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办公室忙碌一整晚, 清晨时分,陆越岩合上电脑,从抽屉里拿出单只眼药水, 滴完后仰头靠在椅背上缓了一会儿,眼睛酸涩不已,眼药水浸湿眼球的时候, 产生了很明显的刺痛感。
五分钟后, 他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按下窗帘按钮,厚重密实的遮光帘缓缓拉开,唤醒城市的第一缕阳光透窗而入。
陆越岩的私人办公室里有一个隔开的休息间, 这几年, 他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这间休息室几乎成了他二十四小时的常住地, 陆越岩从休息室的衣柜里找出里外一身新衣,而后走进小浴室冲澡洗漱。
热水流过肌理, 整日伏案工作的疲乏稍有好转。
换衣服, 吹头发,自动忽略眼底那道淡青色的痕迹, 等林恒敲门走进办公室时,他已经坐在椅子上,重新审阅文件了。
年终将至,各个行业都是大会小会接连不断,今天上午有一个本地商会的联席会议, 陆越岩应邀参加,半天的会开完,回到公司, 继续审阅第四季度集团运营指数报表,中午林恒在公司对面的餐厅给他订了午饭,送到办公室时忍不住提醒一句“陆总,您最近脸色不太好,要注意休息。”
“好。”陆越岩头也不抬,随口答应得语气算不上敷衍,但也绝对称不上多走心,林恒放下午餐默默叹了口气,很显然,这就是听见了,但是没听进去。
将近三年时间,陆越岩一直都是这个状态。
陆氏经过一次元气大伤之后,在很短的时间内重振旗鼓,再次领跑奢华行市场,在外人看来,这是新总裁能力超群领导有方,但是只有陆氏集团高层,或者说,只有林恒这个特别助理知道,陆越岩为此牺牲了多少心血,说一句殚精竭虑也不为过。
最要命的是,本来工作上就走“拼命三郎”路线的他,这些年隔天差五地就要飞国外,有时候是处理海外分公司事务,但更多的时候,是个人行为,不带助手,不需要秘书同行,就连林恒都摸不清他的行程。
一走两三天,回来后继续不要命的工作,因为陆越岩几乎没有什么个人时间,预留出的两三天个人行程,意味着他要挤出更多的时间来弥补,提前完成集团工作后,然后再离开一两天,周而复始,从未间断过。
林恒不知道他长长出国是为了什么,但隐约也能猜到一二。
下午四点半,林恒送进办公室一杯特浓,陆越岩刚好签署完一份文件,随手交给他,林恒收下,翻开手中的行程表,谨慎问道“陆总,明天晚上有一个商业宴请,主办方那边提前三天和我预约了您的时间,您要参加吗”
“不去。”陆越岩站起身来,稍稍活动了一下酸胀的肩膀,说,“年底了,这种没什么意义个人酒局,能推掉就推掉,如果是政府性质的商会活动,再来通知我。”
说完重新坐回办公椅上,拿起桌边的手机,点进订票小程序。
“好。”林恒又问,“行程表上您明天上午是预留的,您有什么重要安排吗”
页面显示订票成功,陆越岩松了一口气,听他这样问,下意识地回答道“平安夜了。”
“嗯”林恒一愣。
陆越岩说完也有片刻怔忪,随即淡声说“没什么,你去忙吧。”
“好的陆总。”
又是全天熬在办公室中的一天,晚餐也是林助理订的外卖,吃过晚饭已经是半夜十点多,陆越岩简单洗漱后,往休息室的小床上一倒,几乎是秒睡,三个多小时后的凌晨,又像是自动感应般醒来,穿上大衣开车回家。
这个时间,老城区这片已经安安静静,周遭的一切都已经陷入了沉眠之中。
陆越岩照例将车停在小巷口,而后步行走过小巷,开门进院。
之前在办公室睡了一小会儿,此时虽然头疼,但好在精神尚可,陆越岩走进卧室,换下大衣西装,穿上一身简单的薄绒居家服,而后转身进了对面的房间。
三年前楚杭离开,但是他一直住在这里。
操作台早已经从临湖别墅搬了过来,连同一整套的打磨设备,陆越岩扭亮灯源,在操作台前坐下,拿起那个还差一个切面就打磨完成的原石,很认真的操作起来。
这一弄就又是一整夜。
