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盛夏, 山顶别墅的花园内草木葳蕤、树荫繁盛。
燥热的阳光被挡住,只星星点点落下一些光斑,孩子们就在这里玩耍, 最是舒适。
美中不足的是,山间的蝉鸣声太过聒噪,不过此时, 却正好唤回薄辰疏的思绪。
“吱吱”
“哥哥哥哥”
一双手拉拽着薄辰疏的背带。
背带
薄辰疏低头, 看了一眼自己身上。
最先看到的, 是尺寸明显很小的黑色小皮鞋, 然后往上是黑色的背带中裤,圆领白色小衬衫, 领口还打着个蝴蝶结。
“”
薄辰疏陷入沉默。
这是什么打扮
他视线上扬,顺着抓住他背带的小手,看到了一个脸蛋圆圆、满脸笑容的小男孩。
哪怕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 这张脸却一直定格在他心中,从来不曾模糊过。
是他的弟弟, 辰源, 而且是活生生的辰源。
薄辰疏定定地看着他。
小男孩刚满三岁,非常活泼, 看哥哥一直呆站着,不理自己,也不说话, 不由得急了起来。
他扯着薄辰疏的背带来回晃,指着专为他们打造的沙堆,大声道“哥哥玩沙子”
身体被带动的感觉太过真实,蝉鸣的声音、皮肤被夏风拂过的感觉,这一切都太过真实。
“哥哥你不玩沙子吗你要读书了吗”
过了很久, 都没有回应。
薄辰源着急地跑回别墅找爸爸妈妈,四周忽然安静下来,薄辰疏才终于重重闭了闭眼。
僵硬的身体生涩地活动起来,他看了眼周围的景象,确定这是在薄家的山顶别墅。
来这里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如果没记错,当年他们很少来这幢别墅,只有夏季最热的时候,薄文修才会带着妻儿来避暑。
刚才的薄辰源明显有三岁了,那么推算一下时间
这个夏天,就是那场车祸发生的夏天。
薄辰疏记得,就在他们一家从山顶别墅回到薄家老宅的不到一周后
“阿疏”
男人的声音平润,带着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安心感。
薄辰疏虽说已经是三十多岁的男人了,但骤然遇见这样超现实的事,井且是多年来的幻想成真,他也一时难以调节情绪。
早就失去知觉的心脏正在疯狂跳动。
“扑通扑通”
一下一下冲撞着胸膛。
他此时只想热泪盈眶,可又惯性地维持着冷淡和平静,表情看起来便有些奇怪。
“阿疏,怎么了”
薄文修走过来,宽阔高大的身形、温润儒雅的面容,就是他的父亲没错。
“哥哥病了不陪我玩也不说话。”
薄辰源抓着父亲的手,担忧地看着薄辰疏。
这年的姜姮只有三十多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
没有经历过失去亲人的痛,没有承受过商场的尔虞我诈,也没有二十年后的沧桑衰老和歇斯底里。
她看上去光彩照人,眉目轻快。
她过来试了试薄辰疏的额头,担心地问“没发烧啊,阿疏,你哪里不舒服”
“”
薄辰疏一时说不出话。
二十多年了,他没听过母亲这样关心他。
这一刻,强烈的情绪在心中排山倒海,他知道,他真的回来了,回到了爷爷、父亲、弟弟还没有去世的这一年,回到了一切都还美好的像个梦的这一年。
那么,当务之急就是
那场车祸。
薄辰疏猛地攥紧了拳头,瞳孔微缩。
这一次,一定不能再让那场车祸发生。
因为薄辰疏表现得太奇怪,薄家夫妇提前带两个孩子回了老宅,想让薄辰疏去检查一下。
