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杭昨晚亲眼目睹了一场猝不及防“意外”, 又和叶天在小院中坐到了后半夜，回房间时已经困倦不堪，睡得太晚, 以至于第二天早上，第一遍催他起床练功的闹铃响起来时，他居然完全没有听见，直接睡过了头。

    最后竟然是被师哥师姐们的敲门声惊醒的。

    房间的门被急促拍打着，楚杭瞬间睁开了眼睛，仰面躺在床上放空半秒, 而后猛地起身，跑过去开门。

    房门打开, 杨继兄妹三人穿戴整齐，看着门内睡得头发微微炸起，眼神还有些含糊迷蒙的小师弟，宿醉了一夜的杨继笑道“真难得咱们小师弟也有睡过头的时候啊。”

    楚杭此时还有些发懵，但杨继这一开口, 醉酒之后还略带沙哑的嗓音立刻将昨晚某些画面拽至眼前, 楚杭稍一愣神，目光不经意间从叶天脸上逡巡掠过, 与叶天此时神色自如得一如往常的目光轻轻一碰, 旋即放下心来。

    “师哥, 师姐。”楚杭轻声招呼了一声, 毕竟是自己耽误了早功的时间, 楚杭有些自责，纤长的睫毛垂下来，说，“我这就去洗漱练功。”

    “哥你还有没有点正经的了, 逗师弟好玩是吧”杨乐凑过来嬉笑着捶了杨继肩膀一拳，按捺不住地兴奋道“别理他，赶紧去洗漱收拾一下，今儿咱们可是时来运转了”

    “怎么”

    叶天也笑着揉了一把楚杭头顶翘起来的碎发，解释说“一大清早，原先那间茶楼的老板秘书突然给大师哥打了个电话，说是要和我们续约”

    “续约”楚杭彻底愣住了，尚未完全清明的大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等明白了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之后，人彻底清醒了，一双漂亮的眼睛倏然就亮了起来。

    “傻笑什么，还不去洗漱”杨继笑着催促道，“快点，我们等你一起出门，这么大的事，咱们师兄弟一个都不能少”

    “好”楚杭重重点了点头，而后冲回房间，用最快的速度，在最短时间内完成了洗漱换衣的环节，抓起书桌上的手机，和三人一起出门，往古文化街那边赶去。

    依旧是那辆七手五菱宏光，路上杨继开车，叶天坐在副驾，楚杭和杨乐则坐在后排。

    上车出发前，叶天扶着车门，担忧地问他“会不会再晕车要不你坐前面”

    “不用。”楚杭摇摇头，在后排座位坐稳，轻声回答，“不算远，应该没什么问题。”

    就算有，也没关系。

    叶天安静看他片刻，点点头，而后上车，在杨继旁边坐下。

    一路上，楚杭强忍着头晕的不适感，透过座椅之间的空隙看向前面两人的背影，听着他们偶尔随意的交谈声，尤其是看见叶天在偏头和杨继说话时，目光中隐动的柔和，心中再次涌起巨大的伤感与酸楚。

    曾经他以为，那是不可替代的，在多年相依为命的生活中所沉淀积累下来的亲情。

    而此时，在洞悉的那目光背后的别样深意时，他才惊觉，原来，那是这世界上最无法跨越，却也是最身不由已的温柔。

    上午时间，古文化街这边游客不多，几个人停好了车，直奔原来那家茶楼。

    站在茶楼门前，入眼依旧是古香古色的装潢建筑，熟悉的，仿佛没有丝毫改变，好像这一个多月来的种种变迁、颠簸，不过是恍然一梦，今朝初醒。

    茶楼门口两侧分列站着四名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看上去很像是私人保镖众人顿时有些狐疑，搞不清这茶楼的新老板究竟是多大的来头，签个合同而已，居然这么大阵仗

    杨继上前自报家门，一名保镖走到一边，用蓝牙耳麦通传后，直径带他们四人入内。

    进门后才发现，整座茶楼内部空空荡荡，内部整体结构和已经进行了改建，一层的位置全部改成木桌茶座，红木料的一桌二椅，方桌上各铺一条深红色的桌巾，边缘明黄流苏垂下，随着门口吹进来的细风轻曳摇摆。

    而一楼和二楼原来的连接区域被打通拆除，两段木梯自戏台两侧蜿蜒至上，直通戏台后面的后场房间，而整个二层戏台被重新拓宽架高，由原来的单层台改建成一座传统精美的二层三面观台，台口三开间，四根角柱之上飞笔流金画龙描凤，角柱之上覆着雀替大斗，翘角流檐恢宏壮美，而大斗上横陈四根额枋，额枋两边垂着火红的金丝流绦，正中间的位置空着，像是在安静等待着那一方在先前被摘走的牌匾。

