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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十四章
    晚上七点, 楚杭按照之前纪赫留给他的地址,在市中心一家酒店门前下车。

    过来之前他特意回了一趟家,换了身衣服, 换掉昨晚从陆越岩哪里穿出来的运动裤和t恤衫,从衣橱里翻出了好久没穿过西裤衬衫,虽然对纪赫来说这不过是一次私人送别宴,但是对于楚杭来讲却是一次难能可贵的机会。

    所以他不敢敷衍,想着还是尽力让自己看上去成熟稳重一些的好。

    进了酒店大堂,不等负责接引的前台服务生上前问询, 纪赫就先一步从右侧休息区的弧形沙发上起身,微微扬声招呼道“小杭, 这边。”

    楚杭走过去,轻声问“学长怎么等在这儿,我是不是来晚了”

    “不晚,刚刚好。”

    纪赫笑着打量了楚杭一番,黑衣白裤, 款式简单的休闲正装, 却更加衬得他整个人列松如翠,气韵天成, 有一种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纯冽干净。

    “上楼吧, 我朋友都到了。”纪赫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笑着说, “别紧张也不用拘束, 都是一个行当的人,三两句话就熟悉了。”

    楚杭点点头,轻声说好。

    但纪赫看得出,小学弟还是有几分拘谨, 不过也正是这一丝不易察觉的拘泥,反而让他整个人显得意外的柔顺乖巧起来。

    定好的包间在酒店六楼,他们乘电梯上楼,走过一段铺着深红色长绒地毯的走廊,旁边一间包厢的门忽然被人从内推开,明亮耀眼的灯光混杂着喧闹声一齐自屋内涌出来,楚杭脚步微顿,等从那间包厢里推门出来的那个人错身过去时,才重新抬脚向前。

    而在他身后,已经喝得七晕八素的魏明宇走出两步远后突然停下,疑惑地回头望了眼,心说刚才那人怎么那么眼熟呢

    走过长廊转角,纪赫带着楚杭在包厢门口停步,门推开,纪赫站在门口拍了拍手,笑道“人来了啊。”

    刚刚还充盈在包厢内的交谈声霎时安静下来。

    十六人台的圆桌,四周围坐着七八个年轻人,还有几个人窝在旁边的沙发区闲聊,门推开的那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朝楚杭的方向看了过来。

    门外走廊的顶灯不算明亮,那个人就站在半明半昧的灯影交错处,身姿清瘦挺拔,侧颜白皙柔和,一双眼睛清亮水润,眸色却淡,目光轻轻掠过时,是干干净净却无比摄人的漂亮。

    纪赫带着楚杭进屋,笑着打趣道“干什么啊一个个的,怎么都自动静止了”

    而后又偏头转向楚杭“朋友都没见过什么世面,见笑了啊。”

    楚杭薄唇轻抿,隐住嘴边一点笑痕,主动上前和大家打招呼“各位老师好,打扰大家了。”

    声音清凛纯净,是把唱戏的好嗓子。

    之前纪赫说过,今晚来聚餐的不是他在大学的同学,就是行内的朋友,那么里外都和京剧沾了关系,所以这声“老师”既是礼貌客气,也是对前辈们的尊称。

    这句话说完,才有人终于反应过来,打趣道“哎不对啊小学弟,纪赫说你也是戏院毕业的,那是他的学弟也是我们的学弟,这声老师可差辈了啊。”

    纪赫带着楚杭在桌边落座,笑着介绍道“这是我本科的同学,甭搭理他,全屋就数这人最没正形,要不怎么唱丑角呢。”

    旁人哈哈大笑,楚杭有点意外,没想到这人眉目周正气质硬朗,唱的居然是“丑”。

    但神情却不漏声色,他笑意清浅,颔首喊人“学长好。”

    立刻有人“哎呦”了一声,低声插话,忍不住感叹道“好乖啊”

    人来齐了,大家上桌后,纪赫招呼服务生上菜。

    就像纪赫说得那样,大家都是一个行当的,哪怕有的人已经不再登台唱戏,转向了幕后,但从事的依旧是和戏曲有关的工作,既然都是同行,还都是年龄相仿的年轻人,自然有共同语言和可聊的相关话题,所以从进门到现在,席间的氛围始终轻松。

