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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五十八章
    试戏的第三天, 楚杭就找到正准备登台的杨继,告诉他,断桥那一折戏, 他应了。

    彼时杨继已经画了脸, 着了行头, 乍一听这消息, 惊得髯口差点从脸上掉下来。

    楚杭则笑容浅浅, 抬手理了理大师哥戏服箭氅, 说“不过咱们时间有限, 所以只能在每天这茶楼歇业后,操练起来了。”

    杨继怔然不能言语, 所有的情绪汇集在一处,是感动, 是感谢,甚至是疼惜,他这个师哥分辨不清, 最终只是重重点头“小师弟,你对三清园的恩, 我们杨家记下了。”

    楚杭如释重负般笑了笑“师哥, 一家人, 非得跟我说两家话吗”

    杨继抬手拍了拍肩膀, 尽在不言中, 而后转身上台了。

    距离在戏曲中心登台亮唱的日子还有三十多天, 而无论是这场断桥还是白蛇传其他折本,都是“三清园”之前从未唱过的选段,虽然戏词念白记在心里,但是毕竟是第一次唱, 几个演员之间如同初次合作般,需要经历一段时间的磨合,磨人物,磨舞台,更磨戏。

    由此,每晚茶楼歇业,楚杭、方筱和叶天便留下来,一遍遍过场走戏,而剩下的人也不离开,他们磨戏,杨继就带着其余几个正式演员坐在台下品着,挑着,不怕找不出错来,只怕一时疏忽,忽略了场上任何一个小细节。

    白天戏班正常营业登台,晚上还要练戏,这段时间楚杭简直忙得分身乏术,一点闲工夫都没有。

    而让他诧异的是,陆越岩那边似乎比他还要忙。

    楚杭现在全天都待在茶楼中,只有每晚夜深人静之时才从茶楼离开,而一开始的那几天,陆越岩还能乘着月色,急忙忙地赶来接他,后面几天,干脆就不见了人影,再一段时间,听说他和对面“尚品斋”的老板请了几天假,彻底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所踪了。

    楚杭心里纳闷,但是他这边时间又紧俏,于是也没分心过多询问。

    毕竟陆越岩和他一样,都有自己的生活,谁能整天绕着另一个人打转呢

    清晨六点,整个城市还未徐徐醒来,一辆黑色迈腾车穿越市区,驶上高速,两个小时后,在临市老城区一处不起眼的店铺门口停下。

    店面很小,门檐上挂着一块老招牌,只写“制衣”三字,斑驳陈旧,已有年头。

    陆越岩下车,发梢沾着晨间雾气,微潮地落在额前,他轻车熟路地踩上门口台阶,敲了敲门,唤了声“陈师傅。”

    不消片刻,店门从屋内拉开,一个劲瘦的老头儿身穿一套粗布对襟唐装,灰蓝色的布料,更映得那张不苟言笑的面孔多了几分严苛之意,这正是陆越岩的好助理林恒精挑细选过后,才如给他找来的沧海遗珠。

    会做传统手工戏服的老先生,陈中环。

    高奢品牌和私人订制是不用想了,那些走高端路线的知名设计师,玩时尚抓潮流是一绝,但是挨个数过去,没一个精通老祖宗留下来的瑰宝。

    陈中环负手立于门前,眼神中带着老手艺人的严谨与清高,冷声问“来晚了五分钟,还以为你不做了呢。”

    “那不能够。”陆越岩服软笑起来,“路上车胎出了点小问题,换了个胎,您久等了。”

    不过才迟了五分钟,哪里算得上久等。陈中环知道他是恭敬客气,便也不再多说,哼了一声后让出路来。

    总算是进了门,陆越岩长吁一口气。

    当初按照地址找到这位陈师傅,表明来意后,老头儿审视锐利的目光从上到下打量他一番,而后摇摇头,说“教不了,做不成,回吧。”

    当即吃了个闭门羹,陆越岩不死心地问“为什么价钱不是问题。”

    谁料老爷子自持风骨,闻言又扫他一眼,失笑道“有钱了不起是吧但是这世上有些东西,又哪里是花钱就能买到的有钱难买我老头子愿意,看你不顺眼,就不想教,你给做金山都免谈。”

    陆越岩“”

    这老头儿吃软不吃硬,带着旧时匠人的倔脾气,陆越岩就算是再桀骜不逊,也只得自己压下,最使出浑身解数在老爷子店里软磨硬泡地腻了三天,终于以诚心换得一个点头。

    “先说好,做戏服是手艺活,急不得,糙不得,要是你做到一半没了耐性,定金我全退给你,但是样衣你可是连一片裙角都拿不走。”

