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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五十章
    顾袭清主动提出进入乌煞兽的体内, 于时夭而言也是另类的“保险”,她能够更专注地使用幻术而不必顾忌什么时候顾袭清突然出手。

    时夭于幻术上有得天独厚的资质,修为又高, 可担得上是如今世上自如运用幻术的第一人。

    眼前景象的转换来得悄无声息而宏大迅速, 顷刻之间就由混沌迷雾的阴暗之地变为一片白茫。

    “我特意将你排除在幻术之外了。”

    迎上顾袭清看过来的目光,时夭解释道, “乌煞兽看到的和你不一样。”

    以她为中心向四周扩散的领域只有在目标者眼中会形成另一个世界。

    顾袭清颔首,轻道了声“原来如此。”

    他倒不是好奇这点, 只是发觉使用幻术时,时夭的眼睛都变成了浓郁的紫色,宛如颜色纯正浓烈的宝石。

    那乌煞兽不知看到了什么,庞大的身躯伏倒, 以一个侧趴的姿势安然地蛰伏不动, 随即, 黑不见底的嘴巴慢慢张开,鼻腔中竟然还打起了呼噜。

    顾袭清道“我进去了。”

    时夭“唔”了声,随口道“一路顺风。”

    顾袭清没立即动身。

    他看了时夭一眼,才进入了乌煞兽的口中。

    时夭觉得他的意思应该是在告诫她慎重一些,不要失手。

    要是以往, 时夭肯定是要趁此机会让他葬身在乌煞兽的肚子里,永绝后患,如今么大约是他们之间的冲突没有那么强烈了,亦或是别的什么,时夭没想着杀他。

    顾袭清顺利进入乌煞兽的体内,后者有短暂的动荡不安稳,时夭进一步压制,将幻术的程度加深。

    她保持着施术的动作久久不动, 眼中紫色逸出飘渺的紫色,好似一根自动形成拢在她眼前的飘带,将她的双眼蒙上一层轻盈的迷雾中。

    左侧眸底所倒映的微缩世界,正是乌煞兽此刻所经历的幻境;右侧则是借助幻境的链接在注意顾袭清当下的情况。

    他已经顺利进了乌煞兽的腹部,四周遍布腐蚀性的毒液,不好落脚。

    这种类似监测的行为比单纯地施加幻术更耗费心神。

    所谓幻术,就是最大限度地依据被施术者内心深处的种种欲念、执着、遗憾等编制出一个符合预期的美梦。乌煞兽虽然没有人那样复杂完善的思维,却也有喜好的事物,此刻它正在一片宽阔漂亮的海洋中尽情傲游,张张嘴就能吃下去好几个修士和动物。

    对于它而言真是美梦呢。

    大约是玩得太开心,乌煞兽高兴地翻了个身,把肚皮朝上露了出来。

    它倒是舒服了,顾袭清那方却是毫无征兆地“天地”颠倒,身体歪斜险些整个人掉入那汪腐蚀性的液体中,紧要关头他拿极胥剑的剑鞘格了一下,手臂堪堪擦过,那液体径直突破了护体灵力,在他臂上留下一道灼烧腐化的痕迹。

    顾袭清下颌绷紧,并未出声。

    嘶。

    时夭光是目睹都眼皮一跳,隔空好似都能感觉到那份痛楚。

    她见顾袭清的额际都渗出了冷汗,既要不受毒气侵扰,还要忍受痛楚,不远处乾坤秘卷藏在虬结的血管脏器间,要取出来还要费一番功夫。

    罢了,帮他一把。

    时夭右手指尖轻动,极小心地引出一线,随着施给乌煞兽的幻境,为顾袭清送去一点幻术效果严格来说,是借着幻术能带来的梦境达到一定的麻痹效果,免得顾袭清的意识先支撑不住了。

