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被无声挂断, 陆越岩握着手机整整一分钟的时间,无法回神,直到林恒在一侧低声叫了他三次, 他整个人才如同在沉湎的黑色幻境中猛地清醒一般, 周身骤然一颤。
“陆董, 怎么办”
陆越岩放下手机, 发现自己的掌心已经一层湿汗。
“报警。”他当机立断道。
“可是”林恒犹豫, “对方不是说”
“这个时候, 只有警方参与协助解救, 才能确保楚”说到那个名字的时候,陆越岩猛地一顿, 缓了几秒,才继续道, “才能确保他最终万无一失。”
林恒深深沉默。
“还有。”陆越岩沉声道,“去法务部,拟一份股权转让书, 不要草拟,要正式合同。”
林恒震惊过后终于迷茫“陆总, 这是”
陆越岩缓缓闭了一下眼睛, 低声说“我名下的股份转让合同。”
“陆总”
“去做, 要快, 十五分钟。”陆越岩不给助理劝阻的机会, 黑沉的目光压下来, 口吻不容置喙,“去办吧。”
“是。”
一个小时的时间,楚杭从未觉得如此煎熬漫长过。
高烧使他意识越来越不清晰,迷迷糊糊之际, 自己似乎混沌睡着了。
按理说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楚杭根本不可能睡得踏实,但是恍惚中,他就是觉得自己沉溺于一场醒不来的大梦之中。
他梦见陆越岩教他打磨原石,梦见他坐在戏台之下看自己独唱断桥,梦境的最后,是一袭雪白戏服,白纱似雪,层层叠叠,水袖款款而落后,露出一双他忘不掉的眼睛。
深邃,幽静,却带着如水温柔。
一阵冰凉濡湿的触感迎面扑来,楚杭呼吸一滞,冷水呛入口鼻,复又在猛烈的咳嗽中惊醒。
陆梁将手中的矿泉水瓶扔远,拽住他的衣领将人拎起来,眼底的狂热乍现“醒一醒,咱们等的人来了”
楚杭霎时清醒过来
来了
陆越岩真的来了
楚杭脚步踉跄,几乎是被陆梁拖拽到一把椅子上,重重摔下。
下一秒,冰凉的刀刃再次抵在他脖颈的动脉处。
正对面,厂房的大门被那两个男人从内拉开,耀足的日光骤然扫过眼底,楚杭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眼时,就看见门口那道颀长沉默的身影。
视线隔空相撞,他们一眼就找见了彼此。
然而,千言万语,却尽数化为此时的沉默无声。
他真的来了。
陆越岩一步一步走进厂房,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他就如古希腊神话之中的战神阿瑞斯一般,携着冰冷的肃杀之气,步步接近。
“别动,就站在那里。”五步之遥,陆梁突然轻声开口。
陆越岩别无选择,收步站定。
“看不出啊,陆董”陆梁指腹摩挲着刀柄,嘴边挂着嘲讽笑意,“陆家竟然真的还有你这样的痴情种,单刀赴会只身前来,果真好胆量。”
“别说废话。”陆越岩眼神一瞬不瞬地望着楚杭苍白失血的脸色,手指渐渐紧握成拳,“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放人。”
“好说”提到股权转让书,陆梁终于有几分按捺不住,先前闲庭信步的姿态一扫而光,脸色中显露出不可抑制的病态兴奋,“按照之前说好的陆越岩,跪着送到我面前”
陆越岩脸色铁青,握着文本合同的那只手几乎要生生将那薄薄几张a4纸攥烂
“哟,陆董这是不肯屈尊降贵了”陆梁眼中阴芒闪过,抵在楚杭脖颈处的刀锋倏然一转,尖锐的刺痛感霎时袭来,那是寒刃割破皮肤的触觉,楚杭只觉得颈项一热,温热的血痕便汨汨溢了出来
陆越岩瞳孔骤缩,失声痛呼“楚杭”
“要你跪”陆梁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与他一齐暴怒呼喊,“这是你欠老子的”
而下一秒,就在陆越岩真的要弯下膝盖前,楚杭突然像一只暴怒的狮子,从椅子上蹿了起来
“不可以”他声嘶力竭,眼泪在顷刻间夺眶而出,“陆越岩你是傻逼吗你要是敢跪,我今天宁可死在这里”
楚杭手脚都被黄色的塑封胶带缠困住,而这猝不及防地一窜,不仅使侧颈处的那扇刀锋再次深入肌理,大力之下,更是让他猛地摔倒在地上
“砰”的一声巨响,陆越岩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被震得四分五裂。
“想死成全你”
陆梁被楚杭这一下弄得措手不及,反应过来后,一把勒住他的领口,刀柄一扬,对着楚杭的太阳穴就砸了下来
“楚杭”
电光火石间,陆越岩风驰电掣,两步冲到楚杭面前,猛地躬身发力将陆梁直直撞开,下一刻,就将摇摇欲坠的人死死圈在怀里。
楚杭整个脖颈都是血,而且伤口处还在源源不断地向外浸溢着血珠,陆越岩颤颤巍巍地想用手掌去捂,但是血迹绵延不断地从指缝溢出,像是根本流不完一般。
