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岚收拾了行李箱, 带了些衣物，从渔叔的家里搬了出来。
周绵还在两人分别的地方等他回来，闻到鱼岚的气息接近, 他从海水里浮出来, 湿漉漉的银色长发垂落在肩头, 在海面上眺望着他。
鱼岚对他微微笑了一下, 轻声道“我们走吧。”
他还有很长的时间建造出一个属于他们的“家”, 在房屋没有建好之前，鱼岚可以暂时住在临时帐篷里。
他们所在的地区比较偏僻，在海边扎个帐篷、盖个房子都没人管。
行李箱的轮子碾过沙粒，发出细碎的声响。
鱼岚向前走了很久, 走出了原来的村落。
这里远离码头、港口，几乎长年没有人烟, 是一片平静而纯粹的海域。
鱼岚看向眼前一望无际的大海，转身看着人鱼“你喜欢这里吗”
周绵用双蹼从海面上捞起了一捧水花, 轻轻扬起来, 水珠像碎银一样溅落回海里。
鱼岚从行李箱里拿出篷布和支架，很快就在这里扎了个小帐篷, 因为凌晨后会涨潮的缘故，帐篷并没有跟海岸离的太近。
周绵看他向自己走来，同样也游到了岸边。
鱼尾里的脊柱是一截一截的软骨，人鱼不能在陆地上站立, 大多时候只能坐在岸边或者趴伏在海岸上。
周绵半坐在浅滩上，鱼尾浅浅地落在水中，海底细沙在他尾巴底下轻缓地滑过。
鱼岚走到岸边，海水没过他的脚踝，他从后抱着他的人鱼, 下巴放在周绵赤裸的肩头上，压住了一缕细长的银发。
他们这样亲密地接触，人鱼敏感地察觉到了他伴侣的心情似乎有些低落。
虽然鱼岚在表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但是周绵还是感觉到了。
人鱼回头看他，用手指拉拉他的衣角。
鱼岚“嗯”了一声“怎么了”
人鱼的嗓子里发出低沉悦耳的声音。
鱼岚凑过去，轻轻碰了一下人鱼的唇，舌尖在唇齿缝隙中微微掠过。
然后听懂了周绵在说什么。
周绵有些疑惑地望着他，关心地道“你好像不高兴。”
鱼岚的心情不能用“高兴”或者“不高兴”来形容，他只是还没有从渔叔的话里走出来，那好像有一个大钟在他耳边狠狠地敲了一下，让他的脑子里现在都嗡嗡作响。
以后他不在这个世上了，周绵要怎么办孤单又寂寞地独活上一二百年吗
鱼岚甚至不敢想那个画面。
周绵又是怎么想的呢
他不知道周绵是没有考虑过这件事，还是在向他求爱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鱼岚只怕是后者。
所以他不敢问，只是声音有些沙哑地说“没什么，可能就是有些累了，明天睡一觉就好了。”
周绵隐隐约约能察觉出鱼岚有沉甸甸的心事，但是他的伴侣不想说，周绵并没有勉强。
他安慰似的吻了下鱼岚的脸颊。
然后微微张开嘴唇，轻轻吐了一个泡泡出来。
人鱼吐的泡泡跟人类的不一样，是可以放在手里玩的，像透明的气球，只要不故意用力捏破，很久很久才会碎。
鱼岚把泡泡握在手里。
鱼岚开始准备他跟周绵的家了，这是一个很浩大的工程。
这段时间里，鱼岚每天都要跟人鱼亲亲。
人鱼很聪明，能听懂他的大部分语言，但是他确实是一个字都听不懂人鱼在说什么。
只有先跟周绵接吻，建立起他们之间短暂的交流，才能顺利沟通下去，“信号”断了就要再亲一次。
不过倒也方便，而且鱼岚本来就很喜欢吻他。
鱼岚没有搭自己的房子，先给周绵弄了一个很大的“窝”，是用一根一根木藤里一层外一层紧紧编起来的，藤条之间几乎没有一丝缝隙，不漏水，反而带着一点木质特有的香味。
鱼岚每天都会换一次水，他的人鱼很爱干净。
而里面除了珍珠、贝壳这种漂亮的装饰物，还有一个画风格格不入的小黄鸭，浮在水面上，捏一下就会嘎嘎的响。
那是鱼岚某次去集市上买东西，顺手带回来给周绵当玩具玩的，本来以为周绵玩一会儿就会腻了，但是没想到周绵好像还很喜欢这个会嘎嘎叫的小玩意儿。
周绵整个身体都躺在藤网里，轻轻垂着眼睛，手指一下一下捏着小黄鸭。
鱼岚端着一个小盘子过来，看他捏着那个鸭子，微微笑了一下“你要尝一尝我们的海鲜蘸料吗就是可以让生鱼片变得很好吃的一种调味品，我觉得这个口味还不错。”
周绵望了他许久，然后低声说“不要笑了。”
鱼岚一怔。
“你最近一直都不开心。”
周绵低声地道“我能感觉的到。”
“不开心的话，就不要笑了。”
鱼岚的身体有些僵在原地。
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周绵一双天生带着湿意的，深邃蔚蓝的眼眸望着他，轻声地说“是因为跟我在一起的缘故吗。”
“不能跟你的人类同伴生活，所以会觉得难过吗”
鱼岚没有想到周绵的嗅觉那么灵敏，更不想让他误会，马上否认道“不是。”
其实鱼岚心里非常清楚，这件事迟早都是要面对的。
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鱼岚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像是凝固了一样。他沉默了足足一分钟才开口“渔叔跟我说，人鱼的寿命比我们人类要长很多，我们人类能活到七老八十就算是命长了。”