    乌煞兽不是个安分的,在此过程中还在梦中的海里翻腾浪花,整个身躯平地晃动以做游泳的姿态。

    顾袭清只好踩在它其中一根粗壮的血管上暂时稳住。

    时夭眉眼下压,将乌煞兽的幻境稍加篡改,制止它愈发肆无忌惮的行为。一心二用她的注意力集中到了极点,这时稍有异动,她施术的手法就无法保持绝对的精准。

    乌煞兽那边不敢有失,被她第一时间补救,然而送到顾袭清那方的幻术却稍偏了些。

    顾袭清大概是没想过防备,亦或是他的心神也全付身心的紧绷着,不容多想。

    他轻而易举地掉入了幻境中。

    时夭的右眼中清晰地倒映出顾袭清此刻心中所执着在意的事,走马灯一般,在其中看到了鹤梦背叛他的景象,然后是他被关风鸣狱种种

    这人的幻境为什么全是噩梦

    不都是在幻境中圆满遗憾的吗

    时夭正要将顾袭清拖出幻境,就看见里面的景象风云变幻,陡然间变化得极为迅速

    从最开始在嵊宿山上遇到她的时候,到阿蘅、江雪晴、鹤梦,最后是妖王“松月”。

    这些人在他的眼前循环往复地迅速掠过,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极为清晰,影象逐渐重叠,重合成了同一个人的脸。

    时夭。

    也就是她最开始与顾袭清交手时,还没来得及易容、完完全全属于她自己的样貌。

    什么意思

    时夭有瞬间的分神,好像不能理解此刻所看到的一切顾袭清,已经知道这所有都是她一人所为了。

    她方才侥幸顾袭清只是知道妖王就是时夭,然而他却是什么都知道了。

    知道与他作对的、假意喜欢他又装死离开的、最终背叛他的,全都是同一个人。

    惊惧恐慌到了极点,会出现一种类似愤怒的情绪,然而那并不是真的恼怒。更像是一种应急机制。

    时夭感到了莫大的威胁,继而便是下意识的自保。

    如果,她此刻放任自流,解除了幻术

    顾袭清会死在里面吧

    就算他死不了,也一定会因为全力搏击而力竭。当初一击没能杀了他,不代表现在同样的情况也没办法杀了他。

    再好的法器,几次三番遭受冲击,更何况还是化神期大能全力一击,压根不可能挡住。

    想清楚的这一刻,时夭就该立即撤回手。

    她仍保持着施术的姿势,迟迟未动。

    不能心软,你不杀他,他就会杀你。

    他这般不动声色是为何,那梦中的断尾之痛和一剑穿心的下场难道看得还不够清楚吗难不成要指望一个被背叛的人还能存有怜惜宽宥之心,他对她的恨意,再怎么多都不为过。

    本就不是同路人。

    时夭眼中情绪淡去,无声地收势放下手。

    乌煞兽弗一脱离了幻境,立刻高声嚎叫,原本停止的攻击卷土重来,四周烟尘混杂灰色雾气,地面动荡开裂。

    时夭急速掠身向后躲开,虽不再给予幻境,却能以幻术骗过乌煞兽譬如即将要追上她时,下一步就是断臂悬崖。

    此刻乌煞兽能看到的“入侵者”只有她一个,自是全力对付她。

    时夭尝试用多个分身欺骗乌煞兽的眼睛,这刀枪不入的东西却是靠灵力和气味来分辨,根本不为分身所迷。

    时夭用另一条延展更长的鞭子借用地形将乌煞兽短暂困住,好歹也是件上品灵器,眨眼就被暴动的乌煞兽挣脱了。

    “”

    真难缠。

    时夭视线被阻碍,勉强从自己过往的经验找寻方向,穷追不舍的乌煞兽却有一瞬间是僵持停滞的状态,仿佛是遭受了意想不到的突兀袭击。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时夭甩下一道结界,纵身远去,脑中飞速盘算着之后该怎么为这件事圆场,要么直接说他们不敌,需要援手好了。