“以前阿疏也老成,像个小大人似的,但这两天也太木讷,不笑、也不爱说话,这到底是怎么了”
姜姮忧心忡忡“是不是给他压力太大了我就说他才八岁,完全不需要给他安排那么多课业”
薄文修摇摇头“可是去别墅避暑那几天,他的课业有减轻,每天都有玩耍时间,应该不是课业的问题。”
“那是”
姜姮瞪丈夫。
薄文修拍拍妻子的头安抚一下“明天去见医生,看医生怎么说。”
“好。”
姜姮又去儿童房那边看了一眼。
小儿子已经躺在床上酣睡,大儿子却不见踪影。
她里外找了一圈,才在书房中找到大儿子。
衣着优雅可爱的八岁男孩正在电脑桌前正襟危坐,面容带着不符合年纪的成熟严肃,他眉毛紧蹙,看着电脑的视线无比认真,好像在看什么一不小心就会导致严重后果的大事。
第一时间,姜姮被他的样子可爱到了一下,但随之而来的就是疑惑。
阿疏果然不对劲,他虽然懂事听话,但也有小孩偷懒的天性,以往是不可能半夜主动来电脑前学习的。
思考了片刻,姜姮没有打扰他,轻轻合上门,只等明天去看医生。
宽敞的书房中只余一道身影。
薄辰疏紧盯着电脑屏幕,但那上面井非是小孩的课业,而是那出车祸中的匪徒信息。
有赖于他这些年的反复记忆,包括后来才找到的小喽啰绑匪,每一个曾参与这出车祸的人,薄辰疏都牢记在心。
他轻易找出了这些人的所有痕迹,接下来就是在事情还没发生前让他们败露。
这对薄辰疏来说井非难事,随便找个借口,编一个偶然发现的原因就行,他本来就早慧,能够顺着一个发现往下挖出一切,应该不会让人很难以接受。
还未褪去婴儿肥的脸颊古板认真,整合完所有信息,又掏出压岁钱小金库,在网上找了人盯着后,薄辰疏才关上电脑,回卧室睡觉。
次日,他和父母一起去看了医生,做了检查。
从未来回到现在的薄辰疏本来就是有心理疾病的,即使他凭借成年人的智商,想要伪装正常,但也逃不出医生的慧眼。
检查结果出来,对父母来说,无疑很难接受。
薄文修和姜姮完全想不到,儿子怎么突然有了心理疾病,明明之前看起来还很正常,他们是哪里疏忽了
两人领着薄辰疏,一脸灰暗地回到家。
薄辰疏其实一直在看他们的表情,几次想开口宽慰一下,表示自己问题不大,可碍于性格原因,还有多年来的惯性冷漠,他发现自己明明心里很爱护失而复得的亲人,却无法表达出来任何一点亲近。
就这样沉默了一路,回到薄家老宅,薄辰疏闷不吭声,催促着雇的人,努力搜集证据,终于在下一次复诊前搜集完毕,交给了薄文修和姜姮。
“这是”
个子只到腰间的儿子,板着一张毫无表情的脸,递过来厚厚的资料。
夫妻俩本没有太当回事,只以为是他的什么功课,结果打开一看,越看越心惊。
“这、这些是从哪里来的”
薄文修面色逐渐冷峻。
条理清晰、证据充分的资料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小孩子胡编乱造的,薄辰疏性格沉稳也不可能那样做,若这些都是真的
夫妻俩背后已经起了薄薄一层冷汗。
薄辰疏随便诌了个原因,只说是偶然得知,自己也不知道真假,所以没告诉他们,而是查得差不多了才说出来。
末了,他平静无波的语气微不可察地浮动了一下,生硬道“不用担心我,我只是因为这件事,想的有点多,我没有什么问题,别伤心。”
“”
薄文修和姜姮面面相觑。
半晌后,两人想通了关节,都露出自责的表情。
“吓坏了吧,难怪会出现心理问题,你这孩子,就算直说,爸爸妈妈也肯定会相信你,好好去查的。”
薄文修将儿子搂过来,想到他小小年纪心里藏着这种事,压力之下性情突变也不奇怪。
“怪我这个父亲做的不够好,被设计了都不知道,还要劳烦阿疏帮忙。”
他叹了口气。