    楚杭暗暗舒了一口气。

    大家边吃边聊,说是为纪赫送行,但气氛却并不伤感沉重,一群人插科打诨,反而显得生动有趣。

    楚杭一开始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吃东西,期间听大家聊到什么开心的话题,也会弯一弯嘴角,流露出一点笑意来,不过和众人相比,依旧是过于沉静凝定了。

    但显然,这份安然平和却更加引人注目,很快就有人将话头转到他身上,大家七嘴八舌,有的人问这个小学弟唱什么行当,有的人问在哪里登台,还有人更直接,竟然问起他今年多大,有没有女朋友或者男朋友。

    有人来问,楚杭便放下筷子认真回答。他说话的时候向来都是直视对方,目光安静柔和地落在对面人的眉心处,看上去给人一种极其端正用心的既视感,音量不高,音色也不重,泠泠如玉的嗓音,入耳格外舒心好听。

    如果遇到不愿意向外人过多提及的问题,他便清清爽爽地笑一笑,不尴尬却也不扭捏,好像明白干脆地告知不好意思,这个我不想说。

    他气质淡然清冷,却始终落落大方,让人觉得相处舒服。

    当有人问道他父母是否也是戏曲行当的从业者时,楚杭平静地点点头,说“是的,我母亲也是京剧演员,唱大青衣,不过已经过世了。”

    话音刚落,问这问题的人脸色一顿,立刻低声道歉“对不起啊小学弟,失言了。”

    楚杭柔和笑笑,轻轻摇头。

    “那冒昧问一句”坐在楚杭对面的一个年轻姑娘慢声开口,带着几分谨慎的凝重,“不知道令慈是圈里的哪位老师前辈”

    楚杭握着杯子的手微微一顿,乌黑的纤长的眼睫垂下来,似是有几分犹豫。

    “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那姑娘继而道,“就是从你一进门我就觉得似乎有点眼熟”

    楚杭缓缓抬起眼睛,眸色中没有显露出被冒犯的意味,静了两秒钟,轻声说“没关系,嗯我母亲叫做白梓雯。”

    此言一出,满座震惊,霎时间,偌大的包厢中鸦雀无声,宛若无人之地。

    白梓雯。

    现代京剧圈,恐怕没有人会不知道这个名字。

    芳华惊世,香魂绝断。

    但没想到的是,这个安静漂亮的男孩子,竟然是白梓雯的儿子

    周遭落针可闻,蓦地,刚才说话那个姑娘竟猛地捂住嘴巴,从指缝中溢出一声呜咽,楚杭诧异地看过去,只见她像是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般,但双肩仍旧止不住地轻颤,声调亦嘶哑不稳“我就说你的眉眼怎么那么熟悉你”

    她身边的那位男士极其风度地递过去一张纸巾,而后安慰般叹息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劝道“筱筱,平静一下。”

    “早在很多年前,我见过白老师一面”方筱的眼泪却突然止不住,“那时候我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学生,面对未来非常迷茫,总觉得看不见京剧的出路,甚至一度想过不再学戏,是白老师和我恳谈了一整个下午,为我解惑,给我方向”

    “白老师那天说的一句话,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她说如果京剧这行到最后只剩下一个观众,那个人,一定得是你自己,戏不光是唱给别人听的,更是唱给自己听的,你得成为自己的角儿。”

    方筱动容道“也正是因为白老师的缘故,我从刀马旦改唱青衣,也算是离我心里的那束光,更近了一点。”

    除了冯冰,这么多年楚杭很少有机会从别人口中亲耳听到和白梓雯有关的事情,但似乎是刻意的回避,所以即便是青姨也从不和他多聊,小时候楚杭懵懂不觉,等长大一点之后,他对于母亲的印象和具化的了解,更多的是通过曾经的新闻或者留存的影像资料,毕竟,白梓雯真的离开他太久太久了。

