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窈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 紧张若蹦极。
她都不记得是怎么把大师抱上楼的,只记得大师躺在丝绸大床上,别过头去不敢看她, 白皙颈脖上的肌肉紧紧绷起,眼尾、耳尖统统红地滴血。
她还记得自己亲吻他鼻尖的小痣,亲吻他颤抖的薄唇
她更记得她轻解小衫, 露出一派美好,他迎合, 他声声换她阿窈,就连轻微的哼哼声, 她都应他。
他的薄汗洇湿她的发梢,他留下的点点红痕, 如月光皎洁的床单上落下的红莲
他把矜持揉碎,情到深处,总哀求她再多疼疼他。
春色是在一场夏雨中结束的。
她怕弄疼他,手腕垫在他的脖子下, 微微一使力便抬起他的下巴,吞下他最后的轻颤与呓语。
周窈醒后, 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已经开始考虑怎么最短时间内把后宫清空了。
什么滔天权势世家大族太君压力,她不管,后宫必须空出来。
嘶腰疼
她嘟囔着转过身。
朦胧视线间,静凡大师躺在晨曦中,背对她,缓缓起身。
芝兰玉树般的线条陡然显现, 他缓缓拿起一套周窈的长衫披上,耳尖红若樱桃。
他捻起床头柜上的水玉,双手合什“阿弥陀佛, 施主昨夜的布施有心了,贫僧收到了。”
周窈
须臾,他勾唇轻笑,赤脚踏出了二楼。
周窈一个人在床上凌乱。
布施是这么用的吗
她怎么觉得她被大师一夜那啥了
嗯
大师来去如风,周窈下楼时,已经不见大师的踪影。
小腿子小肚子笑着迎上来给她换凤袍“昨夜都怪小的们吃坏了肚子”
小腿子还问“陛下,要换床单吗”
周窈瞪了她一眼“咳咳换”
时隔两个季度,周窈又一次突然上朝,朝堂上,文武百官瑟瑟发抖。
昨夜,临渊深陷水深火热。
薛家军一夜未眠,率众冲入燕太傅党人的家中拿人,在朝做官者统统抓入地牢,谁拿牌子来都没用。
更有人当众脱鞋子摔薛婧的脸“你算什么东西,本官受先皇青睐时,你还在你爹怀里吃奶呢”
薛婧当即一个手刀劈晕她“那你很快就能去见先皇了,带走”
整个临渊的官员,霎时间被掏空五分之一还多。
周窈一身玄色凤袍,昂头往正殿去。
好巧不巧,路上竟遇到谭太君威武庞大的仪仗。
“父君这是要去哪”你是要去扫街吗,带这么多人。
谭太君显然料到周窈今日要上朝,忙赶来凑热闹。
他掀开纱帘,露出一副明知故问的表情,脸皮却笑得慈祥“自然是去听听窈儿今日如何处理朝政,看看窈儿长大了没。”
你怎么不直说你就是来垂帘听政的呢
周窈皮笑肉不笑“父君先行。”
谭太君仰起头,放下车帘“陛下先行。”
周窈丝毫不客气,挥手命抬轿子的走在前头。
正殿之内,鸦雀无声。
周窈与谭太君先后入殿,大臣纷纷稽首,叩拜山呼“万岁”“千岁”。
往常偶尔太君垂帘上朝,众臣先禀报要事即可,有什么分歧也先说,太君先听着。
就算是周窈第一次上朝,也都是倾听为主,那时候她还什么都不懂,三位肱骨说什么,她就应什么。
今日,周窈一掀凤袍,刚坐下便道“明日一早举行殿试,朕亲自到场,宁大人与晏大人陪同。”
谁
宁大人和晏大人
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剩下的两股势力不服,正欲“诤谏”。
周窈一个话头也不给她们,旨意如车轮一圈一圈接着滚“翟升紫地城薛太守为大理寺卿,翟升薛琴为护国大将军,举十万精兵往奚琴迎战。林相国即日前往孝贤山脉,诏安孝贤寨。”
周窈半句话就像炸弹,分分钟能引爆整个正殿。
但她偏生又连珠炮似的说得快,压根没给众人反应时间,等她吩咐完,小腿子已经唰唰唰拟好诏书颁布下去,众人方才开始从薛太守惊讶。
谭太君第一个质疑“陛下,大理寺卿尚在,为何突然换成薛昌荣,于情于理,都不合时宜。”
周窈笑道“大理寺卿人在地牢,政务总不能拖欠着,朕翟升薛昌荣来暂代罢了。”
说是暂代,又有谁先占了茅坑蹲一半半途让位的