    几个人静立在一层茶桌区之间，瞧着眼前这座美轮美奂的新戏台，全部愣住。

    好半晌，杨乐低声喃喃了一句“这要是能让我在这唱上一场戏，以身相许我都愿意。”

    “你想许，也得问人家愿不愿意要才行吧。”叶天回神，偏头对杨继低语一声，嗓音因激动也微微发颤“哥这是给我们的”

    杨继愣怔回答“如果是的话咱们是不是得倒贴钱给人家老板啊没事我、我回头就把车卖了”

    楚杭安静注视着眼前的七彩戏台，一瞬间，仿佛听见了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咿呀曲调，眼前景象模糊，台下熙攘叫好的看客，台上飞舞的霓裳漫天都在此时如有实质他看见了师哥师姐们眼中重新燃亮的火光，也听见了，自己心底最真实的渴望。

    正当时，林恒从最前放的一张茶桌旁走过来，对杨继微微颔首“杨班主，这边请。”

    说完目光轻转，在楚杭脸上一闪而过。

    “三清园”的几个人愣了片刻，杨继忽然想起来这人是谁，不由一声低呼“林先生，是您”

    当初给章老爷子唱戏做寿，前前后后所有的沟通事宜，都是林恒一手负责安排的，所以他们对这位特助并不陌生。

    包括楚杭在内。

    在看见林恒的第一眼，心中已经骤然腾起强烈的预感，毕竟，他知道林恒是谁的人。

    这个人一直跟在陆越岩身边，当初自己和陆越岩纠缠不清的那两年，也曾和这位特助打过几次照面，只不过后来时间一长，对于不挂心的人，楚杭自动忽略了而已。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给章老爷子唱寿宴，他没能第一时间认出林恒。

    杨继此时回过味来，一双眼睛瞪得老大，难以置信问道“您在这，这么说，这座茶楼的新老板是”

    林恒并未给出准确答案，只是波澜不惊道“几位请跟我来，我老板已经恭候多时了。”

    林恒将他们带进后场，这里的装潢也是重新换过的，干净整洁的化妆位，灯光明亮的换衣间，以及重新扩宽改造过，现在仍是空着的分挂戏服和摆放行头的衣帽间。

    隔间休息室的门被林恒推开，他俯身向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几个人却站在门口，一时脚步未动。

    休息室中，静坐在那方小茶桌旁的人听见声响，端起茶盏送到嘴边的手微微一顿，而后，从容转过身来。

    楚杭站在师哥师姐身后，看见陆越岩俊朗带笑的眉眼出现在清亮的灯影中时，一颗心狠狠一磕。

    果真是他

    杨继从巨大的震惊中回神，毕竟是少班主，此时就算再如何惊愕，但仪态和风度不能失了分寸，于是从身后的弟妹们打了个手势，率先走进屋中，在陆越岩面前停下，伸出右手，客气招呼道“陆总。”

    陆越岩从红木椅上起身，眼底带着一点笑痕，此时并没有丁点上位者盛气凌人的架势，与杨继客气回握，点头道“杨老板，又见面了。”

    这声按着旧时梨园行称呼的“杨老板”，既是尊，又是礼，陆越岩给足了对方场面。

    打过招呼，众人重新落座，陆越岩坐在茶桌一侧，“三清园”四人则在他对面坐下，房间里没有别人，林恒亲自给他们的手边的茶杯里倒上了热茶。

    而从进门到现在，楚杭始终眼睫微垂，安静的沉默着。

    茗烟清浅，陆越岩向后伸了一下手，林恒心领神会，将公文包里的合约拿出来，递到陆越岩手上，陆越岩将打印胶装的合约放在桌上，用两根手指推到杨继面前，道“杨老板，多余的话不必说，你先看看合同。”

    茶桌这边的几个人全员屏气凝神，杨继深吸一口气，将那份合约拿到面前，翻开，身边几个人的目光一齐聚了过来。

    从头到尾，翻看合同的过程中无人讲话，整个休息间安静如无人之境。

    而专注于合同内容的几个人，脸色则随着目光变幻，从一开始的疑惑，慢慢变为震惊，又从巨大的震惊，转入难以置信。

    好半晌，杨继合上纸页，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陆总这份合同”

    “怎么”陆越岩姿态松弛，端起茶盏抿了口茶，问“有问题吗”

    杨继一时间不知是该点头还是摇头。

    没有问题，所以问题大了。

    合同上清清楚楚的写明了，“三清园”自合约签订之日起，便可继续驻场演出，合同效力存续期间，享有这间茶楼所有设施场地的调配权，甲方，也就是茶楼所有人陆越岩不得参与任何演出意见。

