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杭说, 分手吧。
陆越岩猛地抬头,目光从一开始的震惊缓缓变为迟疑,像是没听清他这句话, 也像是听清了但没听懂, 过了片刻, 问“你说什么”
楚杭重重喘了口气, 只觉得五脏六腑钝痛难忍, 重复道“我说, 分手吧。”
“陆董的心计和胆识我见识过了, 也领教过了,奈何我段位太低, 远不是陆董的对手,遑论旗鼓相当。”楚杭勉强维持着神色无恙, 像是惋惜,也像是解脱,“所以, 就这样吧。”
这次要离开你,是真的。
陆越岩像是在一段冗长繁复的梦中猛然惊醒, 风度不要了, 矜持不要了, 脸面都不要了, 他一把拉住楚杭的手腕, 神色慌乱无措, 几乎是恳求“不要小杭,不要跟我说这样的话我不同意”
楚杭低头扫了一眼自己快被攥碎的腕骨,却没有挣扎甩开,只是说“没关系, 我本来也不是在征求意见。”
是已经做了决定,例行知会一声而已。
“不要”陆越岩眼底通红,声音嘶哑颤抖,“对不起小杭,我可以道歉,你心里别扭过不去这道坎,想怎么出气都可以但是但是不要说离开我,不要说分手这种话,好不好”
见楚杭无动于衷,眸光死寂,陆越岩心慌更甚,几乎语无伦次“真的,真的真的不要离开我我我错了,不应该不坦诚,不应该欺瞒你,但是你相信我,我我爱你,我发誓,没有一点欺骗和谎言,我是真的爱你啊”
他在不懂心动为何物的时候,就爱上他,但是恣意妄为,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去爱一个人,因此,又错过他。
而今,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看清了自己心底镌刻多年的那个名字,好不容易知道了爱一个是什么感觉,又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就这么放手让他离开
楚杭是他谁也抢不走的人,就连楚杭自己都不行
“不要不要和我分手”陆越岩将头抵在楚杭手背上,脊背的伤口因为这个动作的拉扯再次剧痛起来,但是他顾不得了,只能一味恳求,重复着,“我爱你,真的爱你”
“你爱我”手背上有温热的水汽滴落下来,楚杭扫了一眼,近乎麻木,“是我见识短了,原来在陆董眼中,算计和欺瞒,将对方安排的明明白白,竟然也能叫爱,如果是这样,那么”
“我要不起。”
楚杭垂下眼睫,一颗心空洞又怅然,只能凭借本能,最用平静的语气,说出那句最残忍的话来
“而且,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
陆越岩猝然抬头“你说什么”
这句话出口,心中像是骤然失了一块血肉,残破不堪的心脏暴露在凄迷的暗夜之中,漫无边际的冷风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从那个破洞呼呼灌进心口,吹得人痛意麻痹。
但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陆越岩双目赤红,像是不认识眼前的人一样,目光陌生又哀恸“我不信我一个字都不信小杭,你想怎么样都可以,但是别说这种气话,别、别说这样的话,好不好求你”
“不是气话。”痛到极致,楚杭反而淡然平静,“青姨就在病房外,她知道所有的经过,你不信,可以去亲自问她。”
“我不问”陆越岩低声痛呼,本能地拒绝,他不敢问,更不敢相信
楚杭竟然说从未爱过他
怎么可能
初见时惊鸿一瞥,他清冷的眸光中暗藏了多少滚烫痴缠的爱意
在一起这么久来,他又赋予了自己多少冷太阳一般的澄净温柔
现在他居然说,不爱
陆越岩只当他是气糊涂了,故意说狠话,他不信,一个字都不信
“问不问,事实都是这样。”楚杭慢慢从陆越岩的掌心中将自己的手腕抽出来,语气古井无波,“第一次和你在一起,是因为老师说我眼中没情,心中无爱,要成角儿,就得先入戏,先共情。”
“所以那个时候,我就动了试着和谁在一起,发展一段亲密关系的念头,恰巧,就遇见了你。”
陆越岩怔怔望着他,久久失语。
“但是,相处两年才发现,原来你一直当我是情人,并不是男朋友,只走肾,没走心我当时确实有些意外,但是离开你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一点都不难过,由此可见”楚杭叹了口气,缓缓道,“之前那次对我而言,同样是徒劳试炼一场,我不爱你,所以对我入戏共情也就毫无裨益,因此,就离开了。”
“小杭”陆越岩低声喃喃,似乎想求他停下来,不要再多说一个字,但是楚杭手起刀落,向来利落不拖沓。
“而后来我又遇见你,允许自己被那个陆师傅打动,也是因为和你相处一段时间后,偶然一次,章老爷子竟然说我眼里不光有了泪,还有了情于是,我就动了再试一试的念头”
楚杭垂眸看向陆越岩愣怔空白的眼睛,几近残忍地问“爷爷说这话的时候,你也在场,所以,你是记得的,是吧”
陆越岩记得,但是此时却没办法轻微地点一下头,或者说,此刻他全身僵硬,根本无法做出任何一个细小的动作或是反应。
一颗心,千疮百孔,像是疼得要死了一样。
“可是现在,你不是他了,所有的一切都是虚凰假凤,镜中花水中月,包括我自以为的心动,所以,陆越岩我不爱你,从始至终都是如此,如果一定要给我们的关系下一个定义,那么只能说和你一样,利用罢了。”
“你利用我重回陆氏,我利用你体会情味”楚杭嘴边笑容玩味又讽刺,顿了顿,才道,“你看,我连断桥都能唱了,是不是也算没白忙活一场”
陆越岩目光空洞,笔直而愣怔地看着他,语言中枢在此刻完全断裂失效,他动动嘴唇,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恍惚听见楚杭最后说“依然如此,现在话都说开,咱们就这样吧,别再消磨彼此,做没有意义的挣扎了。”
