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 地上爬起来一人,竟是叶金。
两人不是不对付么,怎么会同时出现在这里, 还恰好抓住她的肩膀
姚星潼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 往不远处一看, 又是吓了一跳。
院落中,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被五花大绑在水缸上, 嘴里塞着烂布条,正惊恐地瞪大眼睛看向他们, 不停用脑袋哐哐撞水缸,发出闷闷的撞击声。
叶金低声骂道“她先人的,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醒。”
他又狠狠瞪了姚星潼一眼,气的不行“都是你”
转头对上杜堃, “还有你爷说不定今天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杜堃理亏, 对叶金比出两根手指, 企图花钱消灾。
叶金愤愤地一巴掌拍在杜堃手指上。就在姚星潼以为他不会接受这场贿赂时,他伸手比了个三。
杜堃点头应允。
姚星潼“”
然后叶金痛快起身, 随意捡了一块石头,踮着脚尖溜到水缸旁,把那女的砸晕了过去。
杜堃则有些呆愣地看着姚星潼, “你,你怎么穿着女人的衣服”
“说来话长。”姚星潼心虚地垂下头, “这儿不方便说话,换个地方我再好好同你说。”
叶金站在水缸旁朝他们努努嘴, 三人前所未有的默契,把女人从水缸上解下来,哼哧哼哧抗进屋里。
姚星潼这才注意到, 这院落看起来低矮破旧,样式却是跟其他宫殿差不多,只是小了好几圈,用料也多为石头。
她跟杜堃在里屋找到一大捆干柴,抱起来挡在身前。叶金没跟他们一块儿,而是在门前守着,谨防侍卫进来搜查。
杜堃用气音道“这是冷宫。”
姚星潼恍然大悟。怪不得如此清冷,让人心里泛寒。她问“杜兄,你们为何在此又是如何进来的”
杜堃把头靠在墙上,眼睛盯着对面墙角的一处蜘蛛网,表情略微悲壮,“这也说来话长。”
叶金拿了钱办事,一大早就到提前约定好的地方等着杜堃。
街上人早早地就多了起来,他们先顺着人流到祭台,假模假样地张望了一会儿,看到陈元基的龙辇过来,趁着人群骚动,绕小路一路跑到皇宫。
来的路上,叶金赌咒发誓“你看看你看看,皇后娘娘都没过来,肯定在宫里面等着抓咱们俩呢。非要现在看,非要现在见面,你不如以后给她上坟的时候让她多给你托托梦,每天在夜里见不好吗”
“来都来了,你再说一句不好听的”杜堃牵动鼻翼两旁的肌肉,歪嘴角恐吓他“一个字扣十两。”
付钱的是大爷。叶金马上不吭声了。
两人一个侍卫打扮一个书生打扮。到宫门例行检查的侍卫面前,扮成侍卫的杜堃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不自觉地往叶金身后退了半步。
叶金心脏也哐哐乱跳。没法,指望不上杜堃给他撑场子,只能自己硬着头皮上。他把崔含霏的令牌往侍卫面前一贴,“相府夫人有令,有东西要进宫呈给皇后娘娘。”
他拿出以前在洄源书院装大爷的姿态,配上那块货真价实的令牌,真就把守门侍卫唬住了。侍卫把他放过去,指向杜堃“他呢。”
叶金脸不红心不跳“哦,夫人买来保护我的。”
杜堃听罢捏紧拳头,深吸一口气。没事,这都是为了让他顺利进宫,都是为了姚星潼,叶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听说姚星潼被抓进去后顾栾就在家里拍屁股坐着了,半点儿反应没有,气的杜堃想给顾家祖坟来一脚。患难见真情,得让姚星潼知道是谁冒着生命危险来送她一路走好。
两人堂而皇之地进宫。刚从侍卫视线中消失,就连忙窜进小道儿里,净捡犄角旮旯的地方走。
现在崔含霁可还在宫里,那块令牌唬的了别人,可唬不了她,万一撞上就麻烦了。
杜堃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皇宫图纸。两人均未进过宫,在交错复杂亭台楼榭中寻找永巷就是活脱脱的没头苍蝇,找到猴年马月也不一定能找着。为此,杜堃花重金问进过宫的匠人们买了一份宫殿分布草图。
两人在灌木丛里对着草图一阵分析,叶金指着一条细细的小路说“从冷宫那边走吧。人少,这会儿经过上书房也不会遇到什么人。然后再从御花园后面的小路绕到内务府,再过浣衣局,就差不多到永巷了。”
杜堃觉得有理,将地图比对好,跟着叶金先向冷宫走了。
结果才刚看到冷宫的影子,就看到几队侍卫飞速跑过,到一间屋就要进去戳捣一阵,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小队长们还动不动大发雷霆,说什么找不到那个偷溜的全都要掉脑袋。
