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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周窈铁了心要跟林裴文鱼死网破, 出乎林裴文的意料。

    但凡周窈是个正常的女人,也不应该如此处理他,不该对他毫无兴趣, 更何况她是陛下啊,那个风流了整整八年的陛下。

    薛家军匆忙救火,林裴文望着一片火海, 恍如隔世。

    他仿佛看到八年前,十三岁的他身着一身红衣入宫, 毫无廉耻地用计躺上当年才十岁的周窈的凤床。

    周窈从小冷漠暴戾阴晴不定,即便不想与他云雨, 也夜夜折磨他,但他都咬牙坚持下来。

    因为他要做皇君, 他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要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八年来,他孜孜矻矻,汲汲营营, 前朝巩固林家的势力,后宫讨好太君。他心思缜密, 与后宫三千男人争斗,从地狱爬出来,坐上贵君,却又因思虑过重影响生育,迟迟怀不上凤子。

    他还没有当皇君,不能让别人先生下女儿, 他设计陷害了无数幼儿,把它们掐死在襁褓中。

    但他也是人,偶尔也会寂寞空虚, 他不是静凡大师能念经,他也想有人疼爱。

    那天,也是这样的火光,他烧死了一位宫君,御花园走火的夜晚,如山火势下,他遇到了醉酒的周迢。

    “贵君怎的独自一人”她窃笑着,把他拐入树丛中。

    他脑子一翁,犯了错,欲拒还迎。

    一回生二回熟,她们时常背着周窈谋划。

    他想,同样是凤子,怀了周迢的也一样。

    周窈说罢黜他贵君的身份,将他直贬低到尘埃里去,只剩一个才人头衔的时候,林裴文第一个想起的就是周迢。

    他不怕,周迢会为他说情的,太君会为他说情的

    周窈看穿他的心思,冷笑一声“薛琴,把林才人带的凤窝香都拿出来,每天给林才人熏上”

    林裴文陡然惊恐万状。要他每天闻香,岂不让他每日却没法解决,届时泄裤满屋,行路上还要他怎么做人

    且香里有毒,他熬不过多少天的,周窈这分明就是断了他的念想,想让他在回宫前死

    她怎么能这么狠心

    “陛下陛下”林佩文抓住周窈的裤子,眼泪扑簌簌留下来,“一日夫妻百日恩啊陛下您不能这样对我”

    周窈一把踹开他的手“拖下去”

    “陛下”林佩文嘶吼起来,“看在太君、我娘的面子上,陛下看在文王的面子上”

    周窈陡然意识到什么,掐住他的喉咙“你说的,是那个被我割掉一只耳朵的周迢吗”

    林裴文被掐得喘不过气,视线逐渐模糊。

    他死死扒住周窈的手,看陌生人一样看她“咳咳周窈周窈”

    “陛下三思”薛琴赶忙扯开周窈,“要不得,陛下若真想林才人死,必不能亲手杀死他,才人好歹如今也是一宫之主,三方支撑”

    周窈头疼欲裂,狠厉地剜了他一眼把他甩到地上,转身便走。

    “贵君,贵君。”春平哭着扶住要跌倒的林裴文,“贵君快去向陛下示弱吧,陛下不会真的如此狠心的。”

    林裴文晃晃悠悠站起来,扶住墙面,面色发白。

    他不能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输了。

    胳膊倏然被抓住,林裴文心惊肉跳地甩开“放肆”

    薛琴道“才人,陛下要我们把你关押起来。”

    “你敢本宫是奉了太君懿旨来接陛下的,你们敢违抗太君懿旨”

    “才人还请自重。”

    “放开本宫放开本宫”

    周窈跌跌撞撞闯进薛昌荣的院子里,憋气一跃跳进薛家的水潭。

    冰凉的池水漫过她的头顶,渐渐抚平她的燥热与戾气。

    她想起静凡大师教她的经,于水中双手合十,念了一遍又一遍,果然平静下来。

    方才她甚至想当场杀了林贵君。

    水面投下月光,一条无形的绳子把原本在她脑海里不相关的人串联起来,周窈恍然大悟。

    林贵君和文王肯定有一腿,好家伙她绿了

    因为原主喜欢凤窝香,这些人就在香里做手脚。

    而且一做就是几年,原主对它产生极强的依赖,身体方越来越差。

    但此事没人撑腰,林裴文一个人绝对不敢做。

    会是太君么,虎毒尚且不食子

    如果是太君,这香会不会很早就开始点了。

    原主会不会是“被动”喜欢凤窝香。

    周窈思维一发散,又开始怀疑周嘉上位两年便因病去世,会不会也和凤窝香有关系

    “噗”周窈从水里冒出头,嗞出一弧水柱。

    她抹了一把脸,游上岸,接过一脸担忧的薛昌荣递来的汗巾“薛太守,准备车马,朕要即刻返回慈悲寺善后,尽早回宫。”