清晨时,天蒙蒙亮,陆越岩揉了揉酸痛不已的双眼,将打磨仪上的那颗钻石取下来,用指环放大镜仔细观察过每一个切面,每一道棱边,终于心满意足,而后从一旁的工具箱中取出一根直径最小号的精钢石钻头,在预留的位边进行穿孔,又过了半个多小时,吊坠整体成型,彻底完工,陆越岩将一根铂金链子透孔而入,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它放进一个黑色丝绒礼盒之中。
此刻,已经是北京时间十二月二十五号的清晨。
陆越岩从操作台前起身,长时间伏案的结果就是肩颈脊酸麻刺痛,站起来时,眼前忽然有几秒钟时间陷入黑暗,强烈的晕眩感过去后,双眼才能重新视物。
时间差不多了,陆越岩沉沉缓了口气,而后去院子里的小浴室冲了个滚烫的热水澡,精神了一点后,从衣橱里翻出一身夹棉的休闲装,一件厚羽绒服,收拾得当后,直奔机场。
到了机场正赶上登机时间,就如同做这些年一样,似乎陆越岩所经历的每一天、每一个小时、每一份每一秒的时间都是他精心计算过的,不会浪费,也没有闲暇。
登机后又是漫长的飞行时间,年终公司事务繁忙,所以在飞机上休息一下的愿望自然落空,好在国际航班有无线网络,因此实时办公也不是什么难以实现的事情。
十三多小时的飞行时间,飞机飞越洲洋,横跨大半个地球,在肯尼迪国际机场降落时,刚好是当地时间十二月二十四日的夜晚,平安夜。
下飞机前陆越岩合上电脑,脸色有些苍白。
他是这趟航班的常客了,因此空姐从他身边经过时,非常耐心地用英文询问了一句“您好陆先生,您看上去似乎不太舒服,需要帮助吗”
“不。”陆越岩起身离开座位,准备下机,“我很好,谢谢。”
平安夜,周边节日气氛热烈到了顶点。
虽然身在异乡为异客,但是晚上演出结束后,整个演出团队还是被当地的节日氛围感染,说要集体去庆祝一下,楚杭从前不爱参加这些社交活动,但是这两年身在国外,受周围人的影响,不喜交际的性格多少有些改变,而且大家强烈要求楚老师随队参加,又是过节,楚杭推脱不过,只好答应。
庆祝地点就选在了剧院旁边的一家酒吧。
灯光魅影,声浪翻转,氛围太好,大家忍不住多喝了两杯,楚杭这些年的酒量照之前相比略有进步,不过也只是一点点,几杯鸡尾酒喝下去,过一会儿依旧微醺。
都是年轻人,闹起来哪有什么时间观念,而且第二天是圣诞节,团队入乡随俗放假一天,不用考虑早起演出,自然更没了那么多约束。
半夜十点半,楚杭向来准时的生物钟上线,他笑着祝大家节日快乐玩得尽兴,而后就准备提前离开。
出了酒吧的门,街处处流光溢彩,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细雪,楚杭站在霓虹灯影深处,看着雪花与光影纠缠飞舞,下一秒,肩膀便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
“学长”楚杭回身,看着慢他两步走出门的纪赫,有些诧异,“你怎么也出来了”
“不玩了,累得慌。”纪赫笑着说,“你喝了酒,正好送你回去。”
“不用,我没事。”楚杭略一迟疑,推脱道,“而且今天公交正常营运,我”
“走吧。”纪赫笑着打断他,“大过节的,就当是跟你搭个伴,要不这么早,我回去也是孤家寡人一个,还不够心酸的。”
楚杭张张嘴,最后叹息道“那行,一起吧。”
片刻后,公交车来了,两人上车后在最后排座位坐下,却是一路无话。
雪天车速较慢,大概半个小时左右,公交车在站厅停下,两人下车,走了几步后,眼前就是那片小树林。
站在步行街与树林甬路交叉口,楚杭忽然站住脚步,转头对纪赫说“公寓不远了,我自己过去就行,学长回去休息吧,谢谢你送我回来,节日快乐。”
纪赫似乎是有些意外地打量他一眼,随后,眼中的笑意很缓慢地荡漾开来。
细雪灯影之中,那笑容过于温柔,楚杭没来由地心头一跳。
果真,下一秒,纪赫低声说“小学弟,这么长时间了,我是什么心思,你应该看得明白,对不对”
楚杭微微蹙眉,然而还不等他回应,纪赫忽然向前一步,轻轻抱住了他。
楚杭霎时肩膀紧绷。
“放松一点。”纪赫在他耳边低语,只觉得怀中这副略显僵硬的身体过于清瘦了一些,即便隔着厚重的羽绒大衣,但是依旧骨骼突兀明显,“别紧张,也别推开我,如果之前我暗示的不够明显的话,那么今晚就干脆直说了。”