    有极其浓重的情绪渐渐在楚杭心头铺陈蔓延开来,酸涩中带着一点沉重,但沉重过后却又觉得亲近熟稔对面那个人,现在谈及的是他的妈妈啊。

    过了好一会儿,方筱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她擦去眼角的眼泪,忽然问楚杭“之前纪赫跟我们提过你现在的情况,说是戏班重新挂牌,现在在招人”

    楚杭一愣,马上点点头“是,就在古文化街南入口那边的一座茶楼里,班子叫做三清园,现在”

    方筱摆摆手,飒然笑了笑,打断他说“不用介绍,你就说,我行吗”

    楚杭登时怔住。

    过了好半晌,他慢慢从座椅上起身,拿过桌上开封了一瓶水井坊,抬手径直给自己倒了个满杯。

    这个举动直接吓傻了坐在他身边的纪赫,反应过来后,忙不迭地想要拦下他端杯的手,却被楚杭轻轻格开。

    楚杭双手举起酒杯,面向对面的方筱遥遥一敬,神色淡静而凝肃,就连素来平静的声调中,都带着一丝喑哑的颤音“方老师,我代三清园谢谢您,代我大师哥,也就是我们少班主谢谢您”

    说完自顾端杯,仰颈深饮,就那么一口气干掉了满杯的白酒。

    方筱也不扭捏,爽快利落地起身,端起自己的杯子重重往玻璃转盘上一磕,朗声笑道“我比你大不了几岁,以后别叫什么老师,叫姐”

    说完,就随着楚杭喝掉了一整杯干红。

    楚杭从未像今天这样豪饮过,他向来自律甚严,今天算是破戒出格,但即便如此,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只觉得高兴,是真切的,发自内心的高兴。

    直到坐回座位上,楚杭还觉得这剧变来得恍惚又不真实。

    大青衣他居然真的为戏班找到了一位大青衣

    宛如久旱逢甘霖,这样一来,“三清园”除了他自己,就又多了一位女戏腔了

    可能是太过于欣喜激动,也可能就是酒气上涌。不多时,楚杭便觉得脊背冒出一层细密的薄汗,晕眩感突如其来,眼前的人影渐渐虚幻恍惚起来。

    “看不出来,你倒是真敢啊。”纪赫将一瓶纯净水递到他手中,低声道,“喝水压一压,哪有这么喝的,四十二度的白酒啊,你当白水喝着玩呢”

    楚杭缓缓呼出一口酒气,轻声说了句“谢谢”。

    不过,既然话题已经聊了起来,而后凑到楚杭身边打听“三清园”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其中就包括刚一进门时,开玩笑的那个“丑角”,纪赫的本科同学。

    不管大家问什么,楚杭依旧认真地回答,言语间详尽仔细,没有一丝的纰漏。

    但聊归聊,饭局就是这样,如果从一开始便坚持不喝酒不举杯,大家也就不过分勉强,但只要这酒开了一个口子,接下来想要再推拒,也就不容易,而且不合适了。

    有人上前敬酒,楚杭从容接下,偶尔聊得开怀,尤其是只要对方表现出一丝对于“三清园”的兴趣,楚杭还会主动敬对方一杯,一来二去几轮下来,这酒他喝了没有八两也有半斤了。

    楚杭不知道的是,原来自己喝酒竟然不上脸,而且越喝脸色越白,眼神越清亮,他始终控制着自己说话时的语速和声调,表面上看上去和刚进门时的状态无异,众人都以为纪赫的这个小学弟是深藏不漏,只有楚杭自己清楚,喝到快散席时,他只能是勉强控制思维,保持最后的清醒而已了。

    得了个空,楚杭慢慢松开自己攥紧的木椅扶手,偏头看向纪赫,而且他觉得,自己有些管不住流转暗动的眼波了。

    纪赫被这清润的眸光看得心头一动,低声问“小杭怎么了”

    楚杭静了好几秒,这几个字才从耳边缓慢传递到大脑神经中枢,他慢半拍地给出反应,轻声说“学长,能麻烦你陪我去趟洗手间吗我我想去洗把脸。”