直到滚烫的水滴坠落到手背上,陆越岩才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记忆中,似乎已经很多年没有流过眼泪了,没想到今天,居然会在楚杭面前哭出来。
如果不是手臂虚软的没有一点力气,陆越岩此时真的很像重重给自己一个耳光,再怒斥一声哭什么,真他妈丢人
但是不行啊,他现在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全身上下所有的力量,都随着楚杭这几句话,流个干净。
思维混沌停滞,感官辨别不清,他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一直在低语着什么,直到楚杭出声打断他,他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一直在小声嘀咕着“不放手我不会放手不会放你走,不会让你离开”
楚杭狠狠闭了一下眼睛,压住眼底的酸涩,口吻淡静“可是我决定了,你又有什么办法呢”
陆越岩恍惚地看着他。
楚杭此时竟然还能对他笑一笑,这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陆越岩,我们之间唯一的牵绊,就剩下了当初我代表三清园和你签的那一纸合同,而现在,一年合约,也马上就要到期了”
“所以,我要离开你,你拦不住。”
陆越岩像是个被按了重复键的唱机,只会一遍遍反复着那句话“我不分手,不让你走”
楚杭终于精疲力尽,疲乏不堪地闭上了眼睛“你走吧。”
“小杭”
“出去。”
过了许久,踉跄杂乱的脚步声传来,陆越岩步履仓惶地从他病床边起身,“砰”的一声巨响,楚杭掀起眼皮看去,只见木质的纯白床头柜被他撞到在地,虽然不知道磕到了哪里,但是单凭声音,应该是撞得不轻。
而陆越岩像是没有痛感的木偶一般,身形凌乱,脚步无章,直直撞开病房的门,几乎是慌乱逃离。
楚杭默默收回目光,刻意忽视刚才猛然撞入视线中的,陆越岩那件被鲜红色的血迹浸湿一大片的病号服。
冯冰脚步很轻,走进病房后,在楚杭身边坐下,伸手抚过他紧闭的眼睫,心疼叹息“小杭,伤人伤己,何必呢”
楚杭不说话,缓慢地将自己放平在病床上,忍住蓄在眼角的眼泪,咬牙不肯决堤。
是,伤人伤己。
但是纵然此番痛彻心扉,他也甘之如饴。
从头到尾,他要的,不过是一份干干净净,坦荡磊落的感情。
他既然交付了一颗真心,那么,就半点欺瞒和瑕疵都容不得。
但是确实太痛了。
楚杭睁开眼睛,隐在眼底的那颗眼泪像是终于找到了机会,悄然而快速地滑过眼角,浸湿鬓边,他慢慢拉住冯冰放在自己额头上的手,像是突然回到了幼年时代,孩提呼痛般呢喃“青姨,我有点难受。”
冯冰神色一凛,以为他是情绪起伏太大导致的头疼,起身就要去按呼叫铃,而楚杭手上却用了力气,无言地阻止后,将她的手掌慢慢覆在自己心脏的位置上,那样坚韧孤拔的青年,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毫不掩饰地承认自己的脆弱。
“是这里”楚杭鼻音浓重,声音喑哑而痛楚,“是心口,刺得疼。”
冯冰一怔,眼圈倏红。
“这就是感情原本的模样。”冯冰一下下,疼惜地慢慢抚着他的心口处,声调酸楚难明,“谁说爱情甜蜜醉人,那一定是没有真正爱过,实际上,感情中酸甜苦辣涩,百味俱全,更甚者,还能将人伤到体无完肤。”
爱地越深,动心越重,伤得越狠。
“小杭,你才二十二岁,人生的离合聚散,怨怼不甘不过才开了一个头。”冯冰温声细语,款款劝慰,“等你看得多了,经历得多了,就明白了”
“这人间的缱绻风月,正如一场大戏,半场好梦,唯有爱恨,最是难全。”
许久,楚杭悄无声息地合着眼帘,直到冯冰以为他已经疲累睡去时,他才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自嘲“那爱情这玩意儿,可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青姨,之前你跟我说,如果什么时候我想好了,愿意去海外做京剧推广的项目,可以随时告诉你还算数吗”
冯冰似乎早已预料到他会有这样的选择,只是问“想好了”
“想好了。”楚杭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我想去,等出院就走,可以吗”
“可以。”冯冰的手隔着被子一下下轻轻拍着楚杭,就像小时候他被白梓雯带到家中,自己曾经哄幼时的楚杭入睡般一样,“无论你想做什么,青姨都支持你,只要你能过得好,过得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楚杭确实是疲惫到了极限,意识渐渐剥离,得到冯冰一句的肯定答案后,终于再也抵挡不住铺天盖地的倦意,缓缓陷入沉睡。
半睡半醒间,似乎还带着浓重的鼻音,轻声嘟囔了一句“谢谢妈”
冯冰拍着他的手微微一顿,愣怔许久后,眼中含泪,嘴边带笑地轻声应了一句。
“哎。”
走吧小杭,到任何一个你想去的地方,去做任何能让你开心的事。
从此远离伤害,躲避喧嚣,过去的日子,就再也不要回头看。
昨日种种,就当成一场绮梦。
梦中爱恨痴缠,梦醒了无挂牵。
都随风,尽相忘。
作者有话要说 小杭冷静添柴。
陆总啊也没人告诉我这火葬场上来就是死亡难度啊啊啊啊憨憨流泪j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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