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段戏唱下来, 楚杭没有一处停顿或是卡壳，一气呵成，妙音婉转, 没有搭戏和伴奏, 他也不在乎, 而且非常精准地只唱了“白娘子”的唱词部分, 起承转合流畅自然。
或许是因为, 这出戏中的每一个字, 每一处身段技法, 早就深深镌刻在他魂灵深处，只不过今日才有勇气, 将这嵌入骨髓的一幕戏，酣畅淋漓地唱出来。
又或者, 是带着内心另一种更深层次的寄托，完成了一次从前想都不敢想的自我脱变。
直到这场断桥结束，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站在台上缓了缓，随手抹去额前的薄汗, 目光期待地看向台下第一排的陆越岩“还行吗”
陆越岩心尖止不住地发颤, 此时此刻只想冲上台去, 将不远处的那个人摁在怀里, 扣紧, 再抱牢, 亲一亲他的眉心眼尾，此后再也不放手。
如同他寻觅良久后，终于找回自己的一颗真心。
可眼前人眸如幼鹿，无瑕纯净, 他又唯恐会冒失吓到他。
半晌，陆越岩从木椅上起身，什么都没说，只是抚掌以喝，而后重重地叫了一声“好”
楚杭先是一愣，随即缓缓笑开。
他们从戏楼出来时，已经快要半夜十二点，陆越岩开车带他回家，楚杭全程安静，只不过头靠在车窗上，嘴角却一直保持着上扬的弧度。
此时再看他，陆越岩的心境完全不一样了。
曾经，他当他是“我的人”。
如今，他当他是“我爱的人”。
“开心就笑出来，又没人笑话你。”半晌，陆越岩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很轻地呼噜了一下楚杭的发顶。
楚杭仍是笑意浅浅，眼尾一挑，回答说“不，我留着演出成功那天再使劲笑。”
陆越岩不禁被他逗得笑出声来。
回到小巷已经凌晨一点，两个人在巷口停车，并排往院门口走去。
月光透过树影洒下来，将两人的身影在地面拉成两道长长的影痕，走到杨家小院门口时，陆越岩忽然站住脚步，看了一眼院中幽深漆黑的小楼，意有所指“这个时间，你师哥师姐是不是都休息了”
楚杭也随着他的视线一望，点头说“应该是。”
“那”陆越岩从没想到，自己也有对着他人说不出话的时候，犹豫半秒，问，“那你现在回去，会打扰他们吗”
如果会，不如跟我走
楚杭“不会的，我师哥师姐睡得沉，而且我没回去，他们一定会给我留门的。”
“”陆越岩“哦。”
“嗯”楚杭对他这个“哦”完之后就低头陷入诡异沉默的状态比较好奇，但是想了想，估摸着时间已经太晚，还是捡最重要的开口“今天真的谢谢你了，不，也不是”他顿了下，轻笑，“是这段时间，都要谢谢你。”
陆越岩在乱七八糟的情绪中回神，抬眼时眸色深沉，闻言却勾了勾唇角，问“要这么客气的吗”
楚杭点头“要的。”
“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陆越岩沉吟一瞬，忽然笑了笑，“如果演出成功，预备怎么谢我”
这下倒是把楚杭问住了，但他说谢却是一万个真心的，没办半分虚情假意，故此皱眉思索良久，郑重回答“你定。”
陆越岩用目光将眼前的人描摹一番，却觉得还是看不够，但是看不够也没办法，总不能把人装兜里带回家门，最终，他沉沉叹息，说，“再抱我一次。”
楚杭“啊”
陆越岩喉结滑动一个来回，声音微哑“就像那天晚上一样如果演出成功了，你，再抱我一次。”
他这样一说，楚杭的记忆倏然回溯，立刻想到了那天晚上，他坦露过往之后，在最最脆弱之时，那个不由自主的充满依赖的拥抱。
楚杭蹙眉，似是犹豫“你”
陆越岩装在口袋的手机此时嗡嗡震动，但他丝毫未理，只是斩钉截铁地反问“刚还说我定”
楚杭到了嘴边的话霎时完美收住。
突然之间，四周温度悄然上升，那热度从耳尖蔓延开来，一直流转到脸颊，过了许久，楚杭才像是下定某种决心般，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好。”
陆越岩陡然松了口气。
“那我进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楚杭转身离开，略显虚浮的脚步藏着一点心虚，陆越岩一直等他进了门，看见二楼的那间小卧室亮了灯，才进了斜对面自己家的后门。
进门之后，门虚掩，未关实。
陆越岩站在后院中，掏出了口袋里一直震动的手机，是一个不知名的号码，他接通，林恒的声音在深夜中滑过耳畔“陆总，我到了。”
“后门进。”陆越岩简单交代，“车子停隔壁巷口，别开车等。”
“是。”
