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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⑤⑨姚周氏
    顾栾一手扒住窗台, 一手拿针,对着窗格接缝处一点一点扎。

    这窗开在靠床的那面墙上,扁扁的扇形, 不能开合, 更像是个装饰品, 正常人是爬不出去的。顾连成兴许是忘记了还有这扇窗, 或者是看到了也觉得无需费心防备, 反正顾栾有没有江湖上的缩骨功。

    这也恰恰成了顾栾出逃的一线生机。

    顾栾把窗格捣了一个洞出来,翻出当初裴英拿来骗他的假木牌, 用绳子吊着堵住漏风的小口。

    当时他差点把木牌丢灶膛里当柴烧。后来把真木牌送给了姚星潼,觉得自己留个假的也还不错,起码旁人乍一看会觉得这是一对儿。

    算算时间,墨无砚应该已经到了。没在约定碰头的地方看着他, 必定起疑, 在他入城之前也定会提前派人来打探消息, 前后一联系,就知道他遇到麻烦了。

    挂完木牌, 顾栾觉得不够,换到另一边开始撬窗户。他撬的小心,尽量不发出声响实际上几根绣花针也做不出什么大动静。

    一直到月上中空, 顾栾取下了一截窗格。窗格是网状的,有了这层开口, 想突破就变得很容易。他顺着那段开口,向四周以辐射状把木头一块块掰下来, 破开了大半窗户。做窗格的木头又短又厚,顾栾的手被木刺扎的到处是孔,气的他狠狠地呸了一句。

    “娘的。”

    要是换成别人这么对他, 顾栾肯定要把他从十八代祖宗骂到他的子子孙孙,再打真刀真枪打一架也是极有可能。奈何关他的人偏偏是他亲爹,一肚子火发也发不出去,憋的他胸口疼。

    从后窗看过去,正好能看到皇宫。一片灯火辉煌,而姚星潼却不知被关在哪个黑漆漆的角落。

    那地方没有属于他们的光亮。

    顾栾看了会儿,并不伤感,而是浑身上下充满了往前奔的干劲儿。

    反正顾连成的意思已经这么明显了。要是模棱两可,顾栾说不定还寄希望他能救姚星潼,思考对策前后犹豫。现在这样,反倒给他退无可退、孤注一掷的勇气。

    顾栾把掰下来的窗格按照原来的顺序放回去。半个空窗太过显眼,要是被起夜路过的下人看到就不好了。

    他搬来被褥枕头,靠在墙上小憩。

    他没有等多久。

    凌晨时分,日出前最阴暗的时候,忽然传来一阵呜呜的声音。很小很轻,像是小鸡在啄墙。

    顾栾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他本来就没熟睡,听到声音后一骨碌爬起来,先把木牌取下,通过杯口大小的洞往外看。

    面前出现一张倒吊着的人脸。

    “听说小夫人被抓了,顾公子您也被关起来了”

    步烟晃晃悠悠的,几缕头发散下来,配上身后墨色浓重的黑夜,多少有点像鬼。

    此刻她正用脚和小腿钩住屋檐,吊着跟顾栾讲话。

    顾栾回头看了眼前门守卫应在门窗上的身影。静悄悄的,没人动。他怕惊动他们,把声音压到不能再低,“出去再说事儿。现在当务之急,先帮我出去。”

    步烟又道“我随身带了迷药,要去把门前看守的放倒吗”

    这种事儿她显然做过不止一次两次了,熟的很。她平时伪装成给老爷们洗衣扫地的婢女,一身夜行功夫倒是很了得。只是上了年纪,又生过两个孩子,像现在这样吊久了了容易发晕。

    顾栾摇摇头,“不能被我爹发现。你有刀么”

    步烟立刻从怀里抽了一把一指长的小扁刀递给他。

    “谢了。你先走还是在原来定好的客栈住么”顾连成已经知道墨无砚要来京城,他是京兆尹,这块儿都是他的地盘。强龙还压不了地头蛇呢,墨无砚还是个快要咽气的老龙。

    客栈是他提前去订的,跟小二说是从外地来的商户。旁人打听不出来,顾连成要想打听他在哪儿订了,绝对一问一个准。

    步烟答“见顾公子没来,老爷恐生变故,当机立断换了地方。”

    她把新客站名字告诉顾栾。

    “我知道了。天亮之前,我去找你们。”

