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驶一天一夜, 来到一山间小山村。
此处没有客栈,周窈只能下车陪着静凡大师化缘。
静凡大师未带锡杖,只能徒手敲门, 挨家挨户念阿弥陀佛。
周窈也跟着在后面双手合十,毕竟讨饭这事儿,她实在不在行也没经验。
“静凡大师”一农妇打开房门, 惊讶道,“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您, 阿弥陀佛”
二人互相行礼,农妇热情地招呼她们和车夫进屋。
“前几年饥荒, 您与莲池大师救了我一命,但那年您把身上的粮食都给了我, 我这心里啊,一直愧疚得紧,想着大师自己怎么办,会不会在荒野着难。”农妇边说边擦泪, “好在您身体康健,今日一见, 真真是上天全我这多年心愿。”
大师双手合十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饶是贫僧因此殉难,施主也莫要忧心,一切皆有因果。”
周窈小小“哇哦”一声,感叹静凡大师果然是人间活佛, 善有善报。
在农妇热情的招待下,三人迫不得已暂住一晚。
农妇有一夫一郎,还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
茅草屋不大且漏风, 三人不敢叨扰太久,薛家的士兵说自己行军多年,在马车内睡一宿即可。
农妇见周窈是个“男子”,边安排她与静凡大师共用农妇的卧房。
卧房里两张床,正巧她们一人一张。
周窈吃完米粥便和衣躺下,静凡大师还盘坐在床上做晚课。
她不禁问道“大师,莲池大师是谁呀,乞巧节的时候也听你提到过。”
静凡不睁眼,耐心回她“是贫僧的师父,五年前圆寂。”
“节哀”周窈赶紧找补,“莲池大师佛法高深,一定早就去净土找佛祖去了。”
比如,和佛祖一起养螺发。
静凡大师沉默不语,似乎想起什么悲伤往事。
他把数珠放在床头,拉起被子,仰躺着,慢慢闭上眼睛,姿势很端正很安详。
周窈闭上嘴,乖乖翻身,背朝大师。
“小时候遇到大的变故,流浪街头,危急时刻幸得莲池大师相救。”静凡大师倏然喃喃道,“师父对贫僧极好,慈悲寺众人对贫僧也极好,贫僧就此开慧,遁入空门。”
大家都说静凡大师是小乘慧根,以前周窈还不理解,如今听了他这番话,周窈有点懂了。
静凡大师入佛门,可能是因为对社会失望,也可能是因为莲池大师对他好。反正不是为了普度众生。
哎呀她赶紧摇摇脑袋她在心里幻想静凡大师什么呀,罪过罪过。
静凡大师许是触景生情,想念师父了。
“大师别伤感,”周窈赶紧安慰,“以后大师也会收徒弟,也会桃李满天下,莲池大师虽然圆寂,但她的佛法还有你传承,他的在天之灵定欣慰无比。”
静凡眉头轻簇,闭上眼睛,听了她这话,心头反而无端烦躁起来。
他陡然闪过一丝念头若他,不传承呢。
沉默许久,静凡大师谨慎地试探道“周施主如何看待佛法,如何看待出家”
旁边不回答。
静凡的心凉了半截。
他悄悄偏过头,才发现对方早已入睡,四仰八叉躺在床上,衣襟微敞,被子被掀开一大半,修长的玉腿从被子之间漏出来,里裤上卷,爬到了大腿。
他陡然一惊,速速别过脸去,心跳如擂鼓。
不该同意与其一室的。
他后悔了。
他默念数遍经,想先入定再说。
对面嚅嗫一声,翻了个身。
白里透红的面颊压着乌黑的秀发,修长的天鹅颈被银银月光晒地发亮。
静凡大师忍无可忍,起身走到周窈床前。
他观察了一下当前局势,在心头演练一遍后,先掰开她压着被子的手往上放,又推开她钻出被尾的腿。
他拽住被子往上,给她掖好被角,裹得严严实实,一丝不漏。
似乎觉得闷热,周窈抽出两个大白膀子,明晃晃压住被角,炙热的手指碰到静凡大师的手腕,以为是自己的,大喇喇摸了一把,又浑浑噩噩睡过去“小胳膊别再种枇杷了”
她叨着叨着,眉头紧紧皱起“林贵君”
林贵君。
他见过,确是风姿无两的佳人。
静凡眼底隐隐泛出异色“你念他了么”
周窈没回。
静凡仰起头,目光一泓如境,倒映着璀璨星河。
她念他了
周窈是被热醒的。
她出了一身汗,才发现自己被裹成了面筋。
她不太明白,但大受震撼发生什么事了夜里头有刺客
在床上来回蠕动好几圈,周窈才气喘吁吁地挣脱开来,头发乱得像梅超风。
一大早,静凡大师一如既往地表面上慈悲怜悯,与她互道早好,但话语间,周窈感受到一股阴嗖嗖的不悦。
周窈更疑惑了她半夜梦游冒犯大师了不能够吧
有鸽子传来薛家军的密信,得知玄鹤的马车停在东北方的紫地。
紫地是禾单重要的交通枢纽,有长河穿过,一分为二,是海路陆路汇集之地。周窈把信放在蜡烛上烧烬,命士兵即刻前往紫地。
紫地之所以叫紫地,据说是因为中了一地紫草,每年八九月份便会盛开,若紫色的海,如天上仙府。
马车行了约莫两周,方到紫地边境,此时还是初秋,紫草只零星渗出几点粉紫色。