院中月朗星稀，九月末的夜风已有凉意，陆越岩靠墙而立，这个位置，刚好能看见对面楚杭的房间的窗户，不多时，房间熄了灯，整条小巷再无一点亮源。此时，就听见一道若有似无的脚步声贴近后门，而后推门而入。
两道身影几乎隐匿于月夜之中，林恒并不多话，连简单的寒暄都没有，将一个文件夹从西装内里抽出来，交给陆越岩。
陆越岩接过，快速翻阅后还给他，嗤笑轻道“老大和老二是越来越不长进了。”
“已经乱套了。”林恒将那个文件夹赛回西装外套里，压低嗓子回答，“您一走，这两个人就像解决了心腹大患，原本是珠联璧合暗度陈仓，现在同盟瓦解，已经各自为战了。”
陆越岩问“谁占上风”
林恒回答说“很意外，是陆梁。”
陆越岩丝毫不觉得惊讶。
平日里一副万事不挂心，整天纸醉金迷胡天海地消遣的纨绔做派，反而是掩人耳目的最好伪装，而实际上，出身在陆家这样的家庭中，又有谁真的甘心一辈子做个浪荡花公子呢
见陆越岩沉默不语，林恒又说“您离开陆氏不久，陆致向就通过董事会将名誉主席的位置交给了陆域，眼见是有意让儿子统揽大局，但是没过多久，陆梁异军突起，从陆氏钻石成品上下手，煽动了好几次高端客户集体维权发声，导致陆氏的股价一跌千丈，现在陆域已经是热锅上的蚂蚁，被陆梁拿捏得死死的了。”
陆越岩哼笑，并未多说，片刻后，忽然问“你还好吧”
林恒一怔，随即笑了笑“我没问题，陆总不用担心。当初您离开之后，我并未主动请辞，反而在陆氏多留了一段时间，陆家人您也知道，从来看上不看下，以为我没了依仗，所以工作上处处挤兑，我就是找准了这个时候，才向人资部递交的辞呈，总归大家看着，就是树倒猢狲散，一个昔日总裁的特别助理终于不堪职场压榨，被挤出了陆氏而已。”
陆越岩笑了一下“这不正合了某些人的心意。”
“是。”林恒也笑了笑，“第三天，陆梁就找到了我。”
陆越岩叹了口气，素来对待下属的口吻难得温和“自己小心，在陆梁手底下做事，没想象中那么容易。”
“我明白。”林恒说完，少见地犹豫了一下，“但是陆梁这个人心思太细，而且戒心很强，有些关键的资料我还拿不到。”
“不用担心。”陆越岩微微叹了口气，说，“你拿不到，但是有人一定可以。”
“对了，之前查的事怎么样了”
林恒摇摇头“邻省的那家福利院很多年前就拆除了，院长也不知道分配到了那里，按理说，现在已经退休很多年了，所以找起来有些麻烦，至于您说的那次慰问应该只是个人行为，当时并没有存档记录，而且过了这么多年，所有的痕迹早已不可查，而那个孩子”
陆越岩捏捏眉心，打断他“我明白，你辛苦。”
“那陆总，还继续查吗”
“查。”陆越岩忽然偏头望了望对面那扇已经陷入黑暗的窗户，这个时候楚杭应该已经睡熟了，想到那张纯静毫无防备的睡颜，陆越岩心上蓦然一轻，但转瞬又收敛情绪，“这次换个角度。”
“嗯”
陆越岩神色有些复杂，出口的话少见得带了一丝困惑和不确定，“你去查一查一个叫做白梓雯的京剧艺术家，已经去世了，车祸。”
林恒不解“这个人是”
陆越岩深深叹了口气“是楚先生的母亲。”
林恒一愣，随即心中霎时掀起惊涛骇浪
没有那么巧的事吧
“哦对了”陆越岩又想到什么，突然问“原来我在陆氏的时候，经常订做四季衣服的工作室是那几家”
作为特助，老板的个人习惯简直就是林恒时刻谨记的知识点，听他这样问，立刻非常专业地回答“除了一些奢品高定外，剩下就是几家高级设计师的私人品牌。”而后说了几家个人设计室的名称。
“嗯你去问一问”陆越岩语气有些复杂，仔细辨别，竟然还能听出一丝不太自然的、类似于不好意思的情绪，“去问问，他们这几家工作室，有没有人能订做”
“订做什么”
陆越岩“京剧戏服。”
林恒“啊”
“啧，什么表情。”陆越岩皱眉嫌弃自己的特助，而后清清嗓子，刻意压低了一点声音，“就如果那家工作室可以承接，价格不是问题，只是咳，问一问，能不能就”
“”林恒“陆总您就说吧，我、我照办就是了。”
陆越岩深吸一口气，觉得面子这个东西在这一刻已经毫无分量:“能不能让大师傅，教我做。”
林恒“”
特助变特愣。
整个人都傻没了。
最后，素来干练专业的助理同手同脚地走出院门，陆越岩冷着一张脸，在他走后镇定如常地将门轻锁。
怎么了，他自己手工赶制一身戏服，有问题吗
那必须没有
世事看遍，心意已明，爱如菩籽，落地生根。
他要用一袭霓裳，护心中所爱，行至光芒万丈处。
作者有话要说 小杭兄弟抱一哈，说说你心里话
陆总裁缝陆师傅正式上线，给老婆做戏服憨憨摩拳擦掌j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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