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侣
若是答应了顾袭清自然是好处多多, 可道侣这身份太限制了;若是不答应,又与她先前伪装的样子不符。
时夭客观地分析了利弊,而后才追根溯源地思考顾袭清所说的话。
她很快得出结论, 摇了摇头“你不必为了感谢做出这种决定, 想要转移魔气是我一个人的事,我没想过要以此换取什么。”
顾袭清面上露出错愕的神色, 下意识地道“我并非是为了感激。”
“不是吗”
时夭反问道,“因为觉得我为你做了这种事, 所以想当然地认为要对我负责。如果不是出于感激,你刚醒时怎么不向我说这番话”
她的态度并不激烈,冷静平淡,仅仅是在阐述一件事实。可正是这份平静, 使得语气中多了几分坚决的冷硬与疏离, 她向来情绪分明, 如此克制反倒是反常。
顾袭清心下微沉,若要感激自有千百种办法,归根结底是他早已对她动了心;然而他的情绪确实受了这件事的影响,让他觉得刻不容缓、迫不及待地想要与她定下终身,促使他毫无准备地说出了这段生涩至极的话。
他该如何解释这其中的牵扯, 才能让她明白才他真正的心意。
“我不会因为感激而请求对方同我结为道侣。”顾袭清尽量平稳地道,“我还没有自视甚高到这种地步。”
或许面上不怎么能看得出来,实际上他十分紧张,求爱的话语都没有说得完整,如此仓促潦草,他已经在后悔自己的冲动。
时夭抿了抿唇,眉目冷然“对其他人或许是,但是对我, 你不是早就知道我喜欢你么”
顾袭清肃然的心情被这突如其来的表白毫无防备地打散,她怎么总是能在出其不意的地方态度自然地说出这种话
“但我亦不曾看轻自己,会将终身大事作为谢礼。”
顾袭清停了停,缓声道,“你低估了我,也低估了你自己。”
这句话如轻鸿落下,无端拨动心弦。
时夭怔了怔,手指收紧,臂上传来的些微痛感令她能够从一而终地保持理智,她冷冷地道“总之,我不会接受的。”
说罢,扬长而去。
她步履匆匆,被还未走远的薛白烨看见了怎么还没聊多久人就走了
薛白烨踏进屋子,见顾袭清孑然一身站在阴影一隅,身姿却挺拔依旧却给人以孤寂寥落的感觉,归根结底是面上的神情太过落寞了。薛白烨不由得放轻了动作,在原地等候片刻,顾袭清这才发现了他。
竟这般出神松懈。
薛白烨试探着开口“你们谈得如何”
顾袭清摇了摇头。
“似乎不甚愉快”
薛白烨干咳了一声,脑中已经将事情擅自补全了,“呃这个,鹤梦师妹行事是鲁莽了些,不过本意是为着你。你不要太苛责她。”
顾袭清道“我没有苛责她。”
“那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顾袭清轻阖眼,复又睁开“是我唐突她了。”
薛白烨几乎要跳起来,质问顾袭清怎么能做出如此禽兽不如之事,幸而顾袭清素日严谨自持的形象深入人心,他僵在原地领悟了好一会儿才堪堪明白“难不成你同鹤梦师妹挑明了”
顾袭清迟疑了一下,颔首。
“但是没成”
薛白烨的表情挺迷幻的,“可是,据我所知,你们不是两情相悦吗”
顾袭清道“是我不好。”
怪他太过心切,在不合时宜的场合竟无半点准备地说出了那番话,鹤梦那般骄傲的人,怎么会接受
她怕是会以为,他在羞辱她。
寸心莲效用神奇,不消几日功夫,青涛宗的掌门便苏醒了。虽还不能说话行动,却总算是有好转的迹象了。
方仪佳连日忧愁,如今脸上终于有了几分喜色,瞧着人都精神许多“多谢几位侠士出手相助,家父清醒时日渐多,相信不日就能彻底好起来。”
她再次深拜,而后从怀中拿出储物袋“这里面装着的便是衍天方舟,驱动口诀也附在里面,但祝一切顺遂。”
薛白烨道“方姑娘太客气了。”
他接过衍天方舟,自然不可能拿了东西就走,还要讲些礼节,坐下喝一喝茶,细细询问青涛宗现下的状况。
时夭最烦这些虚礼,索性也不用她搭话应付,便自顾自地喝茶发呆。
她所吸走的那部分魔气即便压制着还能感受到蠢蠢欲动,试图横冲直撞来冲破她的经脉。要炼化并非一日之功,总要些祛除魔气的东西从旁辅助,其实无间圣藤是个不错的选择
时夭心中不快,沉着脸蹙了蹙眉。
