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顾到静凡大师的情绪, 周窈让静凡大师在醉红楼隔壁的茶楼等候,自己带人直接入醉红楼拿人。
晏大人气血上头,满脑子都想跟过去看看周窈是怎么揍李世女的。
宁大人却笑着拉住她, 一把她拽进茶楼。
“老不死的你干嘛”晏大人像一只被拎住后脖子的猫,拼命挣扎,“我要看那李家小兔崽子被揍”
二人入茶楼, 坐到静凡大师对面。
宁大人笑意盈盈“大师,如何看待陛下。”
晏大人屁股直扭, 她不情不愿趴着美人靠,抻头往醉红楼望, 楼内一片安静,她满脑子就想看看李世女被揍成什么猪样了, 对和尚一点兴趣也无。
静凡大师淡淡一笑“贫僧对陛下的看法,与祁大人对陛下的看法如一。”
“祁大人”宁大人陡然敛起笑容,正色望他,“哪个祁大人。”
晏大人猝然正色, 乖乖坐回来,一秒变严肃“大师此言何意”
“阿弥陀佛, 二位都是谢朝老臣,与祁大人乃忘年之交。”静凡拿出一封信,放在桌上,“二位看了便知。”
宁大人狐疑地接过信件,拆开。
信内之字,苍劲有力, 熟悉的语调扑面而来。
“老友见字如见吾
翠屏山顶结拜至今已数十年,昔日豪言壮语,入朝后审慎筹划, 稳步进取,各占鳌头,风头无两。谁知中原板荡,奸人挑拨,先皇宁枉勿纵,广为株连。吾等至今未能回归朝廷,居于孝贤山脉,春去秋来,心甚郁结。
不想上亲至,仗义救孝贤寨于水火,恩情难忘。与上彻夜谈江山百代,百姓疾苦,方知上之忧心、上之体恤、上之身艰。
后宫奸人与朝中势力勾嵌,阴谋阳谋,无恶不作,非上一人可敌。
上言一朝时运会,千古传名谥。吾甚唏嘘。岂非名应图谶之时,岂非诸公翻云覆手之日经天纬地、济世安民,乃诸公毕生志愿。
吾愿重拾官帽,与上共进退,虚生无愧。”
楼下突然传来百姓的惊呼,李世女被周窈揪住耳朵扔出来,哭得嗷嗷直叫。然就是此等刺激的场面,也再抢不走晏大人的注意力。
她直勾勾盯着书信,又想笑又想哭“阿雪果真还是心有不甘。”
宁大人把书信递给晏大人,给她好好端详品味。她深呼吸,饮一杯清茶,目光复杂得凝视静凡大师,手指在茶杯边缘不停摩挲“殿大师追随周窈,又是图什么”
静凡大师如扇的睫毛微颤“渡百姓,渡陛下,渡贫僧。陛下从前却有不足”
他转头望向美人靠下,周窈当众派人把被揍的李世女捞走,拍拍手,朝她嬉笑招手,眼梢笑成新月的模样。
“但陛下如今,早已脱胎换骨。禾单的百姓、江山,交于如今的陛下,贫僧放心。”
宁大人一梗“大师可知陛下崇信道教大师非常人,若被陛下知晓”
静凡大师笑着摇头,打断她的话“不,大人错了,陛下什么教都不信。”
怎可能。
“大师莫要被欺骗啊”
宁大人觉得静凡大师是被周窈蛊住了,周窈这几年分明大兴道教,追求长生不老飞升成仙,练的丹药吃死了十几个大臣,此事她至今历历在目。
莫非,那都是为了掩人耳目
楼下一阵狂热骚动,无数凑过来看热闹的百姓你一言我一语。
周窈笑道“晏大人与宁大人乃清官,小的只是奉命行事罢了。”
百姓们纷纷应和,直夸晏大人宁大人是百年难得的清官。
茶楼上方才还在心里吐槽周窈的宁大人老脸一红,直挠鬓角陛下夸她是清官奇也怪哉。以前陛下明明看她与晏大人最是不爽,处处刁难。
晏大人不好意思地朝楼下招手。
咚咚咚,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周窈处理完李世女,迈着轻盈的脚步上楼,递给大师一精致的盒子。
静凡大师莞尔,不用打开,也知道里面是上等檀香。
周窈料到静凡大师与二位大人谈得差不多了,压低声音道“二位大人如今还在朝,自是不愿被时代的潮流淹没,既如此,二位得赶上风口浪尖才行,否则大人以为这长夜安隐,恐怕并无饶盖吧。”
听听
这是周窈能说出来的话么
宁大人惊为天人,瓷杯在手里咔吧一声。
从前那个连眼神都不愿给她们的陛下,那个只知道在云华宫里放床的陛下,竟然引经据典得说出一句很有道理、很有禅意的话,真真是