    她倏然定住,深深看了薛昌荣一眼“薛太守,薛家效忠谁。”

    薛昌荣一怔。

    火光中,女子面容笃定,仿佛一根定海神针,即将插在山河破碎、社稷覆亡的禾单上空,更像一只即将逆市飘红的坚挺个股。

    她陡然下跪,朝周窈郑重磕头“当今局势,陛下已然。虽千万人吾往矣,薛家上下,誓死效忠陛下”

    *

    马车辚辚,周窈和静凡大师各坐一边,无言以对。

    周窈心事重重,静凡大师也不想和她说话,两人的关系莫名僵硬起来。

    假设是太君默认林裴文点香周窈兀自思索。

    可太君为何要陷害周嘉和周窈呢

    一个是自己的妻子,一个是自己的女儿

    临渊的后宫,真是处处机关算尽。就连原主的亲姐妹、亲生父亲都不能相信。

    周窈想得深,神色忧愁,大师坐在一旁念经,二人一字未说。

    马车快马加鞭行驶了三天三夜,到达慈悲寺时已然天黑。

    小胳膊小肚子在外迎接,看到周窈如见阿娘“小姐”

    梵城飒飒的秋风刮得她长发飞扬,周窈神情凝重,没注意到身后人默默展开袈裟,要为她披上。

    周窈快步走到山门,当即吩咐“小胳膊,把三方院里所有的凤窝香都拿出来。”

    小胳膊愕然,朝她身后一望。

    静凡大师手臂上挂着黄白游袈裟,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肉眼可见的阴沉疲惫。

    吓得她不敢上前搭话。

    更可怕的,是马车后面跟了另一辆马车,薛琴等人从马车里拽出好几个宫人,还拽出一个手脚被绑在一起的憔悴男人。

    定睛一看,那憔悴男人竟然是林贵君

    小胳膊骇得气喘如牛,抱住身旁的小肚子的肚子就是拧。

    小肚子疼地哇哇乱叫。

    穿过哼哈二将把守的天王殿,调查归来的薛婧和一身秋装的孔群青在门口等候。

    “高小姐”孔群青朝她挥着手,笑容灿烂,手里还攥着一件外衣,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便急急上前为她披上,“高小姐,夜凉,多穿点。”

    周窈还挺意外的。

    但孔群青这又是唱的哪出戏

    不等她问话,静凡大师默默与她擦身而过,连句晚安都没说就走了。

    静凡大师这三日和周窈说过的话不超过三句,不过是嗯,阿弥陀佛,早。

    但周窈实在是心力交猝,只能每天多把点心分给大师,一路上也是想到什么就差薛琴置办给大师送去。

    算了,先放一放吧。

    小胳膊把带来的所有凤窝香都堆在院子里,周窈命她送一盒给静凡大师,请他帮忙研究成分。

    彼时已月上中天,小胳膊以为陛下要睡了,谁知她拿来一豆灯,竟挑灯夜战起来。

    震惊

    小胳膊和小肚子趴在窗口,看周窈连夜批改奏折,一本一本耐心想法子,差点以为明天的太阳要从西边出来。

    “小肚子,你说,陛下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和静凡大师吵架了林贵君又是怎么回事,听说被薛将军带到慈悲寺外的村子里安置了,我是不是在做梦啊”

    她揪一口小肚子手里的包子塞到嘴里问。

    小肚子吓得都忘了吃“陛下会不会饿啊,要不要准备点夜宵。”

    小胳膊

    周窈批改奏折到清晨,她这才彻底明白,送来的奏折都是些无关痛痒的政事“小胳膊,传信给小腿子,从明天开始,所有的奏折不必经手三位肱骨,三天一送,文武百官,一个都不能落下。”

    小胳膊的天都要塌下来了,是阴天。

    不会吧,太阳难道真的要升起来了

    翌日一早,静凡大师让为惠帮忙传话“师叔说,会好好研究一下凤窝香,旅途劳顿,放高施主三天假。”