一道清澈醇厚的灵力如轻雾将她包裹,汇入经脉时有如奔流入海,有种不容拒绝的强势与强大。
顾袭清掌心灵力几乎凝成实质,同她的手臂隔着些许距离,审慎而又专注地望着时夭,掺了灵力的声音轻若丝雨却清晰可闻“可有什么不适”
时夭本该高贵冷艳地说声“不关你的事”,奈何灵力的滋养实在舒服,她别扭地纠结着,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你伤好了么为什么灵力这么充裕”
顾袭清一怔,哑然失笑“不必担心,我没事。”
他甚少笑,更有些如释重负的意味。
谁担心你了
时夭迅速撤回手。
顾袭清收回灵力,却没有收回目光,光洁如玉的指尖在桌上摩挲两度,他略微踌躇地道“你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咳咳”
薛白烨突兀地咳了两声,颇像是警示,他人已经站起,目光扫过顾袭清和时夭,“时候不早,我们也该启程了。”
顾袭清便不再说话。
时夭亦若无其事地掸了掸袖子起身。
薛白烨欠了欠身,同方仪佳道别“多谢方姑娘款待,我们必尽早归还衍天方舟。”
方仪佳这才想起其余备下的谢礼,赶紧着人呈上来“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薛白烨推辞不受“有衍天方舟已经足够,这些东西就不必了。”
方仪佳再三坚持,甚至让仆从去拦了门。
时夭打量着那堆谢礼,漫不经心地道“何苦这么麻烦,左右总是会收下的。”
顾袭清顿了顿“为何这么说”
“盛情难却。”
时夭说着,短暂地扫他一眼,“你不也一样么。”
或者应该说,大多修士都是这样。
繁琐的礼节和言辞,数不尽弯绕的心思和枷锁,多如牛毛。
顾袭清一下意识到她指的是什么,他不得不为自己澄清“那瓶清心丸,我已归还了。”
时夭复又惊奇地看向他,神色辨不出喜怒,只眉心略收“你既收了,怎么又要归还”
此刻两人并肩而立,顾袭清位于左侧,姿势微妙地偏向时夭那侧,在身后拉长的影子便像是两人亲密无间地靠在了一处。
顾袭清唇线轻抿,口吻一如既往的平和“当时的情况你应是看见了,我并非收下了,只是不好当场还回去。”
否则那种情况下,那位浮花宗的女修恐怕不仅要丢颜面,还要遭人非议。
至于后来去还,倒也不是为了特别的什么。他本就不是为了得到报答在出手相助,清心丸于他人也更加有用。
时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即是说,只要态度坚决执着些,不论如何你当场都是会全盘照收的”
顾袭清“”
他沉默下去,似乎也有些不高兴了。
时夭不看他,故意别开脸,透过洞开的窗户赏庭院中的花草。
薛白烨好不容易结束了一场拉扯,回来一看这对师弟妹又是相看无言的状态,他忽然觉得单身也挺好的。
尤其是当他们三人都必须在衍天方舟这片小小的区域上待着,这比平日御剑还要来得无处可逃,个人空间约等于无。
弱水无声,水面不起波浪,如一面光滑而不见底的镜子。
薛白烨占据方舟前端,好控制方向。
顾袭清和时夭则在后方一左一右地坐着,谁也不搭理谁。
大概一刻钟。
顾袭清挪到时夭身旁。
时夭想往右挪,无处可躲,她恼怒地瞪他一眼“你干嘛过来挤我的位置”
顾袭清实则与她还保持着一点距离,见她如此避之不及,眼神不由得黯了黯“你过来些。”
“我不。”
时夭扭过脸。
顾袭清又道“若再有那样的情况,我拒绝之后便赶快走开,如此可好”
他声音好听,不疾不徐地陈述时就像是在讲故事,让人听着都莫名沉淀心绪。
时夭还是不理会他。
顾袭清并不恼,他耐性极好
“或者,我便问你该怎么做才好。”
时夭立刻反驳“问我做什么”
她终于肯看他,一双眼睛黑得剔透,饱含不快“你爱如何便如何,干嘛问我”
“我自然要问你。”
顾袭清的神色淡了些,口吻轻柔温和得恍若叹息,“不然我现在是在做什么呢”
时夭听懂了他的意思,气焰没法儿继续嚣张,嘀咕道“我怎么知道你是在做什么,与我何干。”
顾袭清默了默,轻声道“我在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