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六日, 是林四月的生日。
也是那一年,嘉程科技上市的日子。
在那几天前,陆简庭要去北京出差, 临走前和四月一起吃了饭。
四月太过纤瘦,即使已经三个半月的身孕,也看不太出差别,小腹的微微隆起被掩盖在宽松的家居服下, 只有两颊稍微长了些肉。
陆简庭给她做了一桌子菜,看她近来胃口不错,也难得放心“还是得好好吃点, 生的时候才不会吃苦。”
他一念叨起来就没完“你还是要早点告诉宋嘉阳,免得他最后一个知道要气死。”
四月吃菜的手一顿, 没什么所谓“他不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因为她不准备告诉程延。
陆简庭一听就懂了,将果汁放在她的面前“你还是这样想我以为这些日子你总归会对他心软一点”
四月喝着碗里的汤, 沉默片刻, 抬起眼睛“我不是会随便心软的人。”
她早已不是对着他就毫无底线的少女。
她从来都是如此,只是曾经偏爱他的时候从不把锋芒展露在他眼前。
陆简庭也跟着沉默, 他将餐具放下,才斟酌道“他会在那一天跟你求婚。”
四月神色自若,抬起眼的时候冷漠又无情“我会在那一天拒绝他。”
她起身,显得格外潇洒“二十五号记得找人到我家换锁。”
为什么会是上市的前一天。
其实四月能猜到程延在想什么。
如果明天注定是新的纪元、是属于他们的时代的分割线。
那在这场盛宴来临之前、和新的时代到来之后的时间, 他都想与她共度。
他不是不懂浪漫, 他只是在过去的时间里被她宠坏, 不愿意去学罢了。
那一天到来的时候, 四月平静并理智到让人觉得害怕。
她换上漂亮的礼服裙,每一根头发丝都打理好,踩着满地的玫瑰花, 走到了那座空中花园。
那里很安静,她与程延都不是喜欢将情感公之于众的人,那一刻四月有点惋惜和恶劣地在想,如果这里聚满亲朋和好友,会在最后的审判到来之时,他会不会更难堪。
柔软的花瓣在脚下,鲜艳又脆弱,像是一场终于飘零的爱情。
林四月走到中央,看到了她的少年。
他是那么的欢喜,连眉眼都止不住地扬起,好像年少的梦都在这一刻圆满。
四月的心寂静一片,她沉默地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单膝跪下。
他说。
“我知道我不是你最好的选择,我也知道我曾经伤你有多深,四月,对不起。”
他说对不起。
可是四月并不想原谅他。
他又说。
“四月,我们曾经一起走过最好的时光,我很怀念那个时候,也想一点点陪你找回。”
真天真啊。
四月想。
早就找不回来了。
他说。
“你是我最爱的人,在这个世界上,离开你,我没有办法活下去。”
他仰起头,满眼热烈与赤诚。
他问。
“我的四月可以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用未来所有的时间去证明,我会永远爱你吗”
可以吗
当然是不可以。
那些晦涩暗淡的青春早已走过,那些孤寂与彷徨早已被抛在脑后。
她是被丢下的那个人,怎么会允许自己再一次沉沦
她爱过面前的这个男人,也曾深深地憎恨着他,日复一日。
为什么要说爱呢
他们之间早就不配谈及这个字眼,这明明是他们心知肚明的事情,他却还心存幻想。
四月站在那里,几乎冷笑出声。
她看着他递过来的戒指,看着他举着戒指的动作都一点点变得僵硬。
四月看着这满目的花团锦簇,开口道。
“程延,你怎么这么天真呀”
她说出口的话语是那么的温柔,甚至还拖着可爱的尾音,却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朝着程延迎面砸去,让他几乎昏厥。
他像是反应不过来,看着面前明明和昨日一般温柔的面孔,为何会在这一刻让他感觉刺骨的冷。
他站起身,想要在她的表情里看到一点点开玩笑的端倪,可是却只看到如她刚回国时一致的冷淡眉眼。
好像过去一个多月的温柔乡里都是他的错觉。
他得了一场癔症。
而她是一个尽心尽职的演员。
她歪着头,问他“程延,你到底为什么会觉得,我还会爱你呢”
为什么会觉得,她还会爱他呢
男人的脚步踉跄,几乎站立不住。
他看着面前的四月,他的四月。
那是他的四月,是要做他妻子的四月,是为他换上婚纱的四月,是在他身下满眼爱意的四月。
原来都是骗他的。
她要骗得他交付出全部的情感,要他沉溺其中,然后要他一无所有。
程延的嗓子跟灌了铅一样,良久,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