    陆越岩吸气,憋气,点头,郑重道“您放心。”

    进了店门,里外各一屋,外屋墙上挂满了做好的戏服,霓裳羽衣,绫罗细软,一针一线皆是手工缝制,然而价格不高,却鲜有人问津。

    这个时代,听戏的人越来越少,能在茫茫人海中特意找一间卖传统戏服店铺的人,更是寥寥可数,凤毛麟角了。

    里屋就是陈师傅的制衣间,偌大的操作台上堆叠着雪纱白绸,旁边是一台老式缝纫机,脚踩踏板,要多复古就有多复古。

    陆越岩永远都忘不了,几天前自己第一次坐在这台宝贝前,指尖摁着雪绡小心翼翼地走针时,悬针扎手的酸爽痛楚。

    几天下来,陆总修长养眼的十指上裹满了创可贴,乍眼一看,还以为他这学的不是做戏服,反而是泠泠古筝。

    陈中环在操作台边上的木椅上坐下,刚坐稳,手边就递过来一只紫砂小茶壶,陆越岩神色自然地奉茶后,大咧咧地往缝纫机前一坐,继续昨天的活计。

    陈师傅啜了一小口壶嘴,看着旁边埋首在机器前熟练推布走线的青年,察不可闻地勾了勾嘴角,难得夸赞“没成想,你小子倒有根硬骨头,搁得住。”

    “这刚哪跟哪啊。”陆越岩头也不抬,视线专注着手上的雪纱,嘴上却没个正形,“不就扎手吗,也叫事,不行我还有脚呢,换着指头让它扎呗。”

    “贫”陈师傅呵斥一声,随即语调又软了下来,笑着问“不过,现在别说上赶着自己做戏服的,就连买戏服的人都少了,哎你这白娘娘的一身行头,是要送给谁”

    陆越岩心说看不出来啊,这老头还挺八卦,他抬眼,正色道“不送谁,我自己穿。”

    “你个小混蛋”陈老师父也不客气,粗糙大手一巴掌呼上陆越岩后脑勺,陆总一张俊脸差点直接吻上钢针底托,他“嘶”了一声,皱眉嘟囔,“不是,您也是悠着点啊,戳了手没事,这要是戳了脸,我”

    老爷子笑眯眯地问“你咋地”

    陆越岩“我还不得和您一样,打一辈子光棍找不着媳妇儿啊。”

    “”陈老爷子“滚蛋,小王八犊子”

    陆越岩嘴角挂笑,再不理会旁人,扭头专心致志地赶制手中柔纱去了。

    心比雪纱还要软。

    是夜,楚杭和师哥师姐们一同从茶楼出来,整条长街已经空无一人,而明天晚上,就是在戏曲中心登台的日子。

    明晚就是背水一战,今天他们又延长了时间做最后一次的走场,因此又耽误了两个多小时,方筱住的地方和古文化街隔了区,大家不放心她这么晚自己走,思来想去,决定由杨少班主亲自送人。

    杨继在黑夜中红着脸,嗫嚅嘀咕“那个方姐,我送你行,就是我们那车”

    没成想方筱也不嫌弃,笑意盈盈地抢白道“五菱宏光是吧没事,我也体验一下神车座驾的快乐。”

    杨继就只会嘿嘿傻笑。

    直到两个人走远去取车,杨乐才万分感慨“哎我怎么看,我哥和方姐这回是真的要成呢。”

    楚杭没应声,偏头扫了一眼叶天的侧脸,后者却恍若无觉般,嘴角带笑,目送那两道身影越走越远。

    楚杭心中止不住地难过心酸。

    这个世界上,比爱而不得更痛彻心扉的是什么

    大概就是,我从一开始,就没有说爱你的机会。

    五菱宏光被杨继开走送人了,丁赛自己叫了车走,整个路口就剩下这三个人落单。

    杨乐一边用手机订车,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哎小师弟,这大半个月了没见你专车司机了,人去哪了”

    楚杭一怔,才反应过来他是问陆越岩,然而,这人许久不曾露面,最多的也就是偶尔发条信息,文字寥寥,只是交代他要按时吃饭,不要太累而已。

    楚杭按下心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只说“不知道,大概忙吧。”

    “啧,总归跟我们不是一路人啊。”杨乐感叹完,冲着街对面一招手,“车来了,咱回家”

    从杨家小院那条小巷口下车已经快要两点,几个人困倦非常,脚步虚浮地往院门走去。

    路过陆越岩家后院门时,楚杭习惯性地抬眸扫了一眼,而就这一眼,整个人愣了一下后,倏然停住脚步。

    陆越岩靠在门口墙边,几乎和暗夜融为一体,看见楚杭停下来,不自觉地笑了笑嗓音温柔“等了你一晚上,可算回来了。”