谭太君手放在扶手上,捏的把手咯吱咯吱响“陛下差人往奚琴又是何意文王尚且未有反相,只是逃亡”
周窈当即毫不留情剪断他的话“父君久居深宫,消息不灵,文王当真没反”
薛婧剑履上殿,赞拜不名“启禀陛下,臣有事奏”
“准。”
薛婧跪下“奚琴传来战报,文王与燕太傅谋和,举旗已反”
朝堂一片哗然。
周窈料到这两个家伙坐不住了。
林裴文死了,周窈急急回宫,孔群青又在最后关头失了联系。原本一切尽在燕太傅掌握,谁知一夕之间,弦全断了,他能不急嘛
一路去奚琴,燕太傅肯定听说岷县、孔家的事,更坐不住了。
她转过头,笑意盈盈望着珠帘后的谭太君“父君,还有何异议”
谭太君沉默无比,怒气从珠帘后狂溢出来。
周窈本身也不打算等她的回复,正色又问“有事起奏,无事下朝。”
今日上朝,快准狠。
周窈说完话,朝堂众人哼都不敢哼一声,纷纷观望。
她们还想看看,陛下的决心下到什么程度。
秦太保更是垂脑袋装鹌鹑,她听到要派林相国去诏安孝贤寨时,心想简直是羊入虎口。
孝贤寨都是一群山贼,领头的祈雪更是她的死对头。
偶不对,和林相国好像没什么关系。
她狐疑地瞥了眼林相国,脸突然木了下来。
她贪污腐败,燕太傅狼心昭昭,林相国大权在握,却好像除了时不时花天酒地一下,送点床送点男人,没干过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事,也从来不和她们私下有交。
燕太傅一走,那她秦太保在朝中,岂不孤立无援
她越想越抖和,越想心跳越快,大骂林相国是老狐狸。
“退朝。”周窈刚站起来,下头扑通一声。
众人齐刷刷望过去,让出一个圈。
薛婧抠抠脸“陛下,秦太保晕倒了”
周窈心里笑成花,面上板地跟木头似的,惊讶道“爱卿秦爱卿定是太过劳累,来人,快把秦爱卿拖进太医院”
好家伙,这一拖进皇城,能不能出去都是问题。
秦太保的党人赶紧要奏,宁大人第一个站出来挡住视线,赶紧抱起秦太保“微臣送太保去太医院”
晏大人也站出来“微臣陪宁大人送太保去太医院”
周窈挥手让她们快去“太保真真是朝廷肱骨啊朝廷若一日没了太保,可如何是好”
她故作忧心坐下来,扶额。
此时,有点眼色的中立大臣倏然提议“微臣请奏,陛下可放太保几日休沐假,命人代管事物。”
“爱卿所言极是。”周窈点头赞赏,“可秦太保多负责礼部事宜,常博学引典,现今眼下也没什么好的人选”
薛琴赶紧上前“陛下,礼部多为祭祀之务,陛下自慈悲寺请来静凡大师,大师佛法深闳,持典无数,非在座臣子可睥睨,不如就让大师暂代此职。”
众人哗然“可大师是男子。”
薛琴笑道“又不是让大师做官。”
周窈假装无奈地点头“薛琴所言极是,既如此,便只能请大师暂代秦太保之职。朕乏了,下朝。”
一个早朝,当朝势力陡然生变。
谭太君本想先观察观察周窈,谁知她一上来就动真格,连珠炮似的,果断狠绝,不留余地。
他气得胸口发闷。
回凌霄宫的路上,任由秋高在一旁扇扇子,冷汗直冒。
“太君,您不必忧心,您是陛下的生父,陛下就算再荒唐,也不会不孝敬您的。”秋高放下小团扇为他剥了个橘子。
谭太君心里有鬼,自然紧张。
他摸摸自己的脸,明显觉得这几天面颊松弛,无可抵挡的衰老在一点点侵蚀他“让夏宫君来见本宫。”
秋高顿了顿“夏宫君一早去慈悲殿了。”
嘲讽一笑,谭太君反唇相讥“怎么,连他都坐不住了”
慈悲殿重檐翘角的铃铛在冬风中叮铃作响。
静凡大师换上一身黄白游袈裟,趺坐在正厅的塌上喁喁念经。
小胳膊笑嘻嘻站在一旁,躲在柱子后面看。
昨夜大师一夜未归,还穿着陛下的长衫回来,她怎么会瞧不出端倪。
她甚欣慰啊。
唯一让她觉得有点奇怪的,是夏宫君。
他一早便来慈悲寺拜访,好在当时大师已经换好衣服洗漱毕了,否则被他看到可如何是好。
大师如今不算后宫男子,是陛下的客人。陛下有意不想让大师被卷进混乱的后宫,自是为了保护大师,让大师远离后宫是非。
夏宫君今日一身鹅黄色长衫,像十五六岁的阳光少年郎。
他蹦跶进门,一会儿说“大师,我能与您一同做早课嘛”一会儿又说“大师,自从你来了,慈悲殿的味道就变得好好闻呀。”
小胳膊在一旁观察,心里头总不得劲。
