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乾清宫
京城各个街道都有锦衣卫在巡视, 尤其是在押送囚犯这等大场面上,锦衣卫的视线几乎不离左右,于是燕王世子拦车这一幕很快便传入了皇帝的耳中。
皇帝穿着姜色的纯色道袍, 外罩着一件檀色的大氅, 戴着一顶金色的束发冠,正在乾清宫庭院中, 拿着一只木勺舀桶子里的清水弯腰给盆栽浇水,一边念道“羡子年少正得路,有如扶桑初日升。名高场屋已得, 世有龙门今复登。”
高士林提着木桶跟随, “都说燕王世子是个不成器的顽固, 可依小人看, 世子实则是个至情至性之人, 先前的王氏, 与如今被废的晋王都足以说明。”
皇帝将木勺放回桶中,直起腰身拍了拍手掌,叉腰道“你真以为, 他如世人所言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高士林自然知道皇帝的意思, 遂陷入沉默恭立在皇帝身后, 皇帝仔细的看着这些他亲自精心照料的盆栽,“若真不学无术,便不会一箭将靶心射穿,骑射非一日之功,他这是与他父王故意做给天下人看的,他心里明白,朕也清楚,只是不点破罢了。”
“可这僵局, 迟早要打破的。”高士林道。
“那就让他拿儿子抵命。”皇帝负手转身走回殿内道,“没了子嗣,他一年过半百之人就算得了江山,还不是要从旁支过继,可他得位不正,后嗣之君,又该如何予他下定论呢。”
皇帝撩着袍子坐下,喝了一口茶又道“他若真的安分,愿以人臣的身份为大明镇守一世边塞,朕也不会急于削藩,可燕王”皇帝闭眼叹了一口气,“夺位失败后始终对朕有怨气,岂会一直隐忍,自皇考偏心那一刻开始,兄弟反目便成了定局。”
对此,高士林随站在皇帝身侧,无奈的叹了口气,“大明历经几代君王,好不容易一统,若再起干戈,受苦的还是百姓。”
“老二若让诸胡铁骑再绕过长城踏足中原,即便得位,然收复疆土并非一年两载可成,以他现在的年纪,还能在位几载,想要全部收复,谈何容易,最终怕也是会落得一世骂名。”皇帝拉沉着脸色道,“他不会这样愚蠢的。”
北平燕王府
晋王幼子抱着一个耍货坐在桌前,燕王妃替其夹了一块炙肉,慈爱道“来,荣儿要多吃点。”
一旁的燕王吃着碗里的饭时,突然抬头转到桌底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吓得晋王幼子一颤。
“你作何,吓到孩子了。”
燕王接过宫人递来的手帕擦了把脸,“谁在骂寡人”
“谁敢骂你呀。”燕王妃道,“别是昨儿夜里冲凉,染了风寒。”
晋王幼子赵荣见燕王夫妇如此,便又想起了自己的双亲,不免感到一阵失落,细心的燕王妃很快便察觉到了赵荣的情绪,遂安抚的问道“荣儿,怎么了”
“二伯,荣儿想爹爹与娘了。”赵荣可怜巴巴的望道,“他们为何还不接我回去。”
燕王望着小侄子突然僵住,旋即伸手轻轻拍了怕他的小脑袋,安抚道“荣儿的爹娘受了你大伯伯的宣召去了京城,等他们回来就会来接荣儿回去了。”
饭后,赵荣的内侍带着他回到内廷中燕王妃所安排的殿庭。
没人之后,燕王妃用力揪起燕王的耳朵,“你给孩子说这些做什么”
燕王捂着红透的耳朵,委屈道“那不然我要如何说”
“荣儿是晋王夫妇教出来的孩子,你别看年纪小,他可什么都知道呢,只是没有说出来罢了,这几天的夜里,我去探望的时候,时常见他一人偷偷躲着哭。”燕王妃说罢,叹道,“京中那边没有消息吗”
燕王摇头,“晋王刚被押送入京,就被言儿栏在了道上,那孩子与你一样,都太过重情了。”
“她这孩子。”燕王妃无奈的垂下脑袋。
