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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 74 章
    沈家父子被安排去挖石的矿山是一座银矿, 那银矿蕴藏在地下很深,有纵横交错几十条支脉,先头采矿的役夫挖了将近二十丈深才横挖寻找到银脉。

    银矿的洞口和矿道皆是粗大的木柱支撑起来, 五人一小队的挖石役夫打着灯笼下到矿井里,用镐铲小心将银矿砂石挖出来, 挖掘时不能用力过猛,否则引起木柱倾倒矿道坍塌,他们被埋在下头就是十死无生了。

    被挖出来的银矿砂石用筐子背上去, 之后他们还得手选、淘洗,由矿吏称过重量记好劳役,才送到冶房让将人冶炼成银。

    这是非常危险又辛苦的工作,大多是犯了事被罚徒刑的罪人来做,但是罪人总是有限的,还有一部分就是来服力役的穷苦百姓。

    大梁的税制是朝廷除按人户征税还要求成年男丁每年服力役一月, 如果不想出劳力, 可以用钱物来者抵役期。因此在大梁上力役的都是没有余钱的百姓,越穷被安排的力役就越辛苦越危险, 因为他们连一点点贿赂税吏的钱物都拿不出来。

    朱门酒肉臭, 路有冻死骨。

    权贵们不需要给朝廷缴纳赋税也不需要服力役, 富户们大量圈地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 而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呢,他们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 却每年还要向朝廷交税, 他们只能去做佃户,辛苦一年的劳动成果要被权贵们占去大半,留给他们的可能连温饱都满足不了,还要被朝廷官吏用名目繁杂的苛捐杂税盘剥掉, 他们就只有饿死冻死,或者做苦役累死、意外身死。

    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不公平了,贫苦的百姓却也没有太多时间抱怨,他们在抱怨上多花一刻钟,说不定全家一整年都要饿肚子了。

    沈挚手拿铁镐学着旁边的老汉小心地把一块砂石挖出来,老汉挖出来一块比他的略大一点儿的,放在了背筐里,看了看他的,点头“就是这样挖,这一块挖完之后,就要去把柱子扛下来,把这一块的矿道支撑住,否则”

    老汉摇摇头,沈挚明白“否则”的后面是什么。

    “哎,若不是大崽明年要娶媳妇儿了,家里得攒钱修房子办聘礼,我是真不想来挖石。”老汉挖了一块后就坐在地上歇歇,叹气道“要是把钱给了税吏,大崽娶媳妇儿就没钱咯。”

    沈挚听在耳中,沉默地握紧铁镐继续找下一块好挖的砂石。

    对老汉,他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对苦苦挣扎生活的人,什么样的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

    他就是老汉口中的权贵,十四岁跟着父亲上战场,从校尉坐起,与边关将士同吃同住,边塞苦寒,他自以为自己是很能体会人间疾苦的了,然而到了石门蕃部,到了这银矿下面,他才明白原来苦还会有更苦,穷苦百姓的日子竟是连吃饱穿暖都是奢望。

    “少年郎,你怎么也来挖石”老汉休息够了,再拿起铁镐,边挖边跟沈挚聊天,他并不知道沈挚就是流放过来的沈家军少将军。

    沈挚说“周校尉让我来的。”

    “哦哦。”老汉并不知道“周校尉”是谁是个什么官,他见过的最大的官也就是税吏和县衙的主簿了,只知道这是官就对了,“是得罪上峰了吧是不是银子没给到位”

    沈挚想想如今境况,要说成是得罪上峰了也没错,的确是得罪了天底下最大的上峰,至于银子没给到位

    “老汉,上峰不要银子。”要命。

    老汉满是沟壑的脸露出狐疑的表情,显然是不信身边这个少年郎“哪有上峰会不要银子的,他们当官的,一个个贪得很。”

    他四下望了望,看小队其他人都在另一边挖石,就凑近了少年郎,说“你看这银石,咱们挖出去一千斤,冶炼后大概也就是不到三十两,但是那些官老爷报给朝廷只会报十两,剩下的都哪里去了”

    “被当地官吏分了。”沈挚说。

    老汉点点头,嘿了一下。

    沈挚想了想说“你们就没有想过把砂石偷一点儿出去自己炼”

    “怎么没想过。”老汉啧了一声,手上铁镐一用力插到石壁上,再,把铲子插进缝隙里,铁镐继续凿其他的地方,继续说“不是没有人带过,但是被查出来就会被矿吏一顿好打,要是运气不好被打断了手脚,今后可怎么过哦。”

    沈挚不再说话了,沉默地凿开矿壁挖矿石,装满一筐就背上去,然后再下来继续挖。

    一天的劳作结束,沈挚随着老汉上了矿井,在上头看到父亲沈震,两人被分开在两支小队里,下了不同的矿道,眼见着要黑了才见上。

    沈挚仔细瞧瞧父亲,看起来精神气儿还好。

    然后几个矿吏过来对役夫们搜身,确定他们没有夹带矿石才勾了名字让人走。

    一名矿吏搜到沈挚这里,一看名册上的名字再对上沈挚即使灰头土脸也不损俊美的脸,阴阳怪气地嘿嘿两声,对旁边的人说“哟,都快来瞧瞧,这可是沈少将军。”