    周窈也就依了他,三天都闷在三方院里,熟读静凡大师那本写满了注释的鬼谷子。

    放她假,她就真的没来过净莲院。

    静凡大师三天没见到周窈了。

    这日一早,他听到门口的敲门声。

    但果然如他所料,来人是小胳膊。

    小胳膊朝他一笑,递上一个食盒“大师,这是小姐差我准备的早点。”

    静凡大师盯着食盒内做工略显粗糙的早点,微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

    这些都不是她做的,他吃得出来。

    “周施主近来在做什么”

    小胳膊机敏回“小姐近来日夜翻看大师那本鬼谷子,夜里批改奏折到深夜,人肉眼可见的憔悴了。但就算如此,小姐也念着大师,怕斋堂的早膳不合大师的口味。”

    静凡大师不语。

    他应下,接过食盒回到房内,一口早膳也吃不下。

    那日,林裴文让他站在窗口看,他像是被羁住,双脚挪动不得。

    满室氤氲旖旎,烛火摇曳出一圈又一圈的柔情妩媚。

    周窈衣衫凌乱,起身时,乳白色的里衣从肩上滑落,露出光滑幼圆的肩膀。林裴文一身若隐若现的纱衣,完美的身姿掩映在昏黄中。

    他坐到周窈的身边,爬上她的床。

    她暴力地压住他。

    静凡后来想,室内的凤窝香的确不寻常,掺杂许多助情成分,周窈也不一定会依林裴文,她眼中的愤怒更胜过情欲,那日她骤然离开紫地,也定什么也没发生。

    但当时,他偏生看不下去。

    胸口仿佛被石头堵住,喘不上气,乱红如雨,谢落心田。

    林裴文顺理成章便能靠近她,他呢

    早点在嘴里越发不得下咽,他孤坐在蒲团上,窗外那棵然绽放的栀子花也谢了。

    今天林贵君奉太君懿旨请周窈回宫,明天又是谁

    周窈迟早会离开慈悲寺,而他,也要回归青灯古佛的日子。

    这棵栀子树,没有周窈的照料,也许再不会开花了。

    岑寂的禅房了无生趣,他放下早点,看看手心,仿佛指腹还残留她耳垂的触感。

    “阿弥陀佛。”他当即双手合十,却一口经也念不出。

    哎,他又犯戒了。

    傍晚时分,光的影渐渐散去。静凡取来笔墨纸砚,端来小凳小桌,跪坐在大成殿内。

    于殿内点燃一炉净庄严香,铺案誊抄经书。

    他上一次自罚誊抄经书以忏悔,还是在八年前,宫中与周窈一见,她欺辱他后,他动了杀念,嗔怒如毒侵蚀他一朝又一朝。

    八个春秋过去,他再誊抄此经,心境竟大不相同。

    更漏声短促,炉上三香左右持平,中间短了一个香头,烧出小莲花香的吉祥模样。

    静凡大师端坐,一笔一划,字迹清朗空灵,婉若游龙。

    “与佛有因,与佛有缘,佛法相缘,常乐我净。

    朝念观世音,暮念观世音,念念从心起,念念不离心。”

    啪嗒。

    一滴汗珠不知何时从额头落下,洇在发毛的墨圈上。

    周窈窈窕的身形如鬼魅纠缠着他的心绪。

    菩萨

    菩提是觉,萨锤是有情。

    菩萨难道不是有觉有情。

    万事万物因缘而生,他与周窈的缘,会不会也是天注定。

    啪嗒。

    又一颗汗珠滴下来,静凡大念一句“南无阿弥陀佛”,肃清邪念。

    他挥笔沾墨,点墨成文。

    只要他把经书抄完

    他定能心如止水

    吱呀

    大乘殿的侧门被打开,静凡抬起头,赫然一怔,指尖抖落了笔,那一撇直直横飞出去。

    幡足风飞,宝鼎珠帘缠绕飘起,叮铃复叮铃。依稀昏黄的纱幔中,周窈一身中衣走进来。

    她柔指挑开帐角,揉揉惺忪的眼睛,迷糊地柔柔唤了声“静凡”

    作者有话要说  香典记载,净庄严香焚烧此香一丸,诸天众人闻之,都会在心中念佛 。出自华严经。

    静凡大师烧此香,是望清除心中杂念。

    与佛有因,与佛有缘,佛法相缘,常乐我净。

    朝念观世音,暮念观世音,念念从心起,念念不离心。两句出自大正藏观音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