陆梁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只需一个眼神,两个雇佣的亡命之徒便一左一右地冲上前来,拳脚相向,试图将楚杭从陆越岩怀中撕开。
然而,陆越岩一发不发,只将人严丝合缝地拢在自己怀里,身上,背上不知道挨了多少下,他额角青筋必现,却咬牙生生忍下。
猛地,陆越岩突然抬起一只手臂,将从上到下而来的一拳格开,而后将手中的合同书奋力向陆梁的方向抛去“你要的东西”
“停下”
陆梁一把抓住那份合同,顾不得身上的隐痛,双手颤抖地翻开文本,一页一页地看过去,脸上尽是扭曲又兴奋的癫狂之色
“我的,是我的”陆梁已经陷入极度狂乱之中,“都是我的了”
而就在此时,厂房大门被人从外暴力破开,在周边蛰伏多时,一直通过无线电微型耳机监听着厂房内一举一动的特警们,终于破门而入
陆梁脸色巨变“你报警了”
陆越岩不发一言,抱起怀中已经将要晕厥的楚杭,拔腿就向外冲
“拦住他们”陆梁早已经顾不上许多,即便警察来了又怎么样股份转让书到手了,陆氏又是他的了,剩下的一切他都可以不在乎
陆氏陆氏转让书
陆梁在心中反复默念着这几个字,忽然想到什么,脸上的神色倏然一顿,猛地将合同翻到最后一页,低头看去
下一秒,他脸色刷白,惊觉暴怒之下一把将手中那几张文书狠狠扔出去,两步追在陆越岩身后,咬牙怒吼道“王八蛋拿假的合同糊弄老子都去死”
手中的西瓜刀高高扬起,寒刃刺眼的反光一闪而过,紧接着,刀锋割裂衣料和血肉的声音如有实质,“嚓”的一声霎时传来,冲撞叩击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如果那一刻,所有的动作可以被定格慢放,画面应该是这样的构成
陆梁癫狂无状之下,手起刀落,刀锋闪过后,深深划过陆越岩的脊背,从上到下一刀贯穿。
陆越岩保持着抱着楚杭奔跑的动作骤然顿住,双膝猝不及防地倏然弯曲,整个人向前扑去,而他怀中的楚杭也径直脱离他的臂弯,滚落在地。
下一秒,陆越岩不受控地匍匐在地面上,身体向前倾斜重重摔倒,而与此同时,“嗖”的一声消音枪响后,一枚子弹直中身后陆梁眉心,在他额前开出一朵血雾之花。
时间重新流动,但所有的一切都终结在那零点一秒之内。
楚杭在剧痛之中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细缝,最后看见的模糊画面,便是陆越岩一身白衬衫被血红湿透,但却咬牙爬向他,在他身后,陆梁双眼瞪得老大,紧接着,仰面倒地。
所有的人一哄而上,对讲机的电流声,医生护士抬担架奔跑的脚步声,以及非常熟悉的,陆越岩喘息着呼喊他名字的声音。
意识如潮水般消退,楚杭闭上眼睛之前,心想,都结束了吧
是不是到这里,就真的戛然而止了
既如此,便如此。
黑暗袭来,他再次深陷于绵软无尽的黑暗之中。
中心医院特护病房内。
消毒水的气味弥漫,陆越岩身穿病号裤侧身躺在床上,肌肉线条悍利流畅的上身包扎着医用绷带,从肩膀处一直环到腰际,背后的刀伤长且深,缝合手术过后,麻药劲渐渐消退,疼痛终于如尖锐钢针一般密密麻麻地袭来。
陆越岩脸色苍白,稍稍一动伤口处就是钻心的疼,但他依旧缓缓从床上起身,旁边的医生护士见状,立刻阻止,然而陆越岩沉默又执拗,不顾众人劝阻,还是坐了起来。
他示意林恒将病号服的上衣拿过来,潦草披在身上,抬手臂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左手背上还扎着点滴。
医生护士交待了术后注意事项后,便离开了,人都走干净后,陆越岩摇头拒绝了林恒递到嘴边的水杯,声音嘶哑破碎地开口“他怎么样了”
林恒犹豫了一下,实话实话“人还没醒,发着高烧呢,脖子上的伤口已经处理过了,医生缝了美容针,说是不需要拆线,以后护理得当的话,也不会留疤。”
陆越岩沉默地点点头。
“不过”林恒说,“楚先生后脑处还有一处伤口,是外力击打造成的,形成了脑震荡,这也是他无意识昏迷的原因。”
陆越岩沉沉地缓了口气,只觉得背上的伤愈发地疼了起来,从脊背一直疼到了心里。
“严重吗”
“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林恒谨慎回答道,“医生说休养即可,不过脑震荡的症状完全消失前,人应该不怎么舒服,会时不时地恶心,头晕就挺难熬的。”
陆越岩又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说“告诉医生,要最好的护理,用最好的药。”
“已经交代下去了。”
陆越岩眉心紧皱,过半晌,忽然问“陆梁呢”