    等等,可顾袭清若是死了,魔界说不定就镇不住了,兰泽洲的封印没准儿真能被打开。

    这些雾气不似沼气,不论怎么都打不散。

    时夭略显烦躁地挥了挥手,无端的心浮气躁,心中不妙的感觉挥之不去。

    “吼呜吼”

    身后传来乌煞兽经久不绝的凄厉叫声,怪异绵长。

    时夭心跳陡然加快,改变了在林间肆意穿梭的行动,借以树木的粗壮来遮掩自己的身形。

    她走的这条路不对,不是他们来时的路径。

    往深走还不知道要遇到什么。

    时夭停下来用土壤分辨方向,残枝枯叶被踩碎的声响听起来像是骨头被顷刻碾碎的动静,这类联想让时夭自己都咋舌。

    她的指尖按在难得寻到的一片干燥土壤上,还没有动,枯叶被踩碎的声响再次响起。

    一步,两步

    难闻的雾气缭绕间,血腥气随之渐渐浮动弥漫。

    那道脚步声在她身后停下。

    方才未曾察觉到的气息靠近,在这一刻忽然清晰了起来。连同他不稳的呼吸声、剑身上血液滴落的细微动静,全都如临耳畔。

    真到了这会儿,时夭反而比脑中猜想不断时平静许多。

    她起身,回首。

    顾袭清就站在她五步开外,面容依旧,气质却大相径庭,刚经历的恶战令他浑身浴血,玄衣不显却煞气重重,冷白的脸上沾染了几缕飞溅的血迹,好似几道美玉上的刻痕,有种惊心动魄摧毁感。他眉目阴戾更甚魔物,眼底翻涌着的情绪几欲将人吞噬,从边缘处蔓延出浅浅的绯色至他眼中逐渐交错密集的血丝,活像是失去了神智的修罗恶鬼。

    但他整个人却是静的,静止在原地,持剑的手无比稳当。

    时夭几乎不敢认他,呼吸下意识地屏住了。

    “第二次。”

    顾袭清开口,嗓音嘶哑不复以往,字句都像是刀剑相交摩擦而出的凄惨撕扯,语调虽轻,却更咬牙切齿,似重重恨意都藏在这两句简短的话中,“我给过你机会了。”

    时夭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从没有感觉到这般强烈的威胁,理智不停地在警告她逃跑,可是竟然率先胜出退却失败之意。

    她一动,顾袭清的剑即刻横到她跟前,剑尖直指她的颈项。

    时夭能听到胸腔中心如擂鼓的响声,她直视回去,不愿露怯“你是怎么发现的”

    顾袭清的眼睛本是好看的茶色,如今这份通透如琉璃的颜色却被血污染上赤色,瞳仁中央更趋向浓重的黑色,令人望而生畏。

    剑尖与她脖颈的距离颇近,那股难闻的血腥气随之冲到了她的鼻腔中。

    时夭蹙了蹙眉。

    “动作,神态。”

    顾袭清终于开口回答,他面容冰冷,语调都似结着冰碴子,持剑那只手手背青筋迭起,口吻反而趋向死水的平静,只眼神仍深不可测,让人想起虎视眈眈等候捕捉猎物的凶兽,“你能改变样貌,却改不了习惯。”

    “什么”

    时夭错愕不已,反应过来后险些气笑出来,“就只是这么荒谬的理由”

    枉她机关算尽,改换身份时什么都想到了,到头来却说,她是因为动作和神态这种微不足道、能够出现在任何人身上的东西被看穿了

    这难道还不够荒谬

    顾袭清眼波轻晃,好似有谁往那片深不见底的泥潭中投下了一颗石子,短暂地破开了这毫无波澜起伏的表面“荒谬”

    他轻哂道“是啊真是荒谬。”

    明知道她曾想杀他、与他势不两立,也曾毫不犹豫地背叛他,却还存着一丝侥幸,以为那不过是他们还未在一起时发生的事、以为她是受了玄朔真人的胁迫才不得已而为之。

    换来如今下场,再次看清她恨不得将他置于死地的真相,真是咎由自取,无比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