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顿火锅吃得氛围融洽, 到了后半场,戏园子几个人对陆越岩的称呼干脆直接从“您”变成了“你”,自然中又多了几分熟络。
可能是气氛太好太过放松, 一时间聊起天来也就没有了从前的那些顾忌。
杨乐手里举着“大白梨”汽水,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了起来,问一旁的杨继“哥,你还记得小时候,爸给咱们做的那个梨膏棒棒糖吗是不是跟这汽水味道差不多”
杨继也笑了笑, 眼神蓦地柔软下来,点头说“可不, 小时候见别人家的孩子吃棒棒糖,咱们回家也跟爸要,但是老爷子说外面卖的糖齁嗓子,不给买,回头就自己给咱们做了哎我记得小杭来班子之后, 老爷子还做过两次, 小杭还有印象吗”
“有的。”楚杭放下筷子,点点头, 眸光凝定温和, 像是陷入某种温柔的记忆之中, 语调也轻柔下来, “我记得老班主还教我做过, 不过我手艺不行,做出来总不如他老人家做的好吃。”
突然就聊起了儿时的事,师哥师姐自顾在回忆中怀念故人,楚杭不经意偏头, 发现陆越岩撑着额角,听得神色专注。
最让他诧异的是,陆越岩此时的表情和眸色竟然异常温和,甚至有一点羡慕
“你怎么了”楚杭凑过来一点,低声问。
“没什么。”陆越岩从零星的记忆深处抽身,笑了笑,说,“忽然想起来,你们说的那种梨膏糖我没吃过,但是我小时候却吃过一种用萝卜熬的方糖,就叫萝卜糖,我爷爷说,也是润肺清嗓的,而且还有止咳平喘的功效。”
“萝卜糖”楚杭有点好奇,“是现在超市里卖的那种吗”
谁知,陆越岩淡淡垂下眼帘,轻笑道,“不知道,超市的那种我没吃过,而小时候的那个已经太多年了,现在连什么味道都忘了。”
说完便移开目光,不再言语。
楚杭后知后觉地噎了一下。
大概是错觉吧他总觉得今晚的陆越岩和平时有些不太一样。
这种感觉怎么形容呢就像是一个在战场上金戈铁马无所不能的骑士,忽然离开了自己的战马和长剑,在战火缭乱的平原上赤足奔跑许久,忽然回首,望着来路的满目疮痍,寡淡一笑后,露出隐没在眼底的苍凉。
那是外人从不曾见过的脆弱和孤独。
这一顿火锅吃完的时候将近十点,最后杨继主动去结账,陆越岩也没有抢单推辞,几个大男人,而且说了是要感谢他,那么再为了几百块的饭前争来争去的委实没意思,也未免显得不给人家面子。
车子都停在古文化街那边,结完账,几个人原路折返去取车。
楚杭和师哥师姐们走在前面一点的位置,陆越岩慢他几步,稍稍落后,等到了古文化街入口,陆越岩忽然喊了他一声“楚杭。”
楚杭回身,问“怎么了”
陆越岩瞟了一眼自己停在路边的车,轻声问“我送你”
“不用这么麻烦了。”楚杭笑了笑,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那辆五菱神车,说“我和师哥师姐一起走就行。”
“不是会晕车”陆越岩稍稍坚持,“我送你或许能好一点。”
“晕车是一定要晕的,和坐什么车区别不大。”可能是晚餐氛围确实不错,楚杭的好心情难得绵延到了现在,他站在大师哥和二师哥中间,笑着对陆越岩挥了下手,“开车小心,陆先生再见。”
“”陆越岩无计可施,最终微微叹了口气,失笑道“好,那再见。”
其余师兄弟也分别和陆越岩道别,而后四个人转身往停车位走去。
陆越岩一直站在原地,目送楚杭一行人离开。
一直到他们上了车,他才转身,收回视线。
方才的热闹和陪伴都像是假的,此时,他又是一个人了。
就像一开始一样。
不想回家,也不想回公司,不想面对别墅里管家谨慎恭敬的笑容,也不想看见公司里员工忌惮畏惧的眼神。
陆越岩深深叹了口气,掏出一根烟点燃,拿出电话,拨了个号码出去。
刚才吃饭的时候无意间提起了萝卜糖,他有点想章老爷子了。
过了好久,电话才接通,爷爷喑哑的声音带着一点含糊“越岩啊,这么晚有事吗”
“爷爷。”陆越岩呼出一团白雾,声中带笑,“没什么事,好几天没去看你了,身体挺好的”
“好好好。”章老爷子笑着说,“家里好几个保姆围着我一个老头子转,林助理还时不时地过来看我,每次来都是大包小包的带东西,我这吃穿不愁的,能不好嘛”
“那就行。”陆越岩笑了一声,闲谈道,“您干嘛呢”
“刚睡下,你这电话要再晚一点,我就睡沉咯,可就接不着啦”
“”原来老爷子已经休息了,陆越岩沉默了一下,到了嘴边的那句“我去看看您”,出口就变成了,“那行,您休息吧,天转凉了,您注意着点膝盖,早晚出门别受风。”
“好”章老爷子一口答应下来,“你也注意身体,别忙起来就不要命,钱是赚不完的,有时间回家来,让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陆越岩轻笑道“好。”