“一枪正中,当场毙命。”林恒仔细观察着陆越岩的神色,发现他听闻这个消息后神情没有半分变化,才继续道,“陆家来了不少人,已经将人从太平间接走了据说陆澈和陆太太几乎要哭死过去”
陆越岩一声冷笑,林恒适时住口。
陆澈和那位陆太太就是陆梁的父母,陆老爷子的三儿子和儿媳。
两人一个是国内知名指挥家,一个是早已息影退圈的大荧幕影后,说是艺术气息高洁,志不在陆氏,然而,自己儿子这么多年暗中做了些什么,筹谋着什么,两个人又怎么可能从一开始便一无所知。
豪门世家中,又有哪一个人,是真的心思纯良,白璧无瑕呢
“陆总,温太太和陆小姐,还有二房一家都在休息室,包括董事会的部分高层,您看现在要见吗”
出了这样惊天变折,现在外界早已流言四起,这么大的事,陆氏不可能沉默置之。
陆越岩深深叹了口气,说“让他们进来吧。”
“好。”林恒点头答应,刚要抬脚,又忽然想到一件更为重要的事,犹豫着不知要如何开口。
“怎么了,说。”
林恒暗自叹息,尽量用专业且平静的语气,轻声说“之前您让我查的那件事,有消息了。”
陆越岩脸色一顿,猛地抬眼
林恒被那道锋锐的眼神震了一下,半边头皮微麻,但也只能忍着无形且强大的压迫感,继续道“您给的方向是对的,也许是歪打正着了。”
陆越岩眼神黑沉,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在一瞬间全然失控。
“楚先生的母亲也是白梓雯女士,正是当年陪同丈夫楚伯仁去那家福利院心探望的夫妻。”
“而那个小男孩”林恒缓缓道,“就是他们的儿子,楚杭先生。”
“怎么会”陆越岩表情刹那空白,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之前我向他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他像是全然不知情怎么可能”
“那是因为楚先生在五岁的时候曾经经历过一场车祸,这件事,想必您也清楚。”
陆越岩恍然点点头,心中骤然腾起一股微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林恒叹息道“那场车祸中,白梓雯女士因抢救无效身亡,而当时只有五岁的楚先生头部受到撞击,醒来之后已经是很多天之后的事了”
陆越岩声线嘶哑“所以”
“也是由于那场车祸,再加上突然得知母亲去世的消息,楚先生当时的状态非常不好,患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失语症,等后来人渐渐好了起来,却因为情绪和头部冲击的原因,丧失了部分记忆尤其是,五岁前,和母亲在一起所发生的事,很多都记不清了。”
陆越岩双手死死攥成了拳,力道之大,扎着点滴针的手背立刻回血,林恒见状惊道“陆总”
下一刻,陆越岩却像失掉了所有支撑着自己的力量,手臂无力地垂落在床边,哑声问“属实吗”
“属实。”林恒心有不忍,但职业操守却不允许他有半字隐瞒,“我辗转找到了当时福利院的院长,给她看过白梓雯和楚伯仁的照片,对于楚伯仁,老院长已经记不清了,但是却一眼就认出了照片里年轻的白女士。”
“以及我到楚先生的出生地,找到了当年他住的那家医院,十五六年时间,医院已经合并改制了,但是,原先的病例存档却还在,在档案室里,我找到了楚先生五岁时的治疗病例。”
“可以了。”陆越岩忽然打断他,“我知道了,你先出去,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好。”林恒点头,又问,“那陆氏那边”
“等一下让、让他们多等一会儿”陆越岩微微垂下眼睫,神色是从未有过的脆弱与疲惫。
“就让我自己先缓一缓。”
比刀伤更剧烈的疼痛从心口出蔓延开来,酸涩的伤感霎时流过全身血液,席卷着每一寸神经。
他只能自己待一会儿,求得片刻宁静,逼迫自己在最短的时间内消化这个消息。
否则,真的就撑不住了。
原来,楚杭就是那个小男孩。
居然是他,竟然是他。
在他人生最昏暗无望的时刻里,曾给予他唯一纯良干净的善意的人。
他念念不忘了这么多年的小恩人。
竟然就是楚杭。
本以为是人生际遇无常,他有幸与心爱的人人海相遇。
却不知,他早已如惊鸿一瞥,在自己的生命中留下过浅淡的痕迹,温热了他整个冰凉如水的生命。
也是在这一刻,陆越岩才明白过来
原来,他早已不是第一次错过了楚杭。
他与他,错身一过,就是整整十五年。
作者有话要说 陆总呜呜呜呜,老婆你上来就烧这么狠我有点受不住憨憨落泪jg
小杭忍着。继续添柴j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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