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外下了一整夜的雪, 清早醒来，整个城市一篇白茫茫的圣洁。

    楚杭起床后收拾洗漱，自己热了牛奶和牛角面包做早餐, 吃完后收拾了餐盘，换好衣服下楼。

    难得的休息日，他准备去公共图书馆偷得半日闲。

    下楼, 天气好得不得了, 雪后初霁, 阳光很足。

    楚杭走出公寓大门，几步后，忽然停下了脚步。

    不远处的长椅上, 陆越岩见他出门, 趔趄了一下，从长椅上站起身来。

    一瞬间, 楚杭甚至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这么长时间以来，虽然陆越岩时不时地就出现在公寓楼前那片小树林外的公交站点, 但是一直都是晚上, 或者深夜，像这种大白天直接出现在自己楼下的情形, 想来还是第一次。

    清晨的日光充足，照在人脸上暖洋洋的，但是陆越岩站在离他五步之遥的位置上，脸色却是失血般的苍白，嘴唇和脸色同款色调, 额前的发丝半湿，垂在眼睫前，身上的黑色羽绒服面料颜色深重, 好像浸足了水汽一般。

    楚杭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他不是白天出现在这里，而是在这里待了一整夜。

    否则，不可能这样狼狈失态。

    然而，楚杭真的觉得自己和他没有什么话好说了，该说的，不该说的，早在几天前的那个晚上一并说尽，现在再见，本身就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可正当楚杭目不斜视，准备像以往那样与他擦身而过时，陆越岩却忽然轻轻拉住了他的手腕。

    楚杭微微一怔，目光下移，一扫而过，声音平静道“放开。”

    手腕上的手指冰凉，楚杭有一瞬间的错愕，那温度，根本不像是一个活人身上该有的体温。

    陆越岩覆在楚杭腕骨上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像是犹豫，但却没有撤离，他嗓音嘶哑，声音像是从嗓子中挤出来一样破败“我我就说两句话，说完就”

    “放开手说。”

    陆越岩脸色一僵，无端苍白几分，终于放开了手。

    楚杭神情平淡地将手放进大衣口袋“要说什么尽快，我赶时间。”

    “好。”陆越岩缓缓吐出一口气，却忽然沉默下来，就当楚杭忍不住不耐之时，他忽然问，“你们你、你谈恋爱了，是吗”

    楚杭一愣，目光疑惑地看他一眼，忽然就坚定了自己刚才那个念头。

    他果然是昨晚就来了。

    并且，在楼下待了一整个晚上。

    想明白这一点后，楚杭心中忽然腾起一种莫名的、难以用言语表述的感觉。

    有些别扭，更多的是无力的拉扯。

    为什么呢他想，陆越岩这又是图什么呢

    “是吗”见楚杭蹙眉不答，陆越岩又很小心地重复了一遍。

    “和你有关系吗”楚杭冷声问。

    陆越岩一怔，随即很快地摇了一下头“没有，我我管不着。”

    “那就行了。”楚杭压下心底酸胀的触觉，平声问，“我可以走了吗”

    这就是承认了吧陆越岩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觉得身体最中央的那一部分，像是骤热被人掏空，十二月底的寒风顺着双腿涌上来，挤走心口处最后一点奢望的温度，这一刻，陆越岩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万念俱灰。

    他想过楚杭的抗拒与漠然，并且做好了长时间全盘照收的准备，这是他活该，他没什么好委屈的，但是唯独有一点他没想到。

    他没想过，楚杭会重新开始一段感情。

    没料到，自己会来不及。

    这么猝不及防的，将他最后一丝希望全然斩断。

    但是转念一想，似乎也合情合理。

    楚杭凭什么不呢他年轻、优秀，才华横溢，身边从不乏追求者，他为什么不可以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凭什么自己挣扎着不肯放手，对方也就必须陪他一起，在过去的痛苦经历中苦苦沉沦，不能向前看，往前走呢

    深陷于过去不得救赎的，只有他一个人罢了。

    “你们”陆越岩慢慢抬起头，眼底通红，脸色憔悴得不成样子，但是声音却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不敢越雷池半步的谨慎，“你们是什么时候”

    “和你有关系吗”

    蓦地，楚杭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眼中的不耐烦渐渐显露。

    陆越岩后面的话全部噎回喉咙之中。

    刚刚告诉自己不要越界，他会厌烦，会皱眉，会不耐，可一下子就又没忍住。

    又可笑又可怜。

    “对不起。”许久，陆越岩呼出一口灼热的气息，勉强对他抱歉地笑了笑，而后从口袋里拿出那个丝绒礼盒，“我我没别的事了，就是想把这个送给你，就圣诞节礼物。”

    精致的小礼盒被陆越岩托在掌心，献祭的姿态，像是托着一样什么稀世珍宝，亦或是自己的真心。

    楚杭只垂眸扫了一眼，平淡地收回眼光，抬头说“不用了，无功不受禄，陆总收回去吧。”