他拉着四月的手,固执地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要骗他,为什么要给他希望又尽数收去,为什么连一个机会都不肯给他
四月伸出手,抚过他精心收拾却在这一刻苍白无力的面容,轻轻笑道。
“因为之前的你不够狼狈。”
她说着最心狠的话,一点一点地要剜出他的心。
她说。
“你没有满心欢喜、满眼期待,你没有渴望过未来余生,然后被人亲手打碎梦境,又怎么叫做走过我走的路呢”
林四月曾经在这座城市的角落里,经历着与此刻的他完全一致的心情。
她曾经那么真切地期盼着与面前的少年有一个未来,如现在的他一样。
她终于把一切怨恨、伤害、抛弃,都还给了他。
四月松开指尖,那枚戒指滑落,滚在地面上,掉进玫瑰花瓣间,很快消失不见。
她转身离开。
程延知道,这一次,她是真的不要他了。
四月二十六日,嘉程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在上海证券交易所主板上市交易。
当晚,嘉程科技在上海万豪酒店举办庆功宴。
而处于话题中心的程延眼神暗淡,唇抿成一条线,就连平时最有恃无恐的周瑞都不敢去触他的霉头。
桑梓淇看着好友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
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程延早晚会被林四月毁掉。
现在不就是吗,就跟被抽掉了骨髓一样,最后一点气血都没了。
周瑞戳戳他“你看那边。”
桑梓淇抬眼望去,四月挽着她哥哥宋嘉阳的胳膊步入会场,神色平静,和程延的状态天差地别。
程延看到她的时候,脸色有一点点的希冀,随着她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而点亮。
桑梓淇终于还是不忍地转过了脸。
四月松开宋嘉阳,朝着程延走去,最终在他的面前站定。
程延的眼角沾满苦涩,但还是开口问道“你来看我吗”
看我如你所愿这般的狼狈。
四月垂眼,拿过酒桌上的一杯酒,朝他举起,她环顾四周,看着锦衣华服觥筹交错满堂盛世。
嘲讽的意味很浓。
“你拿我换来的金钱地位,我总要过来看看,是不是特别的值。”
那一刻。
如华灯骤灭。
她看到,他眼里的最后一点光,都熄灭了。
他在等四月,可是四月是春天,一去不回头。
四月走过长长的走廊,尽头是一道人影在等她。
周瑞看向她的目光执拗又默然“你到底要怎么样呢,四月姐”
他像一只哀伤的小兽“他真的很难过,他真的不可以再失去你一次了,算我求求你了,你别不要他,他会死的,程延他真的会死的。”
林四月脚步一顿,转头看他,对他说道“结束了,周瑞,从这一刻开始,我和程延,真的再也没有一点关系了。”
周瑞想起好友这些年的痛苦挣扎,看向她的目光是说不清的失望“你真是我见过的最狠心的人。”
四月转过身。
丢下一句。
“每个女人狠心的时候都是这样,你好自为之。”
五月初。
周瑞去程延家看他。
他已经一周没有出过门了,没人敢去敲他家的门,今天实在是有一份文件需要他签字,周瑞在哥哥们希冀的眼神中敲开了程延家的门。
只一眼,周瑞吓了一跳。
他颓得厉害,胡子已经许久没刮、一茬一茬的青色显得他毫无精气神。
客厅的茶几上落满烟头,垃圾桶里全都是外卖盒,他的衣角一边在裤子里,一边耷拉着,不修边幅。
程延却懒得看他一眼,低着眉签好字,把文件塞到他手上,就关上了门。
他需要安静,他没有办法和人说话。
他甚至没有办法和人交流,好像只要动动口动动手,他就会想起四月。
想起她浅浅的笑,想起她毫不留情的甩掉他,像甩掉一堆垃圾。
得到了,却又再一次失去了。
程延连梦都不敢做,只要闭上眼,他的眼前就全都是四月的样子、四月的声音。
可是她是那么的讨厌他。
那么那么的讨厌他。
甚至不惜一切代价地骗他。
程延看着雪白的墙壁,上面透射着诡异的光晕,一圈一圈的。
程延指尖的烟忽明忽暗,火光隐隐跳动。
他突然想到。
她那么恨自己,恨他的这幅躯壳。
就是这具,就是这双手,曾经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她,将她推离身边。
就是他。
程延的大脑有一瞬间的放空。
他抬起手,将还未燃灭的烟头,按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小程真的被四月玩死了。
他的好日子在后头假的
我的论文写完了,但又好像没有。
等我老师反馈。
码这一章的时候我正在店里买包,出关第一天奖励自己呜呜呜呜呜我可太快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