于是就挂掉了电话。
一根烟抽到半截,陆越岩将烟熄灭在手边的垃圾桶上。
眼前是这个城市的霓虹斑斓,车水马龙,灯光魅影交织成一幅繁华璀璨的绮梦。
而陆越岩却在这一刻发觉,除了一部手机半截烟蒂,自己手中好像空无一物。
他不想吃阿姨做的菜。
他就是想吃爷爷做的糖了。
“我的亲哥,咱们现在也算是一正经传统文化传播公司了,就不能升级一下装备,换辆打的着火的车吗”
不远处,坐在五菱宏光上的四个人面面相觑,看着坐在驾驶室的杨继再一次打火失败后,杨乐实在忍不住发出了灵魂拷问。
“别着急我下去对个线”杨继回头,义正言辞地批评妹妹,“还真是由俭入奢易啊,现在咱们戏班各方面都刚起步,人还没招齐呢换什么车,等着吧,等咱们步入正轨了,哥给你买大奔”
杨乐扑哧笑出声来“那我还是做梦比较实际。”
“小师弟,看什么呢”叶天见楚杭从上了车就没有出声,只是沉静地望着窗外,不由好奇问道。
“没什么。”楚杭愣了一下后回神,从车窗探出头来,问站在引擎盖前方的杨继,“大师哥,用我们下去推车吗”
“老实坐着你的吧”
楚杭笑笑,收回视线。
而隔着半降的车窗玻璃,他看见陆越岩依旧站在一盏路灯下,刚才好像是在打电话,现在电话挂断,人却没走。
清辉灯影之中,陆越岩的背影颀长而挺拔,但留在地砖上的那道影子,却显得无声又落寞。
过了半晌,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忽然回身,对着楚杭这边的方向望过来。
清凉晚风拂过面颊,楚杭下意识地眯了一下眼睛。
只见不远处的陆越岩似乎是对着自己笑了一下,随后,转身抬脚,走进霓虹深处。
依稀消失在斑斑撩乱光线中的那道身影,坚毅又孤独。
楚杭收回目光,垂眸看向自己的指尖,半晌,轻轻眨了一下眼睛。
回到家已经十一点多了,师哥师姐回房间洗漱休息,楚杭洗完澡后,顺着楼梯下楼,轻手轻脚地来到后院的小厨房。
他们戏曲演员的冰箱里长年准备着鸭梨,平时生吃也好,熬梨水也罢,都是润嗓子的标配食物。
楚杭穿着那身纯棉的白色睡衣,长袖稍稍碍事,他便将袖口挽起来,从冰箱里拿出三个水灵灵的雪花梨,又从橱柜里找出了那个用了很久的榨汁机。
怕吵到师哥师姐,所以他动作很轻。
楚杭先把雪花梨洗好后再削皮去核,切成小块,然后放在榨汁机里榨出梨汁,再将榨好的梨汁倒进锅中,按照记忆中,杨老爷子原先教过他的那样,在梨汁中放了几大块老冰糖和两勺蜂蜜,随后点火,用筷子搅动化开,温火熬着。
楚杭从厨房一角搬过一把椅子,坐在灶前守着,之前他做这个梨膏糖就总是掌握不好火候,所以觉得还是盯紧一点最为保险。
说不上为什么,可能是今天晚饭时师哥师姐们偶然提起这个梨膏棒棒糖,所以也勾起了他一点记忆中的那一抹甜,又或许是陆越岩在说起自己小时候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怀念和落寞,让他有些于心不忍,再不然或者单纯是看陆越岩离开时,那道身影有些过分可怜。
他忽然就想再做一次梨膏糖,哪怕做出来不算成功,但是起码应该能入口吧
陆越岩不是说没吃过
那就给他尝尝也没关系的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楚杭单手撑着下颌,困意渐渐上拢,但还是强撑着眼皮攒着精神,终于时候差不多了,他用大勺子盛了满满的冷水,又将锅里已经煮沸的梨膏舀起来一点,滴入冷水中遇冷凝固,这就是成啦
楚杭眼底荡起一丝笑意,连忙关了火,又从厨子里翻出两个模具盒,将塑料棒先放在空盒中,然后用勺子舀着梨膏,一小块一小块的浇灌下去。
模具盒并不是什么好看的图形,就是最简单的圆形状,等两盒梨膏都装好后,楚杭打开冰箱,将模具放进去,冷却成形。
放一晚上,明天就可以吃了。
楚杭将剩余的梨膏装进空玻璃瓶中,放进柜里中,准备以后冲水喝,又把厨房收拾干净后,才蹑手蹑脚地回到前院,上楼休息。
已经是半夜一点多了。
楚杭躺在小床上,闭眼睡觉前思忖着
两盒梨膏糖,一盒留给师哥师姐,一盒拿给陆越岩。
今晚的火锅是大师哥请的,算是戏班表示谢意。
但梨膏糖是他做的,就算他自己的心意好了。
那这样这样一来,那晚他醉后,陆越岩悉心照料的人情,也算还上了吧
而且,那么高的一个大个子,居然连梨膏糖都没吃过,也怪可怜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杭露出老父亲般的微笑。
陆总啊他给我做糖了土拨鼠尖叫j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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