    两个人有多久没见了十天,还是半个月或许还要更久一点,楚杭当下怔然,张张嘴,却被灌了一气嗓凉风,然而实在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于是只好闭嘴不言。

    看见陆越岩在这,杨乐和叶天也停了下来,陆越岩走上前,直接拉住楚杭的手腕,温热的掌心覆在微凉的腕骨之上,一片熨帖滚烫,他问“三位,和咱们家角儿借一步说话,方便吗”

    叶天笑道“我们没什么不方便的,只要咱们角儿点头就行。”

    杨乐则老母亲般叹了口气,慈爱道“崽长大了,不由娘了啊去吧去吧,早去早回不回都行。”

    楚杭抿着唇角沉默不语,但是耳尖却渐渐发烫,陆越岩点头谢过后,径直拉着他进门回家。

    后院寂静,走过小厨房时,楚杭忍不住问“这些天你干什么去了”

    陆越岩说“做手工。”

    “嗯”

    走进屋中,陆越岩按亮顶灯,扶着楚杭肩膀在床边站定,微微躬身,视线与他齐平,沉声道“等我一下,有个礼物送你。”

    楚杭错愕地点点头,而那人已经快步走向对屋。

    不多时,陆越岩回来,手中捧着一个偌大的盒子,硬质纸壳,周身描着流云暗纹,素朴雅致。

    楚杭愣着“这是”

    陆越岩将盒子举到他面前“打开看看。”

    不知为何,楚杭指尖竟然有一丝微颤,他将将抬手,掀开盖子,看清了盒内的东西后,一时间呼吸都停滞顿住。

    素白雪纱,在盒中层层堆叠,宛若山涧冻雪皓白晶莹,又如空中皓月飘渺无垠。

    满眼皆是纯白,白素的褶子裙,裙角一圈绣花滚边;白素的花帔斗篷,衣襟处缀满细白流苏。

    这一身竟然是断桥那折戏中,白娘娘的戏服行头

    “你”楚杭只觉得嗓子疼得厉害,像是被千钧巨石堵住,发声异常艰难,他眼底发烫,眼眶酸胀,眼底越聚越多的水汽竟是有失控之势,“你从哪里”

    话都说不完整,陆越岩笑着用指腹揩了一下他的眼尾,摩挲过后,留下一抹浅红痕迹,“不至于啊,怎么还要哭多大的人了,收礼物还能高兴成这样”

    眼角那一下,肌肤相贴的触感不同于以往,楚杭怔怔看去,只见陆越岩几个指尖都裹着棕色的创口贴,而食指和中指更深,厚厚的胶条缠了不止一层。

    电光火石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你做的”许久,楚杭捧着戏服开口,嗓子哑得不像话。

    “嗯。”陆越岩点头,也不瞒他,坦白道,“在旁人看来,明晚只不过是你第一次登台首唱这出戏而已,但是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

    他笑了笑,深邃的眸光温柔沉溺“做了一套戏服给你傍身,你别害怕,我陪着你呢。”

    楚杭双肩陡然一颤,压在眼底的那颗水珠终于悄然跌落眼眶。

    楚杭良久无言,陆越岩琢磨了半晌,试探轻声问他“那个我是照着你的尺寸做的,但是毕竟没有量体裁衣,所以,你要不要试试”

    过了许久,楚杭抬起头,在一片朦胧水光中,弯了弯嘴角“好,等我一下。”

    他抱着盒子走到对面房间,陆越岩在床边坐下,暗暗舒了一口气。

    功夫不负扎手人,终于赶在楚杭明晚上台前,把这戏服送出去了。

    陆总端详着自己满目疮痍的手指,一乐,心说挺值。

    过了很久,对面房门发出响动,陆越岩心中一动,从床边站起身来,一抬头,就见一道素白清隽的身影行至眼前。

    一时间,四目相视,天地仿若无声。

    那身雪纱白绸穿在楚杭身上,更衬得他眉目如画,如磨如琢,而雪白衣裙层叠铺展,衣摆处琼花暗绣,白锦银霞,玉树堆雪,浮光融融如冷月灵秀

    是戏服,更似嫁衣。

    陆越岩失神望着,正当时,却见楚杭眼尾挂泪,嘴边却凝起笑意,怡怡然翻转水袖,转身屈膝,垂首堪堪一福

    随后,浩然清影自眼前抬眸,一声幽婉戏腔炸在陆越岩耳畔

    “郎君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杭嗯,这是句戏词来的。

    陆总我不管,我不信,反正我就是听见了憨憨喜极而泣j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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