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窈等人赶到时, 大乘殿内一股子血腥味。
比丘尼们纷纷念经,医者正在救治。
根据幡幢散落的现场,应是一浸过剧毒的梅花镖自大乘殿靠东侧的窗槛穿透而过, 一连划破数道长幡,直直射向受害者的胸膛。
受害的是平素里一直住在慈悲寺的香客,身形与周窈贴合, 温和待人,也从未和谁发生过口角。
好在事发时, 埋伏在慈悲寺的薛家军刚好有人在现场挡下一刀,那梅花镖方偏离几分, 未中要害。香客没有受到致命伤,人还能笑嘻嘻地说话。
周窈环顾一周, 慧眼发觉躲在暗处的一个人,那人见她目光扫过来,匆匆逃离。
“小姐,刺客自尽了。”
周窈问“在哪发现的”
士兵答“在三方院。”
看来目标是她没错了。
刺客见自己杀错了人又行踪暴露, 破罐破摔去三方院堵她,结果被赶来的薛家军瓮中捉鳖, 不得已自尽。
“三方院走水,火势已被控制。”
“小肚子呢”
“小肚子平安无事。”
周窈长舒一口气。
静凡大师负责安抚围观群众,他命比丘尼清理现场,等大夫包扎好受伤香客的伤势后,命人把香客抬走。
“阿弥陀佛,诸位尽早回到禅房罢。”
周窈静静看着静凡大师忙碌的身影, 眼睫微微垂下事情走向越发扑朔迷离了,她继续待在这儿,所有人都会被连累。
静凡大师可能也会因为她受伤。
她问士兵“这个刺客和几个月前永安村的是一波吗”
“从武器上来看是, 都是断魂的人。”
“看来,为了杀我,幕后之人锲而不舍,花费不小啊。”周窈淡淡道,“调查进度如何”
“回小姐,永安村之后,我们便四处搜寻断魂的消息,只是我们人少,也不敢单独行事,进度缓慢。”
“加紧调查,争取在下月前调查清楚我们,过几日就回宫吧,届时,我加派人手协助你们。”
说完这句话,周窈陡然感受到一注视线久久浮荡在她脸上。
她回身撅住,朝他微微一笑“确实也叨扰大师太久了。”
静凡大师迟疑地走过来,双手合十“施主决定了”
“嗯。”她点点头,稀罕地摆出不容置疑的气势,“过几日便动身回临渊。”
周窈想到孔群青,又吩咐道“薛婧在哪让她盯着孔群青。”
“是。”
大乘殿内香烟缭绕,掺杂着不少血腥气。
周窈想到昨夜的和尚魅鬼,登时打了个颤,觉得背后冷飕飕的。
彼时大殿里来来去去,只剩小胳膊、周窈、静凡大师三人。
静凡大师整理香案,诵经驱逐邪气,小胳膊和周窈帮忙擦拭血迹,整理香案,重新上香。
小胳膊朝周窈咬耳朵“小姐,方才小的回去看了一眼,三方院一团乱,怕是不能住了。不如小姐就先将就去比丘尼的禅房”
突然,头顶有一丝凉风瑟瑟飘过,小胳膊吓得倒吸一口气。
静凡大师静立在她身后,“慈悲为怀”地俯视她“小胳膊施主,烦请把香案上的果子都换下。”
小胳膊一哆嗦,撒腿跑去换果子。
周窈起身拍拍裙裾的灰尘“大师,天色不早,你还是先回吧,这里有我和小胳膊打扫就好。”
静凡抿了抿唇,手不自觉轻轻抠住黄白游褂子的侧边线。
抛却所有的偏见再看她,竟是如此耀眼。
她下达命令果断,对待正事行事果决不疑,待人温柔体贴。
她给他做早饭,他但凡有点生气她便哄他,处处为他着想。
“净莲院有多余的禅房,”他轻声道,清冽的眼眸蒙上一层柔光,“施主暂住一晚无妨。”
啪嗒。
小胳膊吓得手里的苹果掉地摔了个稀巴烂。
周窈差点没拿住扫把。
“这”周窈疯狂找理由,“有辱大师清誉。”
以往静凡大师是能避开她就避开她,如今却像飞蛾,尽往她这团火上乱扑“施主对自己没有信心”
“怎么会。”周窈被激到,“但少不得会有人说闲话,男女有别,我还要为大师的名声着想。”
“出家人不重名,清者自清。”
话虽如此,众口铄金。