    而且，这份合约具有排他性，也就是说，“三清园”是唯一一家能够在此驻场演出的个人群体。

    杨继忐忑不定，随即问了一个关键问题“那驻场的租金和演出的分成，您这边”

    陆越岩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问“合同中写了吗”

    杨继一怔，有些不明所以，与叶天对视一眼，随即沉默地摇摇头。

    陆越岩说“对啊，既然没写，不就是没有”

    没有租金，不要分成

    那这样一间改造繁美壮丽的戏台，是白给他们用的

    这下，几个人的表情顿时由一开始的惊讶，转为惊恐。

    叶天暗自拍了拍杨继的肩膀，忍着心中强烈的不安与惊讶，问道“陆总，您这是为什么呢”

    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几个人早已饱经人情冷暖，甚至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如果有，一定要小心烫嘴的道理，同样，他们实在想不出，陆越岩作为一个商人，有什么理由给他们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民间戏班子，如此大的优渥条件。

    陆越岩放下茶盏，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说“不为什么，我家老爷子喜欢各位的戏，那这间茶楼，我就当支个门面，哪天老爷子戏瘾上来啦，随时都能有个听戏的地方而已。”

    对面几个人一时无言。

    这个理由怎么挺逗有一丝牵强吧

    “而且，我还有自己的一点私心。”陆越岩继续说，“各位也了解，我是个生意人，商场上总少不了这样那样的酒局应酬，有时候确实是疲于应付，与其这样，我不如自己找个舒服的地方，要是有朋友需要招待的话，直接带过来听听戏，喝喝茶，该聊的正事，该谈的生意一样能谈下来，顺带修身养性了，总要好过酒桌上的推杯换盏纸醉金迷哦，不过各位放心，到时候唱什么选段还是各位做主，我不参与，也不会随便提意见。”

    这套说辞，确实有很强的说服力，但是杨乐依旧不相信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那么其余时间呢”

    陆越岩微微一笑，深邃的眸底漾起温和笑意“那就诸位随便了，一天唱几个小时，唱多少场，票价怎么定，甚至这茶楼里卖什么茶，多少钱一壶，可不可以续杯诸如此类，都由你们几位决定。”

    话说到这，就相当明了了。

    说穿了，就是陆越岩亲手搭了这样一座华美精致的戏台，然后相当于拱手相送一般，白白推到了“三清园”面前。

    整份合同简直是为此时山穷水尽的“三清园”量身定制，只有一点

    合同有效期是一年，并且规定了自双方签字之日起，任何一方不得以任何形式，任何理由违约，在这期间，不管甲乙双方那一边违反条约，那么都将面临一份高达八位数的天价违约金。

    而怎么看，这一条规定也是对“三清园”有利的偏向。

    “陆总”杨继狠狠咽了咽干涸的嗓子，声音有些不稳，“没这样的规矩，我们愧不敢当”

    “规矩就是我定的，而对我从来无效。”陆越岩轻声开口，声调中那一丝与生俱来的凌厉被模糊遮掩在谦逊有礼的外衣之下，“况且老古语有言没有君子不养艺人，我是个生意场上摸爬滚打的凡夫俗子，今天就算借了诸位角儿的光，也当一次君子吧。”

    说完示意林恒，对方从善如流地从公文包中拿出一只钢笔，放在桌面正中央。

    陆越岩笑道“诸位考虑一下，这合同，到底签是不签”

    签不签

    这几乎是一个不需要思考的问题。

    如果“三清园”真的途径了山重水复，还能等来柳暗花明，那么，一定就是今天，就在现在了。

    杨继深吸一口气，郑重地点点头，伸手去拿面前得到那只钢笔“好，我们签。”

    “稍等。”

    就在杨继指尖触及笔身的前一秒，陆越岩忽然轻声阻止。

    杨继抬头“怎么您还有别的吩咐”

    从进门到现在，陆越岩的目光从未在坐在对面左右侧的楚杭身上停留过一分半秒，对于他，仿佛就当做一个毫不相干，从未谋面的人。

    而此时，他那道深沉漆黑的眸色陡然一转，如同一道惊雷直接砸向了对面那个人，眼光沉重。

    接下来的话是对杨继说的，但陆越岩的目光却始终落定在楚杭白皙清隽的侧脸上，“这份合同不能和你签。”

    “不和我签”杨继再次怔住，“那您要和谁签”

    陆越岩微抬下巴，直指楚杭，唇角缓缓勾起，笑容别有深意“我只和他签。”

    众人错愕，慢慢将目光回转到楚杭脸上。

    而楚杭自始至终始终安静垂眸，此时纤长的眼睫不自觉地颤抖了两下，缓缓抬起一双清丽漂亮的眼睛，看向陆越岩的那道眸光，倏而一凝。

    作者有话要说　　小杭爱情买卖

    陆总瞎说，明明是我白送的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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