燕王又道“自太祖开国,经太宗武宗,历任藩王被削藩的下场要不就是在王宫自焚,或者自缢,押入京中者多废为庶人囚禁于宗人府,但晋王还被按了一个勾结朝臣的谋反罪”
“言儿在京,”燕王妃忽然想到,旋即又暗下眸子,“可言儿自身都难保,哪里还能管得了他人。”
“殿下,宫外有人求见。”内侍入殿通报道。
“什么人”燕王问道。
“是秦王殿下。”内侍回道。
燕王愣住,旋即拍桌站起道,“老五这个蠢人,这个节骨眼上过来也不怕折了自己的腿。”
燕王妃旋即也起身,拉着燕王的袖子道“殿下的衣裳还未更换呢,就这样去见五郎么”
“让他在存心殿等寡人。”燕王吩咐道。
“是。”
存心殿
燕王府的侍卫将秦王迎进存心殿,“我二哥呢”
“大王在内廷,还请秦王殿下稍等。”侍卫回道。
秦王穿着一身黑色的便服,外面还裹着黑色的披风,大帽遮掩着一张青涩的脸,不过而立之年。
燕王穿着赤色的衮龙袍穿过崇信门至外廷的存心殿,白玉阶梯上,秦王攥着袖口焦急的来回走动。
见到燕王的身影后,红着眼眶上前一把握住了燕王的手,“哥。”
燕王将他肩上的枯叶拂去,皱眉道“你这小子,怎穿得如此一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贼人进亲王宫行窃来了。”
“哥哥可别说这些了,我能来此都是煞费苦心。”秦王回道,“快给我一口茶喝先。”
燕王遂将秦王拉进存心殿,又上了一大碗茶点,望着狼吞虎咽的人叮嘱道“你慢些。”
秦王不拘小节的擦了擦嘴,秦据关中,抵御西北诸胡,与燕一样都是守边的塞王,“哥哥是不知道,四哥的事情发生后,我便带着几个护卫骑马昼夜兼程的赶路。”
“你独自一人离开秦国,王太妃可知道”燕王问道。
秦王摇头,“四哥突然就被削藩,朝廷一声不响,我不敢让娘知道,便独自一人到你这儿了,这可怎么办呀,四哥被削藩之后,下一个不就是我吗”
说罢,秦王离开席座走到燕王跟前,苦苦哀求道“哥哥,关中之地可是太祖皇帝亲封给我祖父的,我家为朝廷镇守关中几十载,这份基业可不能折在我手中。”
燕王意会,遂轻拍了拍秦王的手背,“且安心,大藩王之中,就属你四哥兵力最薄弱,又以文治深得民心,这才让皇帝起了削藩的心思。”
“若皇帝真削藩到老子头上,我才不会像四哥一样束手就擒,要让他知道昔日阻挡戎狄的关中铁骑,是何等的骁勇,就算不能推翻,我也要打下他的半壁江山来。”秦王恶狠狠道,“我可不管什么黎民与苍生。”
“五郎莫急。”燕王安抚道。
“哥哥。”秦王旋即握紧燕王的手,“自言儿去年入京被扣留下陪皇太子读书,这明摆着就是让侄子入京为质的,今又削藩晋国,皇帝这是一早就预谋了的,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燕王依旧轻轻拍抚秦王,“这些,为兄都知道。”
“昔日皇帝夺了本该属于二哥的储君之位,难道哥哥真的甘愿守着燕国做一世的臣子吗”秦王问道。
这一问,让燕王陷入了沉思,历经沧桑的眼里充满无奈,“吾弟当知,寡人已年过半百,仅剩言儿这一个子嗣,她如今被困在京中,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救出,我便是赢了这仗,又有何用”
秦王听之忽然愣住,旋即甩袖道,“诶”
“你且沉住性子。”燕王嘱咐道。
紫禁城
半碗降暑的茶汤洒了一地,打湿了杏色的琵琶袖口,那作短暂停留的囚车队伍便又缓缓驶动。
“这是什么人,竟敢拦下反贼的囚车。”百姓们见这一幕纷纷议论。
“这个年纪,这般相貌,连指挥使大人与都察院的高官都不敢阻拦,又与谋反的晋王亲切,除了燕王世子还能是谁。”