周窈还想辩解“比丘尼禅房定有空缺的,我倒也不必舍近求远。”
静凡大师眸子一沉,又道“未用的禅房都上了锁,贫僧前些时日,不小心弄丢了钥匙,至今未能寻得。”
这么巧
周窈笑道“那我睡大乘殿也可以。”
“慈悲寺众佛今日被扰,施主莫要多待,一会贫僧便命人将门窗锁上,以防再有贼人作乱。”
“那我睡外头。”
“天气渐寒,施主凤体要紧,若施主有个三长两短,慈悲寺岂不被降罪。”
“那我不睡了。”
“施主不睡,贫僧担心施主,也睡不着。”
什么啊,这是新一轮的考验吗
周窈一头雾水,她咬咬牙,握紧扫把,头上青筋一根根竖起来,觉得大师存心要试炼她。
究竟为什么会变成去净莲院过夜,周窈已经记不得了。
她怀疑这是她即将离开慈悲寺的毕业考试,每一步都是大师设下的陷阱,步步惊心,如履薄冰,一步错步步错。
周窈抱着自己的被褥站在净莲院外时,头顶风声呼呼。
她在瑟瑟秋风中站了很久,久到自己念了好几遍心经,冷得发颤。
她叩响大师的门“大师,我来了,我就睡最里面那间屋子就行了,您帮我开个锁。”
门轻轻吱呀一声,被周窈叩开一条缝。
门没锁
屋内熏香比往日要重,从移开的一线门缝中涌出来,周窈闻着晕乎乎的。
门框掩映间,静凡大师背对门静立在床边,颀长的身形被单衣包裹。小油灯明明灭灭,他流畅的背部线条若隐若现,向下,转弯
大师微微偏过头来,漂亮的下颌线形成自然界最完美的流线体,但耳尖却红得滴血。他修长的手指缓缓附上腰带,轻轻一扯。
内着衣簌簌而下,滑落大师线条凌厉的肩。
周窈旋即退后两步,两手捂住脸,在心里发出一声怪叫。
她在看什么啊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她抬手给自己一掌,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如擂鼓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这是她不付香火钱就能看的吗
可是可是
大师线条真不错
她把脸死死捂住,抱着被子蹲再院子里,脸烫地能蒸鸡蛋。
她完了,她堕落了,大师的圣洁被她玷污了。
人在做天在看,佛祖夜里面一定会去她梦里狂揍她的屁股。
周窈嘤嘤呜呜,垂头把脸埋在被子里蹲着,前后乱晃。
不知道是在为自己的屁股提前做祭奠,还是忏悔,还是感叹大师真好看。
都有。
秋日的凉风降不了周窈的温,反而叫她脑袋越发滚烫。
少顷,门打开,大师清瘦的长腿拖着木屐走出来,裹住一身新换的乳白色的内着衣“施主为何在院外蹲着”
周窈好不容易冷静一丢丢,脸又噌的一下晕红,像过热的机箱“呃我我等大师给我分配房间。”
“施主怎么脸红了”
周窈尬得五官统统皱到一块儿,也不知怎么回答。她抱着被褥,语速极快“大师快给我安排房间吧,我今天还要抄一百遍心经”
静凡大师的声音很疑惑“贫僧不是告诉施主,贫僧把钥匙丢了么慈悲寺所有的禅房钥匙均串在一起。”
真的有那么大的铁串能串的下这么多钥匙么。
周窈脖子一抻“那怎么办呀”
皎皎月光凉凉夜,大师打开房门,房内暖光融融一片温润。
“施主进屋吧。”
此刻,周窈的脑子已然罢工、宕机,能想到的只有六个字大、师、请、我、进、屋
她想转身就跑,但两只脚似乎被大师一个眼神羁住,挪不动半步。
静凡大师见她像座山如如不动,亲自走出门,抱起她的被子,透过软软的被面望她“施主怎么呆住了”
他浅浅一笑,看似从容不迫,但脸却比周窈还红。
周窈都怀疑自己气血上头变成色盲,看什么都是红色。
月光与秋风分明清冷,她却像一个蒸炉,散发融融热气。