“原来是粉黛乱子草啊”周窈遗憾地嘀咕,“今年怕是不得见了,明年九月得来看看”
她转头朝静凡莞尔“大师也一起来。”
静凡大师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进入紫地城前,周窈与埋伏在此的薛家军会面“人呢”
薛琴等人因为快马加鞭,很快就赶到了紫地,他们伪装成商队,驻扎在一汪小湖边“那辆马车尚未入城,在城外一村落内的小客栈住下,昨夜,有黑衣女子偷偷在城门与城内人会面,属下已派小队跟踪。”
“紫地太守为人如何”
薛琴拍着胸脯担保“紫地太守是我薛家旁亲,初夏方上任,正瞅没机会端了这群王八蛋,若有陛下撑腰,再好不过。”
“好,我们有多少人”
“包括暗中埋伏的、紫城待命的,有一百人。”
“紫城虽是交通要道,但人口不多,占地面积也小,不便藏人。黑市市场若在城内,人口仓库一定在城外,先暗中报官,联系薛太守举兵支援我们,我们派人趁玄鹤未归前拦住她,摸出她身上能证明身份的物件最好,我们就能以她的身份闯入。此外,还要安排人埋伏在她们的巢穴附近,以防万一。”
周窈指着地图,有条不紊地安排,完了还偏头看一眼静凡大师“妥吗”
无论如何静凡大师都是她的老师,政治军事无一不晓,她做完作业得交上去批改。
静凡大师道“妥。”
周窈吩咐薛琴“那就这么安排。”
薛琴提议“他们已经碰过头,玄鹤一定在客栈等消息,我们先以商队身份接近客栈,亲自截杀玄鹤。”
“好。”
当日傍晚,周窈与静凡大师混入薛琴的商队,十几个人风尘仆仆来到距离紫城三十公里的客栈。
为防玄鹤认出来,周窈特意换回女装,当上商队的小姐。
客栈周边是一个小村落,有不少居民。
门口停有玄鹤的马车,进入客栈后,店小二热情待客,薛琴与之交涉。
整个客栈只有两层,客房均在二层,如今天色将黑,二层最靠西边的房间灯火通明,靠墙的窗户暗着。
村落的地点很尴尬,离紫地的距离不远不近,正常商队若一早从上一个驿站出发,下午便能到达紫地城,所以放眼整个客栈,客人稀少,甚至没有几个客人在一楼徘徊。
薛琴交代完,给了周窈一个眼神就是二楼最西边。
“静凡大师”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喜的哑声。
众人齐齐回过头,一位缠着头巾蒙着面的佝偻老者大幅度地抖着手,朝静凡大师合十拜见“静凡大师,阿弥陀佛。”
周窈当即会意小场面。
静凡大师声名远播,也救助过不少人,大家自然见怪不怪,薛琴也点头表示理解。
那老者叽里呱啦与静凡大师说了一连串话,什么早年静凡大师用佛法度化了他常年殴打他的妻子,之后爷孙俩才过上好生活咯云云。
“大师,还请随我去看看我孙女,我一定要她当面给大师道谢”
他一番好意,静凡大师难推辞,刚随他走出一步,又回头来看周窈。
周窈忙笑道“没关系,不碍事,大师您去吧。”
大师点点头,跟随而去。
周窈跟着大队伍上楼,左想右想觉得让大师一个人出去不太安全,点了四个人“你们去保护大师。”
“是。”
周窈与薛琴上楼,埋伏在玄鹤房旁边的房间。
打开窗户,周窈细听临房的情况。
没有一点声音。
她对薛琴说“凑合过一晚吧,早点睡。”打手势你确定她们在这儿
“这客栈也太简陋了。”薛琴打手势说嗯,安排人手在后院与门口盯梢,并未瞧见她们离开客栈。她指了指天,示意晚上再动手。
阳光细碎渐弱,天很快就暗下来,隔壁房间偶尔传来搬动椅子的声音。
薛琴吹灭房内的蜡烛,星空渐渐深邃。
距离她们入客栈到现在,已经过了两盏茶的时间,人已暗中驱散,小二被安排在一楼假装招呼空无一人的大堂,显得客人尚在。
四周均已埋伏妥当,就等瓮中捉鳖。
可静凡大师怎么还没回来
也许对方热情,留他用膳也说不定,或者老者家不近,在村子的另一头有士兵保护,应该没什么大碍。
周窈下意识摸向腰边,又忘了自己没带数珠这回事。
眉头蹙起的小山抹不平,她坐在漆黑的屋子里看着窗口谨慎思索。
薛琴朝她咬耳朵“陛下,就算咱们不能一举攻克黑市老巢,揪出背后主使,咱们也能给对方一个警告,折了对方的羽翼。”
“嗯。”
“陛下,时候差不多了,客栈已经没人了,村里村外也埋伏好了。”
周窈心不在焉这么长时间了,隔壁怎么没有说话声只有一些挪动桌椅的声音。
而且都是咯吱咯吱的,像撞出来的。
双目微睁,周窈陡然抬头“我们中计了。”
嘭
她与薛琴二人闯入隔壁房间,却见房间里只有一只蜡烛和两个被绑在床脚的男子。
薛琴忙跑到隔壁去,大喊“小姐被贩卖的人都还在”
周窈趴着窗户向外望,玄鹤的马车依然停在客栈门口。
怎么会难不成是弃车保帅
周窈当即出屋,将客栈上下翻过。
待她来到偏僻的茅房,竟发现有两个仅着里衣之人被打晕躺在地板上。她把蒙脸的布一掀一个老人和一个女子。
她脑子嗡的一声
“薛琴快去找静凡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