明章走上前,拾起地上掉落的铜碗,愁眉道“哥儿,晋王殿下已经走远了。”
赵希言刚转过身,便瞧见一穿贴里的内侍走上前,内侍从窄袖内拿出帕子,许久见人不动便有自讨没趣的收起,叉手道“世子。”
“公主来了”赵希言用琵琶袖擦了擦眼角。
“公主放心不下,所以一大早便过来了。”内侍回道,旋即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就在此间茶楼上。”
说罢,一直感知有目光注视自己的赵希言侧抬头望向茶楼临街的窗口,果不其然,女子头上青丝挽成的高髻上簪着她极为熟悉的步摇。
“世子,请。”
想着自己适才哭了鼻子的邋遢样,赵希言遂朝明章招了招手,拉着他的衣袖擦了一把鼻涕与泪水,大呼了一口气道“好了,你在楼下等我吧。”
明章楞在原地,瞧了瞧自己的衣袖,笑眯眯道“出门得急切,忘了多备件衣裳,爷爷高兴就好。”
赵希言也弯着眼睛笑,旋即笑止,“吾都要热死了,还不快回去给我拿件衣裳。”
“世子还是上去吧,公主给世子备了常服,一会儿等急了,公主又要责骂小人了。”内侍提醒道。
“哦”赵希言转过身,质疑道“公主也舍得责骂公公吗”
内侍摇头,“若是换做别的人和事公主兴许不会,若是关于世子,小人至今已不知道挨了多少骂了。”
“是吗”赵希言背起双手提步向茶楼走去。
“世子与公主的手足之情,岂是小人一个奴婢可以比的。”内侍回道,“公主就在屋内。”上楼指着一间甲字号上房。
赵希言入内前再次理了理衣冠,内侍见状帮其推了一把房门,赵希言探头瞧了瞧确定人在之后才迈出步子。
至茶桌前,正逢六月的风从玄武湖畔向南吹来,衣摆随风而动,还有那未来得及整理的凌乱碎发,几滴汗珠顺着脸颊流下,被风吹落至道袍的衣襟上。
又是一阵清风,出檐下悬挂的两只铜铃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音响,声声悦耳。
伴着铃铛声,赵希言合起两只袖子,拱手道“言,见过公主。”
“如愿以偿了”晋阳公主抿了一口茶汤问道。
赵希言抬起头,闻着茶香回道,“时运不齐,命途多舛,此我宿命吧。”
“要想不失去,君子就该快快强大起来。”晋阳公主回道,指着对座的椅子,“坐吧。”
赵希言顺着坐下,又凑近闻了闻茶香,问道“这是什么茶”
“龙安骑火。”晋阳公主回道。
“骑火,这茶的名字好。”赵希言道。
晋阳公主抬头,望着适才在烈日下暴晒的人,头顶裹着的幞头皆已被汗湿,遂递了一杯消暑的茶,“不热么”
“热。”赵希言将茶一口饮尽道。
“还不将外袍脱了。”晋阳公主道,“热病最是难治了,莫要以为你旧伤已经好全,就可以随意折腾。”
赵希言愣了愣,旋即就顺手将自己的外袍解下,又迎着窗边的风,顿时觉得清爽多了,在此之机,晋阳公主已走到她的身后,伸手将脑后的幞头系带结节解开,取下幞头放置一边,汗湿的青丝被裹于网巾内,只有少许碎发露出,“晋王的事,你就不要再管了,还有王家的案子。”
晋阳公主的手就搭在她的肩膀上,赵希言侧头望着指甲上火红的蔻丹,忽然陷入沉默,良久道“陛下会将晋王如何”
“陛下答应我会宽恕王氏一族,那晋王呢”赵希言侧抬头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晋阳公主“你这个不听话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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