夏宫君的天真烂漫后宫皆知。
陛下曾表扬夏粟就是春日和煦的暖阳,他就每天穿着春天一般生机勃勃的颜色,眼巴巴站在云华宫外头等,像个讨糖的孩子,是后宫里难得的清流。
小胳膊想到几个月前,她还是坚定不移的夏宫君党。
但夏粟的气场,和大师完全不合。
大师喜静,夏粟活泼得有点聒噪。
大师喜净,夏粟经常会玩得一脸泥巴或者灰,画画也是一手墨水。
而且
他自己来就算了,十来个后宫才子跟在后面算什么回事。
小胳膊兀自学着夏宫君说“他们也想听大师念佛”的语气,边翻白眼边感叹夏宫君还真是天真。这些人哪里是来念佛,根本就是来用敌对的眼神审视大师的。
“圣旨到”
小腿子的声音如号角声传进来“静凡接旨。”
静凡放下木鱼,拿起数珠,默默上前。
夏宫君协同一众男子们纷纷跪拜,小胳膊赶紧跑过去跪下。
小腿子清嗓子,宣读声郎朗,回荡整个慈悲殿“念静凡大师乃慈悲寺首座,廓然无圣,博识通古,今秦太保因病休沐,特请静凡大师代理秦太保礼部一职。”
大师面色如常,从容不迫“贫僧遵旨。”
小腿子收起圣旨,交到静凡大师手上,又道“陛下赐大师七宝八吉祥”
自慈悲殿外徐徐走来八个宫人,各端一镶金托盘,托盘上各盖一张红铺盖。
众人伸长脖子看。
小胳膊虚虚扶起大师,小腿子笑着让开“大师,还请过目。”
刷拉。
红铺盖被掀开,璀璨夺目的八座精致雕刻品赫然呈现。
所谓七宝,乃佛家所说的金、银、琉璃、玉、珊瑚、玛瑙、砗磲。
由七宝用镶嵌、镂雕、掐花等各色工艺制作成佛家吉祥的八宝。然八吉祥一般都只是纹案、顶绘等,很少有人极尽奢侈做成实体。
小腿子一个个介绍“陛下说了,要给大师最好的。一月前便命名匠打造,正巧赶上回宫。有一个”
她指着每一个璀璨夺目的法器,每句话都让大师身后一众男子眼红“法螺一个,陛下说大师用之,能吹出妙音吉祥。”
“宝伞一把,陛下说能张弛自如覆盖众生。”
“天盖一顶,陛下说愿大师能覆三千界。”
“莲花一朵,陛下说就像大师出五浊世而污染着。”
“宝瓶一个,陛下说能助大师圆满无漏。”
“金鱼一对,陛下说愿大师活泼解脱。”
“盘长一个,陛下说此乃金刚结,正如佛说回环贯彻一切通明。”
每一句陛下云云,都能翻起身后一片酸水。
陛下早前赏就赏了,哪会用心一个一个说明理由,还说得这么富有禅意。
夏粟定定望着两排八吉祥,粲然笑道“陛下竟如此早便准备了陛下待大师真真用心。”
此话虽真心夸奖,却又掀起一阵醋海酸涛。
“阿弥陀佛,”大师从容得当,“陛下不是送给贫僧,是送给佛祖。”
众人自觉没趣,感觉自己就像一群跳梁小丑,一个个等小腿子说完就要告退。
夏粟见大家都走了,也说要走“这些法器莫非还要开光,大师先行安置赏玩,我明日再来。”
他笑意盈盈走出去。
慈悲殿大门外,走来一玄色身影。
那人不同于以往的精神萎靡,反而意气风发,精神抖擞。
她脸上挂着粲然的笑,行过之处,仿佛遍地开满太阳花。
夏粟一愣,心在胸膛里狠狠一跳。
他不敢置信地慢下脚步,随后又换上一脸嬉笑,蹦跶过去就要抱“陛下”
周窈只淡淡扫了他一眼,十分熟练且灵活地闪开。
夏粟扑了个空,差点面朝下栽下去,好在迎面而来的小肚子体格宽胖,挨住了。
“好好走路。”周窈一脸“你谁”得拽走小肚子,护犊子似的冷冷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踏进慈悲殿。
夏粟站在慈悲殿门口,怔怔望着她高挑的背影出神。
她竟然丝毫不关心他,只在乎身后那个小嬷嬷,满心要去见那和尚
“宫君”阿韶陡然瑟瑟发抖起来,“陛下一定是有什么急事和大师商量”
夏粟转过头,面无表情,与方才的嬉笑判若两人。
“宫君”阿韶退后一步,战栗得像个筛子,“太君找您。”
作者有话要说 七宝八吉祥有关词条,出自汉化佛教法器与服饰。
工作日只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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