    陆总。

    连“你”都不是，只是一个最平平无奇的称呼。

    这么多年，无数人这样称呼过陆越岩，他本来对这个无所谓地称呼早已免疫，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字此时从楚杭的嘴里说出来，平平不带一点讽刺，但却直接扎到了陆越岩心底最隐秘的那个位置。

    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鲜血横流。

    “不贵重，真的”陆越岩语气中有些急切，像是不想他这么轻易拒绝，“而且这个东西你也熟悉，是你是你亲自上过手的你、你不想看看吗”

    他语调卑微，楚杭诧异地挑了下眉，电光火石间，忽然想到了什么。

    “是那个”楚杭不自觉地喃喃一声，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将那个礼盒接了过来。

    打开盖子，果不其然。

    一颗火彩明盛的钻石吊坠，串在一根素简的铂金链子上，就那样安静地，出现在他眼瞳之中。

    “八心八箭”楚杭轻轻开口，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是。”陆越岩伸手，从盒子中将那条吊坠拿出来，缀在指间，仓促地笑了一下，“有两个切面是你亲手打磨的，我我也不知道送你什么好，就想着当初你对这个小东西似乎还挺有兴趣，就把把另外的几个面也打磨好了，整颗钻石吊坠也都抛了光，做了细加工，你你看看喜不喜欢”

    楚杭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阳光下的那可钻石吊坠，八个切面，其中有六个面工艺精湛，却有两个切面很明显地能看出来打磨的手法略显粗糙稚嫩。

    一时间，当初在陆越岩的那件工作室里，对方是如何一点一点的教他构图、找角度，细心地教他打磨的手法，所有的记忆像是失控的潮水，从脑海最深处的闸口汹涌而来，那么突然，不给热一点点准备度额时间和余地。

    楚杭深深喘了口气。

    陆越岩拉住铂金项链的两端，试探问道“我我帮你”

    “不用了。”楚杭在对方还没有靠近的时候就后退一步，抗拒的姿态显而易见，口吻也蓦然生硬，“我不要，你收回去。”

    陆越岩举着项链的手僵在半空，片刻后，他几乎是急切又苍白地解释着“不是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这个东西是你自己曾经亲手以为你会喜欢，就我没”

    “不用说。”楚杭眸光冷淡，嗓音却平静，“我说了不要，你收回去吧，卖了，扔了，都随意，就是别给我，我没兴趣，也不稀罕。”

    陆越岩愣怔半晌，沈在面前的手缓缓垂下，但仅仅过了一秒，却忽然上前一步，拉过楚杭的手，将手里的钻石不由分说地塞进他手心，嗓子哑得不像话

    “就当就当是我祝、祝你恋爱幸福。”

    说完后退一步，仓皇地移开目光。

    掌心中的那颗钻石透骨冰凉，即便被陆越岩握在手中许久，却一点温度也没有沾染，楚杭微微愣住，亦是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再者，思维不免有些跑偏。

    他的手，究竟该有多凉

    半晌，楚杭深深叹了口气，直视这陆越岩惨败的侧脸，忽然问“真的给我了”

    陆越岩猛地转回视线，艰难地点了下头。

    “好。”楚杭说，“既然给我了，我怎么处置就是我的事了，是不是”

    陆越岩愣着，又点了点头。

    然而，紧接着，就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那一瞬间，楚杭忽然扬手，将手中的钻石吊坠狠狠向不远处的小树林中一抛

    陆越岩猝不及防，随着他的动作猛地回过头去，视线在这一刻如有实质，随着那个钻石吊坠在半空划开的抛物线一齐落地，直到那颗闪亮的、晶莹剔透的钻石坠地，彻底消失在积雪厚软的雪地之中，再也不见。

    陆越岩微微张着嘴，像是陷入了巨大的、长久的愣神之中，他一直保持着那个回身的姿势，脑子在这一刻停止思考，直到楚杭的声音响起，都没有回神。

    “如果我和你之间最后的联系是这颗钻石，那么现在也干净了。”楚杭脸色平静，但是眸光却同样闪烁了一下，“别再来找我了，陆总。”

    去公共图书馆的心情早就烟消云散，楚杭说完这句话，再不看犹如石塑一般，僵硬得一动不动的陆越岩，转身，抬脚，径直走回公寓楼中。

    身后脚步声渐行渐远，听觉好像慢慢恢复了一点，陆越岩缓缓转过身，看了看楚杭离开的背影，又转头，看向树下的那片雪地，眨眨眼睛，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像是个突然回到了幼年孩提时，遇到了天大的难题，不知道该怎么选择，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傻子。

    茫然又怔然。

    作者有话要说　　小杭

    陆总

    钻石吊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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