    步烟没有磨蹭,马上回去找墨无砚复命。

    有了趁手的工具就方便多了。顾栾利落地把窗格整个卸掉,比了比大小,觉得除了肩膀那块儿有点难,剩下的地方挤一挤,应当能出去。

    出来的时候,他又有点儿后悔让步烟走这么早了。

    得有个人帮忙放哨啊。

    不管了,天边马上就要泛出鱼肚白。到时候他再想跑,就难了。

    顾栾先侧着头把脑袋递出去。过肩膀时果然卡住了,他退回来把上半身衣服脱到只剩里衣,还是卡的厉害。

    无论他怎么用力,变换姿势,肩胛骨那块儿都会卡到墙壁。

    他骨头还没到能跟石头硬碰硬的强度。

    顾栾想了想,退回来,右手搭到左肩上,卸掉了自己半边肩膀。然后他片刻不停,再次往窗外探身。骨节错位的肩膀经过狭小空间的挤压,饶是像他这种不怕疼的人,也出了满头的冷汗。

    他边蹬腿往外使力,边想,关公当时刮骨疗毒还能面不改色的下棋,忍疼能力可真不是盖得。

    他这只是拧了骨头,人家呢,那可是刀尖儿在骨头面上刮啊来回刮

    终于把肩膀弄出去,顾栾吸了一口长长的凉气。等他整个人都出来,身体失去支点开始往地上砸时,他用完好的右臂撑了一下,在地上打个滚,悄无声息地落入花圃。

    一咬牙,他把卸掉的肩膀又推了回去。

    尽管疼的不断咝咝吸气,顾栾还是不敢原地缓会儿。他往故意切的毛毛毛糙糙的窗格上挂了几条破布,又把手上的伤口扯破滴了几滴血,看起来像是此人力大无穷,直接徒手掰断了扎进砖瓦里的木头,又挂彩逃跑似的。

    做完这些,他像回家时那样,翻墙头跑了。

    顾连成收拾好心情准备再来给顾栾洗脑时,站在门口叨叨叨说了一大堆,发现里面没人回应。他心里掠过不详的预感,连忙叫人来开门,结果只得到一间空荡荡的屋子。

    门口的侍卫当即认错,顾连成什么也没说,只有节奏地敲着桌子。

    他看着破洞漏风的窗子,上头零落地散着几根针。被木刺勾下来的布料在清晨的微风中晃动。

    他还是小看了顾栾。

    居然只关了他一天一夜。几根针,也能让他找机会脱逃。

    闻声赶来的高氏看见儿子又没了,大放悲声,一屁股瘫在椅子上呜呜哭。

    不过这次她好歹没两眼一番再晕过去,而是捧着阿月从窗上摘下的带血布条,涕泪涟涟,哀求顾连成“老爷你就别跟阿栾作对了阿栾从南岭受了这么重的伤,都还没好透,又被这破烂木头刮的破皮流血你要是不关他,他至于逃跑吗”

    顾连成压抑住心底的怒气“我不关他,任他去皇上面前送菜吗还劫狱,真当那永巷,是个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出的地方”

    “那你把他找回来呀,没有阿栾我活不下去啊”高氏捂着胸口,一声高过一声。“你不是京城太守么,你叫人,叫人把他找回来我亲自看着他他一身的伤,又不知道要受多大的罪”

    顾连成本来就烦,她这一哭,效果不亚于火上浇油。

    “别哭了”

    他甩手离开,吩咐下去“还和之前一样,把这屋子给我看好了。谁也不许说小姐不见了的事情。”

    他的心腹跟上,“是要在城中偷偷寻找小姐么”

    尽管通过这几日的争吵,他们觉得顾栾的声音,其实是个男的可顾连成依旧以“小姐”相称,他们便和往常一样唤顾栾为“小姐”。

    顾连成应着太阳,缓缓闭上眼睛“不找。这是京城,离天子最近的地方。我做的再隐蔽,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之前安排寻找墨无砚的人也都抓紧叫回来。别再找了。免得牵扯到小姐。”

    就让陈元基以为顾栾还在府中被他看管,他曾经宠妃的青梅竹马也没有要来京城复仇。

    只要不落到陈元基手中,一切就都还有回旋的余地。

    接到姚星潼被天子发现是女儿身,以欺君之罪关入大牢的消息时,整个姚家鸦雀无声。

    信是顾连成亲自写的。内容言简意赅,说自己不追究姚星潼隐瞒身份入赘郡府一事,让他们收拾收拾赶快往南洋岛逃,遇到官兵就一口咬定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只要忘了世上曾经有过姚星潼这个人就行。