    而说完不等纪赫点头,便“蹭”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这速度纪赫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喝醉了。

    纪赫目光从旁边还在推杯换盏把酒言欢的众人身上一掠而过,叹了口气,扶住楚杭的手臂,带他出了门。

    走廊洗手间的位置离他们的包厢有些远,一路上,楚杭身正步稳,看不出醉态,只是到了洗手间门口的时候,像是没看见从里面出来的人一样,径直和人撞了个满怀。

    对方不知道被楚杭磕到了哪里,捂着脑门“卧槽”了一声,而下一秒,纪赫手上一空,楚杭却挣开了他的手腕,直接一步走到那人面前,给人姿态标准地鞠了一躬。

    保持着九十度弯腰的姿势,楚杭忍着天旋地转海浪般的眩晕,正色道“对不起,我喝醉了,不是故意撞到您的”

    这声音属实耳熟被那帮狐朋狗友灌倒第三次跑洗手间的魏明宇捂着脑袋抬头,这回总算看清了楚杭的脸。

    “卧槽你”

    楚杭慢慢直起身,微微皱眉“虽然撞到您是我不对,但是我已经道歉了,所以能不能不骂脏字而且你这目标有点不切实际,算妄想了。”

    魏明宇“”

    纪赫“”

    “不好意思,我朋友确实喝醉了,您见谅。”纪赫心累地叹了口气,叹完之后又觉得这样的楚杭反而显得生动又有趣,没忍住嘴边的笑痕,再次将人搀到臂弯,温声道“别闹了,带你去洗脸,好不好”

    楚杭脚下漂浮不定,已经快要站不稳,听他这样说,便缓缓卸掉周身的力道,很乖地点了点头。

    两人推门走进洗手间里,徒留门口的魏明宇灯下凌乱。

    “草,这小先生”

    偌大的包厢中灯影幽昧,一桌人已经喝得七七八八酒意阑珊,陆越岩仰头靠在沙发背上,面部的轮廓线条在幽静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

    今天这一场算是常规应酬,来得不光是平时私交甚密的朋友,还有几个生意场上的合作商,陆梁这段时间对桑晴正上头,不仅带了她一起过来,酒酣意浓时,还打电话叫了几个电影学院的学生来作陪,美酒佳人,向来是这种场合的标配,陆越岩就算意兴阑珊,到底也打起了精神敷衍着。

    终于席间的你来我往暂时告一段落,几个不着调的公子哥搂着怀里标志漂亮的女学生或者男学生到休闲区k歌,陆越岩放了杯子,到沙发区这里求个耳边清净。

    可刚坐下不久,从外面回来的魏明宇便直接风风火火地窜到他旁边,在一屋子荒腔走板的曲调中,冲着他耳边一通嚷嚷。

    陆越岩听他咋呼完,慢慢睁开了眼睛,眸底没什么波动,只是问“看清了是他”

    “那还有错,我撞见他两回”魏明宇说,“而且刚才人还给我鞠了一躬,绝对错不了啊”

    陆越岩从茶几上的烟盒中抽出一支烟,点燃,平静地吐一口白雾“他身边那人见过吗”

    魏明宇回忆了一下,说“不认识,挺眼生的,应该没打过照面。”

    魏总向来结交甚广,他说不认识,那就不是商场上的人。

    魏明宇也给自己点了根烟,揶揄道“不过我看那小先生好像喝了不少,进洗手间都是那人搂着进的门,说是什么朋友我就笑了哎,没见过谁家的朋友把人搂怀里走路啊”

    陆越岩什么都没说,将刚刚抽了两口的烟按灭在烟灰缸里,直接从沙发里起身就往外走。

    “哎”魏明宇招呼他,“还没散呢,你干什么去”

    这一句音量颇高,再加上旁人看见陆越岩要离开,纷纷静了一瞬,连刚才还音浪震天的伴奏都停了下来。

    陆越岩大步走到门口,头也没回,直接推门包厢门,沉声道

    “去开开眼。”

    作者有话要说  小杭晕死了。

    陆总气死了。

    十九累死了。

    这章粗长,快来表扬我叉腰j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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