两人一听,登时心凉了半截。
乖乖,要不要这么迅速,他们才刚进来,人还没见着呢,他的五百两银子还没在他手里过一遍呢,崔含霏就这么迅速的来抓他了
抓不到还掉脑袋,好家伙,抓到了岂不是他就要掉脑袋了
叶金当场就在心里破口大骂崔含霏,终于能借刀杀人把他彻底做掉了。崔含霏动手,姚安还会哼哼唧唧烦她一阵;而皇后动手,姚安屁也不敢放一个。
他扭头就想回去,再把杜堃用来做定金的一百两纹银砸到他脸上,指着他鼻子说谁爱去谁去,爷不玩儿了。
结果来路上有一队侍卫。
情急之下,叶金拉着杜堃躲进离他们最近的一条巷子,死命往前跑。
见这条巷子里空空荡荡,四周也都静悄悄,他们以为这是皇宫里废弃的巷子,应当没人住。
两人配合的前所未有的默契。杜堃在下,先把叶金托过墙头,叶金上去后再扒住墙头把他拉上来。
两人一落地,正带着劫后余生的大喘气,一转头,见地上蹲着一个头发乱蓬蓬的女人,脸上东一块西一块地抹着灰,歪头,好奇地看着他们。
杜堃一口气没上来,当场差点晕过去。叶金眼疾手快,一气呵成从地上捞起一块扁石头,一扬手砸下去,再顺过一旁捆柴火的麻绳把女人绑起来。
确定这院里没别人,两人才紧张兮兮地凑在一起拿出地图,发现正是他们本来就要经过的冷宫。
接着两人产生争执。叶金想回去,杜堃觉得来到这儿了,不去岂不是亏了。
还没吵出结果,他们听到追兵的声音了。
叶金以为是来抓他的,抖抖索索爬上墙头,想看看他们到哪儿了,再决定是逃还是躲。
结果先见着在墙地下抠石头的姚星潼。
“我就说像你,他一开始还不信呢。正好带了个响哨,甩到巷子另一头炸响,才得了机会拽你上来。”
杜堃勉强笑道,“你还没说呢,到底为什么要抓你进来,你又为什么穿女装啊。”
姚星潼犹豫片刻,觉得说出来太麻烦,杜堃又是一惊一乍的体质,干脆隐去大半事实,只说皇上诬陷自己在南岭翻了错误。
杜堃长长哦了一声,开始帮姚星潼骂陈元基。
姚星潼关注点放在床上的女人身上,有些发愁。
“她醒了之后不会说出去吧”
女人搁置在梳妆台的荷包上绣着一个娟秀的“尹”字。早晨两个狱卒也提到了被关进冷宫的“尹没人”,姚星潼很快就把两人对上了号。
“不要紧,这是个疯子,说出去也没人信的。”杜堃难得心大一回。
又过了会儿,叶金进来,说外面的侍卫已经走了。
他臭着脸,看到姚星潼,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哼哼。
原来那群人在追姚星潼。害得他做贼心虚,虚惊一场。
一段时间不见,姚星潼胆子长得够快。之前被他侮辱都不敢吭一声,现在可厉害了,敢在皇上皇后的地盘越狱。
杜堃站出来,插在两人中间。
“叶兄,你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把我们一块儿再带出去吧。”他双手合十,真心实意道“反正本来我们也是要原路返回的。”
叶金气的头顶冒烟,“是原路返回那是只有咱们两个她是个大活人,又不是一斤猪肉,你以为抗肩膀上就能大摇大摆出去吗”
杜堃又示意他可以往上加钱,叶金一抱胳膊,“这份儿上你还不清楚吗,咱俩出去已经不会容易,再带她,我看你就是活长了想给脑袋搬个家要钱,没命花有什么用啊”
他说的理直气壮,一点也不避着姚星潼。
杜堃夹在中间,一方面不想眼睁睁看着姚星潼去死,一方面又确实担心把自己的命搭上,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用目光示意叶金,让他注意说辞。
姚星潼笑笑“没事,你们等会儿先走吧,我躲过方才那一劫,他们暂时应该不会再往这片儿来的。我换个路走。”
站在叶金的角度想,的确很为难。偷令牌进来已经很危险了,她现在又是重点逮捕对象,谁沾她都是一身臭,在这种人人避她不及的情况下,两人还能费尽力气进来看她
怕杜堃心里歉疚,她伸手问他们要地图“把地图给我吧,我研究研究,找个近点儿的路。”
“星潼”杜堃搓着手,眼里满是纠结。
叶金在一旁等不及,“快走吧别磨叽了减少伤亡的道理懂不懂啊你想陪葬你留这,我走”
说罢,作势就要推门。
他真是受够了,这种情况还要磨磨蹭蹭,拎不清轻重
杜堃看看姚星潼,又看看叶金,只恨自己想不出两全其美的法子,又不够果决能够快速做出取舍。
“杜兄你快走吧,不跟着他你出不去。”
姚星潼把他往外推。杜堃一狠心,咬咬牙,“那,你保重。”
姚星潼应了,对叶金真诚道“虽然之前有不快,但这次真的谢谢你。”
“别谢我了,你不如抓紧时间想想该怎么办。”叶金抛下一句,推门就走,杜堃无奈之下,不得不舍弃姚星潼,按照原定计划返回。
姚星潼站到窗边,一边警惕着周围侍卫,一边跟他们微笑告别。
结果没过几秒,一团衣服从外面飞进来,正好砸到她怀里。