    没想到事情会以这种惨烈的方式暴露。李氏面如死灰,双手不住哆嗦,手里的茶盏“啪”地跌在地上碎成好几瓣。已经冷凉的茶水在地上晕开,染出的形状像朵牡丹。

    也就是从这声脆响的开始,姚家从接到密信以来保持了近半个时辰的沉寂,被打破了。

    先是老太太姚周氏。

    她抓起靠在床边的拐棍,一棍敲到姚东桦头上,给他脑袋敲了个浑圆的包;又一棍挥在李氏屁股上,在衣服下留下一道红印。

    卧床不起连吃饭都要别人喂的老太太,此时把拐棍舞的虎虎生风。几个姨婆看出这是正室跟婆婆之间的混战,纷纷拉了自己的女儿就跑。

    姚东桦捂着头乱叫“娘你打我做什么都是这个女人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养了这么久的儿子他娘的是个没把儿的啊我们姚家都要绝后啦都是你搞得我就说怎么后面生的一个一个都是女娃”

    姚周氏又是一棍“你再骂你娘我还没死,你这就骂上了”她又指向李氏,“好你个欠抽的扫把精,能耐啊,瞒我老太婆瞒这么久,这么久”

    “那是我的孩子你要把她掐死掐死”李氏为躲拐棍,还要跟姚东桦打成一团,早就披头散发没个样子。她是最先绷不住的,索性豁出去了,大起胆子跟婆婆叫板。她又给姚东桦脸上添了条指甲挠出来的红印,“我生不出儿子,你那些婆娘们也没生出来一个不行两个不行,我看就是你不行”

    “嘿我替你哥还债还好吃好喝供着你,就是让你来打我不成反了天了”

    三人又是动口又是动手,谁说都有理。

    最后,把姚周氏气的,一个挺身,从床上翻身下地,卧床五年来第一次无需他人搀扶,自己直立行走。

    姚东桦跟李氏瞬间停手,看她的表情仿佛见到了鬼。

    姚周氏顺着两人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先是惊讶一瞬,而后两眼迸出精光,说话都比以前中气十足。

    “吵吵什么”

    姚东桦和李氏不约而同地哆嗦了一下,心道方才不就是你吵得最凶么。

    “你们一个两个的眼睛都是用来吃饭的现在吵这个能再给我吵个孙子出来”

    “这是欺君之罪啊咱们潼潼是要死了”

    姚周氏的想法很简单,姚星潼是男是女,骗谁瞒谁,是不是李氏搞得他们家绝后,这些是他们姚家的事儿。她是死是活,也得先姚家说了算,顾连成得再往后排。

    顾家是外人。有外敌的时候,他们得先忽略内部矛盾,团结起来一致对外,把跟外人的纠纷搞明白了,再回头关起门来说自家的事儿。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是姚星潼要死,也得由她这个奶奶下刀,轮不到姓顾的。

    她把所有人一通臭骂,蹒跚着两条才意外恢复使用状态的腿,坐上了去京城的马车。

    同行的还有李氏。

    那几个姨婆倒是树倒猕猴散,预感这将成为天大丑闻灭门之灾,她们一个都逃不过,带着这些年攒下来的银子孩子,不敢往娘家逃,怕给家里人招来灾祸,按照顾连成说的,连夜南下。

    姚东桦也想溜。他这人对孩子实在没什么感情反正不是他养大的,他只负责给家里拿钱。但姚周氏把他喝住了,说他敢动一下,两人就断绝母子关系。

    姚东桦说她这是护短。她一仰脖子大方承认,“护短你娘我就是护短不然能有你今天”

    姚东桦讪讪。等她们走了,一气之下翻出族谱,“唰”地一笔,把姚星潼的名字勾掉了。

    “这个不孝子呸,不孝女生了你算老子倒霉”

    再见顾连成,李氏还是忍不住畏畏缩缩。

    顾连成咳嗽一声,她都要紧张地打寒颤,说话说的结结巴巴,更不敢抬头跟别人对视。

    姚周氏就没这个顾忌。她全然忘了最开始得知能跟郡守攀上亲家时的欢天喜地。在她心里,如今顾连成既不能给他们带来任何现实上的利益,还要把她疼爱了这么多年的“孙子”赔进去,就是连地上的一坨鸡屎也不如。

    鸡屎还能用来沤肥浇地,他顾连成能么

    她听李氏磕磕巴巴地听的不耐烦,一拐棍把她拨拉到后面去。然后自己往前一站,活像只准备战斗的老母鸡,“我说,事情是在你们家出的,孩子是在你们家没的。你现在跟我说让我们当她不存在了,这像人话吗合着那孩子不是你们一口一口喂大的丢出去不心疼啊”

