以揣测心事的顾师弟,目光追随着伸出手去,正正接住了那一小缕头发。
那缕没有重量的乌发摊在他的掌中,自然而然地盘桓弯曲,好似同样在依恋不舍。
顾袭清瞧着,手指蜷缩,将这缕发拢在手心。
他的喉结轻轻一滚,意识到这动作有多么孟浪,猝然张开手,眼睫一连急促地眨了数下,但却没有马上放开。
发尾仍旧扫在他的拇指上。
“”
薛白烨连忙收回视线,有些不好意思。
分明是个再普通寻常不过的场景,他却陡然觉得不该再看,非礼勿视。
收回前言,薛白烨又真心觉得谈恋爱也挺好的,有道侣就是坠吊的
弱水横跨三千里。
即便有衍天方舟这样的神器,也需要耗费相当功夫。
半道上时夭终于又肯和顾袭清说话,起因是她在打坐调息,顾袭清问她魔气控制得如何,要为她渡灵力。
时夭道“你的灵力便很充裕么”
她这次不是挑衅,而是拐了个弯问顾袭清的具体情况,不明白他怎么受了伤还有那么多灵力富裕。大家都是金丹后期,凭什么他这么牛
顾袭清耐心地解释道“那一掌不算太重,你又将魔气尽数转移了,我的情况没有你想的那么糟。”
时夭蹙着眉,觉得不是那只魔物手下留情,而是顾袭清身上那件不知名的法宝在护着他。
她有点想夺过来。
“你身上没有能护住你的法宝么”
时夭不想表现得太明显,“就是那种关键时刻好歹能护住你一命的。这次是运气好,若下次来个全力一击的魔物,你要怎么办”
顾袭清道“能护命的法宝难得,我没有。”
“你没有”
时夭不大相信。
顾袭清颔首。
时夭杵着下巴沉思,眉心折痕比方才还要深,像是发愁得生起闷气来了。
顾袭清心底软得一塌糊涂,劝慰道“人行与世间,本就诸多意外。能有一物护身自然是好,若没有也不必强求,为此伤怀更是本末倒置了。天行有常,万物自然,但寻本道即可。”
这说法倒是有些像妖界的那套理论,时夭听了很是顺耳“想来这次也是对方比我们强的缘故,若我们很强,就没有这样的担心了。”
顾袭清想说不是,即便是强大的修者仍还有诸多可以担心的事,他的原意是让时夭莫要陷入这等无谓的担忧,遭了迷障。如今见时夭振作不少,他也不去刻意反驳,只顺着她道“大约便是吧。”
复又安慰她“你天资甚好,悟性又极佳,用不了多少时日就会更强了。”
时夭紧接着道“也会比你强。”
顾袭清点点头,半分犹豫都没有“嗯,也会比我强。”
“”
时夭说不出话来了。
哪怕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也该看出来顾袭清在纵容她。
这般顺从宠溺,不知要将人纵成什么样。
“顾师弟,鹤梦师妹。”
薛白烨刻意放高了声音,“我们到长宁海域了”
时夭听见鹤梦这称呼,眉梢扬了扬也是,这些话不是对时夭说的,是对一个根本不存在的鹤梦说的,自然不会有人因此被纵得无法无天。
长宁海域是片绵延广阔的海岸线,仅以肉眼可以看见其后宽阔无际的海面,时有掀起风浪、辉映日光,但实则这是封印带来的假象。真正的长宁海域早就随着封印一同沉寂了。
海岸线所占据的面积于弱水和整个魔界而言只是沧海一粟,不值一提,完全可称得上是夹缝中生存。
时夭率先跳下衍天方舟,径直往前跑去,想好好打量这被传说是“无人生还”“靠近了就会死”的地方。这些话都是她还小的时候听其他妖怪们说的,将这长宁海域说得神乎其神,好似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地方,以至于她小时候就很想来看看。
但她真正到了此处,只能体会到以讹传讹的威力所在了。
见她冲得那样快,顾袭清本想喊她,又怕这行为太像管束,便只以视线追随她的动作。
薛白烨同他并排走,将此情境看得清清楚楚,不禁感叹道“我以为你这样的好性子,会更喜欢没有脾气的。”
顾袭清有些意外这评价,他并非是好性,很多时候只是懒得理会,这话说出来未免太交浅言深。他看着时夭略显活泛的身影,唇边不觉地掠出一抹弧度道“有些脾气很好,省得被人欺负了。”
薛白烨脱口便道“你想的太多了,谁会欺负鹤梦师妹”
“防着被人欺负也好。”
顾袭清想起她在阵中对自己说过的话,只言片语间大概能猜出她从前过的是什么日子。他忍不住就会想,让她的脾气再坏些也无妨。
薛白烨听出了点端倪,道“是我失言。”
顾袭清摇首“师兄一路照料我们,已是辛苦万分,我知师兄是好意。”
薛白烨闻言笑起来“辛苦谈不上,就是这一路上光听你们互相拌嘴,难免觉得自己孤家寡人啊,更觉道途孤冷,想着有人相伴便好了。”
他半是打趣地拍了拍顾袭清的肩“少惹鹤梦师妹生气吧,哄起来可不容易。也好让我少听些,心境少些孤苦凄凉。”
顾袭清的眉宇间都染上笑意
“没有,她很好哄。”
薛白烨闭嘴不想说话了。
他往前走了几步,继而四处转悠,同时仔细注意着手中的九莲盘“我们来了这么一会儿,九莲盘都没有任何动静,看来此处连魔气泄露的征兆也无那就奇怪了,在沼地里撞见的那只魔会是从哪儿来的”
两界大战后魔界确实被封印,可并非是所有的魔物都能确保当时都待在兰泽洲,这么多年来也偶能见到一些遗漏在外的魔物,都不成气候,实力不会太强。
薛白烨拧眉沉思。
时夭试探到了封印的最边缘,触手便可摸到一片看不见然而很严实的屏障。她颇感新奇地敲了敲,触感有点像是琉璃,比那更坚硬些。
她的手还放在上面,里面突然伴随着一阵怪异难言的嘶吼,颇有冲击性地掀起了海浪,连带着封印都跟着震动,她理所当然地被冲击得晃了晃身子。
凭她自身也不会摔倒。
一只手斜插过来扶住她,她侧首看去,不知道顾袭清什么时候走过来的。
“当心些。”
顾袭清力道很轻地将她往后带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