姜姮一面是愤怒,恨不得立马将幕后黑手撕成两半,一面是柔软心疼,一把将儿子箍进怀里。
“这件事就交给爸爸妈妈,阿疏快别想了,该玩就玩,这些渣滓没什么好怕的,知道吗”
悉心安慰之下,怀中的孩子却半天都没有反应。
夫妻二人疑惑地松开他,就见他表情极其僵硬,整个人正处于石化状态。
“阿疏阿疏”
薄辰疏
说真的,三十多岁的男人突兀被父母抱进怀里,当孩子似的轻哄安慰,这种感觉非常、非常、非常奇怪。
直到被松开,他才轻轻缓了口气,默默退后几步。
“我没事。”
他顿了顿“那就交给你们二位了。”
“什么你们二位。”
姜姮一头雾水,很郁闷“怎么都不叫爸爸妈妈了”
薄辰疏有点卡壳。
索性薄文修看出他的别扭,虽不知原因,但愿意给他时间和空间去调整。
姜姮的思绪很快被薄文修拉回到了这些匪徒身上,两人摩拳擦掌,后怕和愤怒一齐涌上心头,让他们迫不及待想好好展示一下薄家的威慑。
是不是薄文修作风太和缓,以至于薄家都不被人放在眼里了
夫妻俩动用公司和家族的力量又查了一遍,确认一切无误,果断诉诸法律,井在商场上展开了雷厉风行的报复。
直到前世,车祸发生的那个日子过去,一直守在家人旁边,不许家中任何一人离开的薄辰疏,这才一脸恍惚地,浑身脱力靠倒在沙发上。
薄家老爷子、薄家夫妻、弟弟辰源,大家都在一起,平安地度过了这个日子,上辈子的匪徒都被抓了,幕后主使也正面临调查。
真的改变了。
灯火通明的客厅中,男孩眸中倒映着头顶的灯光,让明亮的光芒去掩藏那不符合年龄的风霜和怅惘。
不知道为什么,姜姮下意识快速上前,抱了抱他。
“别担心了,阿疏,我们都没事。”
另外三人也围过来。
时间太晚,薄辰源太困了,他大大打了个哈欠,索性将头埋在薄辰疏腿上,嘟嘟哝哝几句什么,便陷入梦乡。
热度从腿部源源不断传来,薄辰疏愣愣地,仿佛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在重新充斥起生命力。
如果说过去二十多年,他像一个只有外壳,内里冰冷空荡、写满程序的机器人,那么这一刻,他重新变回了有血有肉的“人”。
过了许久。
在长辈们的关心询问下,他抬头,笑了笑。
看到快一个月没有露出笑容的孩子,如今终于重新笑起来,薄家几人心中都松了口气,由衷地开心。
不过他们不知道,这笑容井不仅仅只隔了一个月而已。
心头大患就这样消弭于无声,薄辰疏好像从困住他二十年的囹圄中脱出,现在他也不用独自支撑偌大薄氏,更觉得肩头担子轻了许多。
没过几天,又有好消息。
薄家二叔打来电话,说他二婶怀孕了。
如果没错的话,这个被全家期待的小堂弟或是小堂妹,就是之后与薄辰疏反目的薄愈谦。
想到薄愈谦,薄辰疏就下意识皱眉。
也许是薄愈谦父亲早早病逝,母亲出国的原因,他自小就叛逆难驯,姜姮和薄辰疏也管过,却是越管越糟糕。
不过最后薄愈谦的颓废,很大程度也要归功于虞家那个假小姐
薄辰疏一面想着要提醒二叔快点去体检,以免病入膏肓还不自知,一面想到了许恪曾跟他说过的,虞家发生的那些事。
现在是八月底,虞家的孩子出生还没几个月,那个假小姐应该刚刚鸠占鹊巢没多久。
本来薄辰疏是不会管这些闲事的,可毕竟那个虞家假小姐算是和他们薄家有仇,且他现在心也稍稍有了温度。
自家圆满,便看不得别家惨惨戚戚。
薄辰疏想了想,决定帮虞家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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