以前觉得大师漂亮,只是单纯欣赏。
如今再看大师
他仿佛刚喝了茶,薄唇上水渍点点,鼻头偏右的小痣被红晕埋没。
周窈很羞耻地冒出四个字秀色可餐。
大师就像会读心术,看透她的目光,垂下头,满眸的春水秋波。
拱门外传来巡逻尼的脚步声与三角铃的叮叮作响。
大师拽住她的胳膊往房内推“快进屋。”
周窈恍惚见趑趄地踏进屋,大师亲自关上门,吓得她一颤,仿佛她才是那只待宰的羔羊。
“我,我还是回三方院打地铺吧。”
周窈被子也不要了,抠住门框就要跑。
大师当即握住她的手腕“现在出去,若被巡逻尼看见如何是好。”
哦,大师你也觉得不妥啊,那你为啥要让我进屋啊
周窈彻底懵逼。
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对自己有信心,林裴文都那样勾引她了,她毫不动摇,可见自己有非人的定力。
大师因为相信她才让她进来,她怎么能让大师失望呢。
“我睡地板就好。”拿起被褥,周窈自顾自铺起床来。
静凡大师别过头去莞尔,将门从内锁好。
周窈三下五除二铺好床,准备倒地就睡,反正眼睛一闭一睁就第二天了,不怕。
“大师晚安。”
“施主不抄心经了吗”
周窈脖子一僵,长叹一口气坐起来,差点哭出声来“抄”
一豆灯放在四方桌上,空荡的花瓶被映出悠悠灯影。
周窈捞过来一把椅子坐好,铺开笔墨纸砚。
静凡大师盘腿坐在榻上,时不时偷偷凝望周窈,等周窈眸光一动,他又坠回手里的书册上,如此反复。
周窈兀自磨墨,望见一枝栀子干花被大师夹在书册中当书签,又想,那该不会是她送的那束吧。
大师突然问她“施主觉得,此次刺杀何人所为。”
“啊嗯是孔群青。”周窈直白道,“是他报的信。”
“施主倒是不偏袒。”
怎么回事,周窈觉得这话听起来怪里怪气的。
她瘪瘪嘴“我偏袒他作甚但他有心袒护我,给了对方错误的日期。他应该知道我是昨日值夜才对,他应与燕太傅有关。”
“嗯”大师倏然望着不远处的阴历,突然转移话头,“今日已八月初十了。”
周窈提笔抄经,字写得较以往端正些,心不在焉回道“嗯,快要到中秋了。”
“陛下的生辰是几日”
周窈并不知道原主的生辰,把自己的出生日期脱口而出“五月二十,大师呢”
“八月十五。”
周窈毛笔一顿,一个字洇出两个字的长度。
那大师的生辰岂不快到了
还好还好,她早有准备。
啧,大师这是在提醒她要过生辰了为啥呢想要她的礼物
周窈不自觉想咬毛笔,想到这是大师的毛笔,笔尾刚蹭上唇,赶紧放下。
她转移大师的注意力“大师,你在看什么”
静凡举起书,给她看封面“六韬,今日施主问的问题,贫僧有几个也不能答得十分全面,正在找解法。”
大师太勤奋了。
周窈赶紧埋头抄书。
灯芯摇啊摇,灯影飞溅,空气静静的。
二人离得不算近,但呼吸可闻,周窈定身抄经,没注意到,一束目光飘然落在她面上。柔柔的,像夏日晨曦般潋滟。
窗外倏然吹来一息风。
它自屋内卷过一遭,陡然熄灭了小烛灯。
“咦”周窈起身关小窗户,摸黑找火镰,“大师,你的火镰放哪了。”
静凡大师放下书,眼神扫过遥遥书架上的火镰,轻声道“在床头的柜子上吧。”
床头柜上
周窈像个瞎子,她伸手摸住桌子挪过去。
陡然,所行之处横空多处一物,她脚一绊,急急收力方没踩上,身子却一歪“哎呀”
咚。
她的鞋子飞了出去,软糯的脚丫轻轻点在他清瘦的脚背上。
柔顺的青丝扑簌簌洒在身侧,静凡红着脸,手指爬上她的腰带,搂住她杨柳般的细腰,一双美目水泽熠熠,琼鼻仅离她几毫。
他清冽的气息打在周窈的额头
“施主,你踩到贫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