窗底下露出叶金的一颗脑袋“看你穿女装还挺好看,换上再走,一般人应该看不出来。”
又飞进来一块令牌。
“守门侍卫已经认识我们了,用不着这牌子。你要是运气好逃出来了,别忘送相府里啊,帮你到这儿,权当是给你之前的歉礼了。”说着,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然,叶金翻了个白眼。
姚星潼一手抱衣服,一手拿令牌,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还有,我在祭台那边看着你家娘子了。”刚才情急之下没想起来,这会儿要出去了,叶金福至心灵,想起早晨遇到的顾栾来了。
“他手里拿着剑呢,你跑快点,别让你家大美人上去挨揍。要出人命的。”
崔含霁火冒三丈,脸色煞白地在凤栖殿里来回踱步。
搜了半天,只在上书房花园里翻出来一坨狱卒衣服,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这么多人竟然抓不住她平时吃的饭都喂狗了吗”
她顾不上皇后风度礼仪,刻薄的破口大骂。
要了命了,这么一个大活人,竟在她眼皮子底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骂完之后头有些发晕,她叫人出宫,把这事儿禀告给陈元基,并且再三强调,一定要保密,不能被其他人知道。
她揉着头坐下,给自己斟一杯茶,喝到一半呛住了,绣帕捂着嘴猛咳。
咳着咳着,喉咙里冒出一股腥味儿。她拿起绣帕一看,正中央窝着一汪鲜血,红的让人心惊肉跳。
崔含霁抖着手拿近绣帕,试图安慰自己那是因为天气干。可惜这回没能如她所愿,那血不光红红的,还有几粒芝麻大小的黑色颗粒状固体,在血中缓缓蠕动。
她吓得连忙扔开绣帕,耳边是自己陌生而颤抖的声音,“这是,这是什么”
她又是一声尖喝,对面前跪着的侍卫,“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给本宫找封锁宫门,没有令牌者一律不许进出”
侍卫没动。她急得伸手去推。一推不要紧,侍卫的脑袋从头顶缓缓滑下,断首处的伤口光滑平整,碗口大的血洞直直映到她眼底。
崔含霁喉咙变紧,眼前一阵阵发黑,窗外照进来的明亮阳光也不足以穿透黑暗,烛火按成灰黑色,像是一只只空洞流血的眼睛,齐齐注视着她。
一切变得无比诡异。
她大声呼救,拼命用手去抓自己的脖子,想把方才喝下去的东西吐出来。周身又都像火烧一般,灼的她刺痛难忍。
滑倒在地上的时候,她隐约看到殿前刀光剑影,一无比熟悉的女子身影缓步走近,手里抓着一只插满针的小人偶。
顾栾看着手里的剑,觉得无比轻盈,又仿佛有千斤重。
他认的这把剑,是顾连成的破天。
想想觉得好笑,曾经敢给自己佩剑起名“破天”的,现在成了天的忠实的仆人。
现在送过来又是什么意思呢,想说自己后悔了,该支持他向皇帝报仇
顾栾试了试,然后把自己带过来的剑扔了。
不愧是杀敌无数、割人头如割草的破天剑,他虽从未用过,却能清楚地感受到上面覆着的一层煞气,用起来也无比顺手,几乎不需要磨合,那剑就跟长在他手上一样。
快二十年了,剑竟然一点没锈,估计顾连成嘴上说不要再习武,私底下还是把它当宝贝,没事儿拿出来擦擦。
然而名剑并不能给顾栾吃定心丸。反而,他越来越着急,频频望向皇宫方向。
步烟说过,如果救出来了就给他放只黑鹞,他再以此权衡,如果出意外要不要拼命到底。
现在已经到正午,台上死的死伤的伤,胜了又败了,步烟却迟迟没有消息。
是他们被守卫拦住了,还是姚星潼已经
顾栾不敢再往下想,逼迫自己专注台上。
又撑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己需要吃点东西转移注意力。正好也过了饭点儿,食肆人不多,无需费劲占座推搡。
他想清净,便从围观人群中退了出来,多走了些路,找了一家不大的食肆,坐下来点几个菜。想了想,又要了一小壶酒。
店家见他是女子,说话非常客气,上菜也快,酒送的是只会微醺不会大醉的桃花酿。
顾栾本来想让换烈一点的,可闻着淡淡的酒香,蓦然想到曾经饮酒,把姚星潼压在身下的事。
那时候两人尚未互通心意,全靠酒精上头,双双闹的脸红,现在回头看看,只觉得特别可爱。
顾栾不由得对着那瓶酒笑了。
笑着笑着,他僵住了。
酒瓶是瓷质,上了一层水亮红釉,上头映着窗外往来行人。
人群中,他分明看到一个小小身影,正鬼鬼祟祟地贴着墙根,脚步却一点不慢地朝祭坛方向跑。
他揉揉眼,抬头看向皇宫。步烟依旧没有消息。
视线再往下,令他朝思暮想的人,的的确确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