    顾连成通常不知如何面对她这种气势汹汹的老太婆。

    女人还是要女人来对付,高氏硬着头皮上阵。

    “这位婶子,说话要讲道理。是你们骗人在先,我们不但不追究,还帮你们南逃”

    “什么骗人不骗人,我们也让那混小子蒙了这么多年她自己骗的,跟我有什么关系敢骗她奶奶我这么久,我要亲手把她的腿打断”

    “既然跟您没关系那您为何还在这儿”

    “怎么跟我没关系我是她奶奶”

    高氏懂了。这姚周氏一码归一码,拎的清呢。

    “好好好,放下这个不讲,您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人不是我们抓的,是皇上抓的,您想要人,就朝天子要,朝我们撒火没有用。给她定罪的是皇上,又不是我们,我们还特意知会了您一声呢。”

    高氏不明白自己堂堂京兆尹夫人为什么要对一个县城老妇用“您”这样的尊称,她下意识就这么说了。

    “好嘛,要是你们家千金被皇上抓了,你们也这么说,定罪的是皇上,和你们没关系要是你们家千金嫁到别人家然后被皇上发现是男扮女装,要下死罪,你们也不屁颠屁颠往亲家门前跑”

    听到“男扮女装”这个词,顾连成和高氏都神色微妙。

    姚周氏持续输出“我看你们就是懒得管,拿我们潼潼的命不当回事儿我告诉你们,你们不当回事儿,我当回事儿没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道理哼,养条狗都知道等它死了不吃肉”

    说到这儿,李氏在一旁听着,又开始哭了。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养大的孩子马上就要没命,死前一个人在冰冷的牢房里,饥寒交迫,她的心一剜一剜的疼。

    也不知道姚周氏到底有多铁石心肠,能在孩子未降生之前就斩钉截铁说出“是女娃就放水缸里淹死”的话,现在还能口齿伶俐地跟别人骂架,一滴眼泪都不掉。

    可她现在无比期盼,姚周氏的心能再硬一点,再硬一点。

    “你们倒好,俩胳膊一扬屁事没有。这是吃人肉呐”

    再往下,她就要开始老太太骂街了。她在洛鹤县生活了一辈子,从当上姚夫人之前就能骂的人耳鸣,等年纪大了之后,一来没人管她,二来她也不再需要脸皮,什么乡野粗话她都能来几句。

    高氏变了脸色。她跟周姚氏就不是一个级别的,她从来没受过这样的气。尊老礼仪马上就要到头,下一步就是要让顾连成直接叫人来把这对聒噪的婆媳抓走了事儿。

    她恨恨地想,姓姚的就没一个能让人省心的。

    “犯了欺君之罪的人必死无疑,但我们剩下的人还有日子要过,不能全都为了她一人折进去啊。为了保全其他人,让她说此事乃一人所为,其余人都不知情,想必她也是这个想法”

    姚周氏听的想笑。

    一人所为,怎么可能一人所为。

    出生的时候谁给她擦掉一身血水,谁给她换尿布,谁给她洗澡,做这个的人会不知道

    诛九族就是诛九族,不知情的人多了去了,一样逃不过。

    能从这种说辞里得利的只有顾家人,他们姓姚的还不是该怎么死还是怎么死。

    “这话是你们说出来的,我信个鬼我要见潼潼,我要当面听她亲口跟我说你不带我见,那就别怪我逢人就讲,你们姓顾的什么都知道,你们早就知道潼潼是个女娃,你们骗皇上说不知道,你们也欺君,你们也得一块儿掉脑袋”

    顾连成简直要被她吵得眼前发黑。

    想见姚星潼

    他也想见。通了这么多关系,就为了能给她带一句话,结果皇后把她看的死紧,到现在姚星潼还是处于断联状态。

    姚周氏无意间的恐吓让他没来由的心虚。因为他们也确实“欺君”了,只不过还没被发现而已。

    这对婆媳来的时候是大咧咧来的,亲眼看着他们走进顾府的人多的是,他不想,也不好对她们下手。

    焦头烂额之际,一道声音传来,好听到顾连成当场想叫他哥。

    “顾大人不用麻烦。我带她们去。”

    一行人同时抬头往门口看。

    顾连成绿了脸。

    没想到,来人是本该最期待姚星潼惨死的陆许明。

    作者有话要说  顾栾我有独特进出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