宁大人呼吸急促,一时无以言表“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周窈哈哈笑道“都是大师教得好。”
当夜,众人在晏府住下。
翌日一早,周窈早起陪着大师做早课。在院子里听大师念经,听得头一点一点。
一小家丁传话,说薛家姐妹已汇合,今日便到晏城。
薛婧到达后,向周窈汇报林裴文之死。
薛琴匆匆赶来“陛下,果真如陛下所料,陛下走后,有人偷袭慈悲寺,直奔净莲院。”
静凡大师数珠悬停,问道“可有人受伤”
“为惠小师傅带领武尼与薛家军一同英勇反抗,无人受伤。”
妙啊,周窈听罢不禁拍手,满眼都是欣赏为惠真是个人才。
静凡大师先是欣慰地笑了,随后又冷不丁看过来。
周窈被看得手一僵,悻悻放下“嗯,没事就好。”
晏城一行本就走个过场,以此类推,周窈自晏城一路北上,行过五六个城池,往中立官员的府上挨家挨户家访。
宁大人与周窈当日彻夜长谈后,一路随行,当起周窈的说客来。一面观察周窈,一面观察大师。
马车辘辘北上,半个月后,终于抵达临渊。
离开临渊至今,已有大半年。
漫漫归途,周窈对临渊的念想并不深,反而怀念起慈悲寺来。
她撩开车帘,望着一眼看不到屋顶的高耸朱雀门,威武却让人窒息。
穿过朱雀门行上朱雀大街,两旁繁华街市骤现,人来人往,身着锦衣华服之人络绎不绝。
周窈目光所及,平民百姓面色忧愁,兴许多少都听到些文王要反的风声。
毛之不存,皮将焉附。
她端端正坐,偏头沉声问跟着马车走的小胳膊“宫中情况如何。”
小胳膊不敢怠慢“回陛下,小腿子来信,已将离云华宫不远的东宫收拾成慈悲殿供大师暂住”她说完,打牙祭似的,咯嘣咯嘣不敢说。
“朕恕你无罪。”
“陛下,”小胳膊擦擦冷汗,“太君说,要亲迎您回宫。”
马车喁喁驶向皇城,参天矗立的向天朱门轰隆隆打开,有凤归巢。
周窈端坐,出了一后背汗。
静凡大师从她腰间解开莲子数珠,放到她手里,轻轻握住,念到“一切万物,皆放光明。”
大师说的对。
周窈深呼吸,双手合十,闭上眼睛静静跟念。
秋末冬初的冷风从外面倏忽吹进马车车帘,裹挟一份肃冷。
透过车帘的缝隙,远远眺见赭色高墙城门深,车内暗后复明,刺眼的阳光照在无尽的汉白玉长阶上。
各色宫服的宫人们排起如龙长队,自向天门一路往北绵延至正殿。
后宫三千佳丽清一色宫服,在瑟瑟冷风中跪在阶前,再无从前的争奇斗艳,如蝼蚁,如苟蝇,一个个面色惨白,无人敢放肆。
三巨头唯剩两位,分两头而立,官帽被大风吹的左右摇摆一秒三晃。
小胳膊步行在侧,昂头高喊“陛下归宫”
霎时间,众人排山倒海一般,喊声摇撼宫墙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窈起身,紧张地回头“静凡,跟着我。”
静凡大师摘下梭帽,随她起身。
他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衣袖“莫慌。”
车帘被小胳膊掀开的一刹那,那一抹衣袖从他手中溜走。
周窈蓦然正色,迈大步而出。
她朱颜酡的长裙被风吹成千层浪花,鼓动若霞。
一身着玄色金线绣长龙朝服的男子头戴金冠,于一片跪下的人影中静立在正中。
他如如不动,一千多串的小佛珠如链子缠在手中,一颗一颗地推。他满脸风霜,威严无比,鹰隼一般的目光撞上周窈的脑门,如一棵长松。
周窈温温一笑,爆发出站在权力之巅的气势,摧枯拉朽般,坦然迈大步迎上去。
原本潜滋暗长的敌对骤然被搬到台面上,两方压人的气势在空气中碰撞炸裂,压得众人瑟瑟发抖。
秦太保冷汗滴了一地。
林相国正色周窈,免冠顿首。
周窈轻笑“父君。”
大风刮过,两边旗帜猎猎作响。
谭太君攥住数珠,冷笑一声“陛下出宫半年,倒是长高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十二点发文,早点来。
明天早点来。
明天早点来。
明天早点来。重要的事情说三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