“楚杭,你来了纽约三年了,但我惦记着你,可不止这么长时间。”
“从前一直觉得,我这么优秀的学弟,不可能是单身,所以不管我存了什么念头,都自己憋着,别跟你说过,但是三年了,我慢慢发现自己可能真的误会了些什么”
“你从一开始就独来独往,平时除了工作就是工作,这真的不像是恋爱中该有的状态,所以今天我就不藏着了。”
“要是真的没人陪,给我个机会”纪赫一口气说完,到最后才发现自己声音有些发颤,“我不知道你心里一个合格的男朋友该是什么标准,但不管你有什么要求,我都尽力满足,不管你有什么心愿,我都努力实现,会好好照顾你,不会让你受到一点点伤害,你看可以吗”
过了许久,楚杭的肩背渐渐放松下来,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纪赫心中蓦然松动,正当心中大石正要平稳落地时,忽然听见楚杭轻声说“我这么大的人了,又需要谁特意照顾呢”
纪赫环住他的手臂微僵。
楚杭叹然道“本来你不应该说,不说,我就还当成不知道,咱们之间就还是同事,是校友,是朋友,相安无事,能够平和相处。”
纪赫眼光晃动“什么意思”
“负责人。”楚杭轻声开口,音调没有一丝波澜,这是他第一次这样称呼纪赫,不再是熟稔相近的关系,只是泾渭分明的职级从属,“如果你收回刚才的话,那我就当做没听到,如果你不,那从今晚开始,我就只能当你是团队的负责人,其余私下的交情,也就都不作数了。”
过了好半晌,纪赫嗓音微微发颤,问“这是拒绝我了”
楚杭伸手,终于要推开他“我以为,我之前的态度就已经够明显了。”
“别动”纪赫忽然收紧手臂,低声道,“别推开我,哪怕是拒绝,也给我留点面子,等我缓一缓,会自己放开你,行不行”
楚杭恰好落在他肩膀的手一顿,从不远处看过去,这正是完成了一个拥抱的姿势。
“那么,为什么呢”纪赫问,“就算是拒绝,也总得给我个理由,让我知道我差哪了啊”
“是我的问题。”楚杭一怔,却明显不想多说,只是低声回答,“是我心理上有隔阂,现在没办法开始一段新的感情,所以,只能抱歉。”
纪赫“这个理由太敷衍,我不接受,还有更充分的吗”
楚杭叹气,终于说“刚才不是还说,给你留点面子”
“”纪赫身形一僵,反应过来后不禁一声苦笑,“你啊”
话已至此,就是完全没有余地,即便不甘心,但纪赫也只能慢慢放开他,低头看着那双水亮清润的眼睛,叹息道,“最后再给我两分钟,让我陪你到楼下,你进门,我转身就走,今晚的事当做没发生,也算给我的念想画个句话,有始有终了,行不行”
楚杭微微蹙眉,心说这一个两个的都什么癖好,怎么对于陪他穿越小树林都有这么深的执念啊但纪赫已经这样说,做人留一线,他也无法再拒绝。
“咱们说哪办哪,走吧。”
两个人并肩走进树林之中,身影消失在平安夜的落雪与霓虹背后,刚刚发生的一切,就如同轻风一阵,了无痕迹。
一直到脚步声完全消失不见,不远处的公交站牌后,陆越岩苍白着一张脸,慢慢转出身来。
他眼睛始终望着刚才楚杭两个人站定的那块地面,神色有些愣怔,像是完全没有回过神来。
但实际上,不看不想只是习惯性地自我逃避,他清清楚楚地知道,片刻之前,不远处的位置上发生了什么。
一个拥抱。
一个时间很长的,发生在平安夜细雪之中的拥抱。
那么亲密,看上去,又那么温暖。
明明穿了很厚的羽绒服,但是陆越岩还是忍不住地想,今年纽约的平安夜,怎么会这么冷
揣在口袋的指腹被尖锐的硬物划到,陆越岩低下头,慢慢将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眼眶酸胀,却不是要流泪的感觉,只是疼。
是那个黑色丝绒礼盒,是他准备了很久的圣诞礼物。
现在一人一盒沉默相对,像是这城市狂欢时刻之中,最孤独落寞的遗忘。
作者有话要说 小杭啊这
陆总我刀呢别拦着我憨憨抓狂j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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