人鱼缓缓放下了手里的小黄鸭。
抬起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鱼岚低下头去，后颈那一块削瘦的骨头明显凸起，他用力抹了下脸，像是不得不承认什么事实“我跟你不一样，我没有办法陪你走到最后，我活不了人鱼那么久。”
“等我不在了，你要怎么办”
鱼岚想周绵还能喜欢上其他人，或者他的同类吗
鱼岚觉得能拥有他一生就足够了，他不希望周绵往后因为他而变得那么孤独。
他会捧着你的遗骨活着。
这句话像一把割在心口的刀，鱼岚每次想起都会发痛。
周绵凝视他许久，而后低声说“鱼岚，我只会跟你在一起。”
人鱼的声音像是在低缓吟诵“我会永远爱你，直到我生命结束前的最后一秒。”
鱼岚的瞳孔剧烈颤动了一下，眼眶倏然透红。
鱼岚伸手抱住了周绵，像是强行克制、封印起来的情绪，忽然全盘崩溃，他闭着眼睛，声音里带着奇怪的颤抖“你再来找我吧，周绵我下辈子也还爱你。”
周绵的眼睫眨了一下。
有一颗珍珠坠落到地上。
鱼岚怔怔地看着那颗雪白的珍珠骨碌碌地滚远了。
传闻人鱼的眼泪会变成珍珠。
竟然不假。
周绵低语道“我们人鱼一族，不信转生的传说。”
周绵低低地一字一句“我只会跟你度过一生。”
“不管是你的一生，还是我的一生。”
鱼岚的鼻腔酸涩而滚烫。
可是人鱼的一生还有很长，以后周绵怎么办呢。
鱼岚甚至有了一些偏激的念头。
但也只是想想，他不舍得那么做。
周绵轻轻抚摸他的后背“没关系。”
像是安慰一样的低语“我们会在一起的，很久很久。”
鱼岚作为一个在现代医学下长大的正常人类，不信什么“长生不老”的传言，能活到一百五十岁就是古董老妖怪了。
大概，等他慢慢老去，人鱼还会是这样一副俊美无俦的模样吧。
鱼岚轻轻蹭着他的耳鳍，又闭上了眼睛。
人鱼已经三天没有回来了。
鱼岚将手里的木板钉到房架上，一脸心不在焉的表情，第不知道多少次回头望向平静无波的海面。
三天前的早上，周绵忽然跟他说要离开一段时间，但没有说什么时候会回来，也没有说要去做什么，然后就那样仓促地走了。
到现在都没有一点音讯。
只是三天不见，鱼岚就已经很想很想他了。
直到这时候鱼岚，才发现他大概比自以为的还要爱周绵一点，很多很多点。
他完全无心盖房子，平均一分钟要转三次头，看他的人鱼伴侣有没有回来。
第四天晚上的时候，鱼岚就有点茶饭不思了，连觉都没睡好，闭上眼都是周绵那张精致俊美的容颜。
经过一个多月的施工，房子已经用木板打出了一个基础框架，剩下的就是固定和加厚了，第二天太阳升起，鱼岚又从帐篷里爬起来叮叮当当地建造他跟周绵的家。
工作的时候又忍不住担心他的人鱼，怕他又遇到上次那样的凶恶虎鲨，又怕他被心怀叵测的人类给抓去，一直在走神，差点儿把钉子给钉进手里。
中午太阳正好，在海面上洒下一片波光粼粼的金光。
鱼岚本来站在梯子上钉板子，随即就像是有什么心灵感应，忽然回过头去
三秒钟后，“哗啦”一声响，海面上浮起人鱼的身影。
鱼岚整个眼神都亮了起来，一下跳下了梯子，大步跑向海岸，钉到一半的木板挂在钉子上，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直到海水快淹没胸膛的时候，鱼岚才稍稍停下脚步，琥珀色的眼睛热烈地盯着他，语气很急促
“你去哪里了”
“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周绵没有说话，只是稍微俯身凑近鱼岚，然后含住了他的唇。
鱼岚下意识地张开了嘴唇
人鱼好像将嘴里的什么东西推了过来，用舌尖推的很深，几乎抵到咽喉，那东西很凉又很滑，鱼岚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囫囵吞了下去。
他有些茫然地望着周绵“你给我吃了什么”
周绵轻轻地抚摸他的唇，低声地说“这是我们人鱼一族的契约。”
“像是人类说的同生共死。”
“我们将会在同一天死去。”
鱼岚没有明白周绵的意思意思是他挂掉之后周绵会跟着他一起殉情吗
周绵微微一笑“以后，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不会死去。”
鱼岚不敢相信竟然还有这种平白延长寿命的好事，原地震惊了半晌，然后忍不住问“契约条件是什么”
不会像童话故事里那样用美妙的嗓音来做交易吧
周绵则轻笑道“我爱你就好了。”
与海神立下契约的条件是他们将会永远相爱，一旦有一方变心，立契者就会灰飞烟灭，再无来生。
只是永远不会有那一天了。
鱼岚终于还是活成了三百多岁的老妖怪。
变成了人类长寿领域的活化石。
如愿以偿地，跟他的人鱼爱人白头到老了。
番外1完
作者有话要说 人鱼番外写完啦，美滋滋
感谢大家哦
接下来你们想看大学生活还是高中互换身体的if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