    其他人立刻围了过来,嬉笑道

    “还真是沈少将军,没想到沈少将军也会挖石,那我们得好好检查检查了,可别让沈少将军偷走银石哈哈。”

    “对对对,说得对。这搜身怕是搜不出来,是不是得让沈少将军把衣裳都脱了啊。”

    “得脱,得脱,这样才能检查得清楚哈哈哈”

    沈挚站得笔直,目光烈烈看着面前的几个矿吏,这几个显然是受了什么人的意,故意来给他难看,他若是被激怒了就正中这些人下怀。

    几个矿吏嬉笑了一阵,看沈挚不为所动的样子,就很不爽。落难的凤凰不如鸡,他还以为他是风光无限的少将军不成。

    一人眼珠转了转,看到不远处满眼担忧望着儿子的沈震,顿时有了主意,大声说“还有沈元帅,沈元帅也得脱了衣服搜身哈哈啊”

    这人被沈挚一拳打在脸上,摔倒在地,一口血吐在地上还连带了一颗牙。

    “啊啊啊啊啊”他惊怒大叫,爬起来指着沈挚,尖叫“你竟然打我,你还以为你是什么少将军不成你”

    嘭一声。

    沈挚又是一拳过去,打在此人的肚腹上,再抓着这人的肩膀发了狠劲儿地一抡,将其他围过来的矿吏挡开,一个侧踢把离得最近的矿吏踢飞,再把手上的人往前一掷,砸在前方跑过来的两人身上,三人哎哟哎哟摔成一团。

    此处银矿今日当值的矿吏有二十人,查矿石者六人,其他人在别处巡视,听到动静都跑了过来,被发了狠的沈挚按住就一顿暴揍。

    还没走的役夫见有人出头,想起自己被矿吏欺压的血泪,一下就忍不住了,就“揭竿而起”,一个人打不过,几个人一起按住一个拳打脚踢,把矿吏打得哭爹喊娘。

    沈挚见状,说道“五人一火,钳制头手腿,打肚子或臀股。”

    役夫们听了,从一顿乱打变成就近五人结成一火,盯准一个矿吏就四人和三人抱住他的头抓住胳膊腿,剩下的人就狂踢矿吏的屁股。矿吏数量有限,有的就干脆两火一起抓住一个矿吏,轮流踢屁股。

    一旁没有加入“战局”的沈震暗暗点了点头。

    银矿的令史战战兢兢躲在老远的地方,喊话“沈挚,你可是戴罪之身,你敢杀朝廷官吏”

    沈挚随手抄起一个铁镐往令史处一掷

    令史看到飞来的铁镐,想躲,身体却沉重得仿佛有千斤,怎么挪也挪不动。他双目圆睁,瞳孔放大,嘴巴张成圆形。那一刻,周围的一切仿佛慢了下来都不存在了,他眼里只有那个飞来的铁镐。

    呼呼呼

    是铁镐破风的声音,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了,啊啊啊,吾命休矣

    呼叮

    铁镐擦着令史的头飞过,深深插进他后面的山壁里。

    令史咔咔咔转头看向身后,再咔咔咔转回来去看沈挚。

    扑通一声,他腿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同时一股骚臭的气味从他身上传开。

    “你你”他牙齿打颤,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沈挚寒凉说道“我在战场上杀人的时候,你还在你娘怀里吃奶”

    令史眼一翻,咕咚晕了。

    没多久,“战斗”结束,矿吏们一个个被打得凄惨,屁股都被踢肿了,哭得眼泪鼻涕糊了满脸,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役夫们站在旁边,一个个都是解气的表情。

    沈挚踢了踢一个矿吏,说“今天发生什么事了”

    矿吏埋头装死。

    沈挚又踢了踢。

    矿吏装死不成,只能哭着说“没、没、没发生什、什么”

    沈挚“那你这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矿吏“我、我、我我自己摔的。”

    沈挚“怎么摔的”

    矿吏绞尽脑汁,说“就、就是巡查时不小心踩空,然、然后滚下了矿山,还带着同僚一起,大家、大家一起滚、滚下去,然、然、然后陶令史在下面查看,我们、我们滚来把他砸晕了。这、这样可以吗”

    沈挚满意颔首“不错。”

    矿吏松了一口气,接着装死。

    沈挚就走到父亲跟前,沈震拍拍儿子的肩,道了声“傻孩子。”

    沈挚笑了笑,转头对身后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役夫们说“走吧,回去了。”

    役夫们顿时齐声欢呼,高喊“沈元帅威武,沈少将军威武。”

    又一人一脚踢了矿吏的屁股,还把他们身上的钱袋打劫了,跟着沈元帅和沈少将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