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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 75 章
    矿吏们被打得惨不忍睹, 当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他们可是当地人,强龙不压地头蛇, 岂能让外地人欺负了。

    这些事,兴奋的役夫在冷静下来后不由为自己担忧起来。

    民不与官斗, 何况他们这些人里还有不少是犯了事被罚的,当官的要是报复起他们来,他们哪里顶得住。

    冲动兴奋过后就只剩惶惶不安了。

    沈家父子也明白, 沈震让他们把从矿吏身上抢来的银钱集中起来,拿了十两银子,其他的就让他们自己分了。

    “别担心,你们都是为了帮我儿,是我儿冲动了,我会处理好, 不让他们找你们麻烦。”沈震说。

    役夫们你看我我看他, 一个身材魁梧面庞黝黑的汉子站出来,浓重的口音说着雅言“沈元帅这是说的哪里话, 一人做事一人当, 这些个狗官仗势欺人, 不给他们供奉就往死里糟践人, 若不是怕连累寨子,我早就杀了他们。”

    “对呀对呀。”

    “只是打一顿太便宜他们了。”

    “他们这些狗官就不是人。”

    “他们都是大部落的人, 平日就欺负我们这些小部落, 抢我们的牲畜,还抢我们的年轻女人。”

    “就应该杀了他们,他们都该死。”

    听不懂的方言七嘴八舌控诉着,有些役夫说着说着就哭了。

    沈震拍拍魁梧汉子的肩膀, 对众人说“时候不早了,天又冷,你们都先回去吧。放心,不会有事的。”

    役夫们将信将疑地散开回去,沈震与沈挚走到崎岖的山道上,往最近的村落走。

    “爹,今天是儿冲动了。”沈挚声音低落地说。

    “不怪你,今日之事换做是我,怕也是一样的结果。”沈震侧着身下一个较陡的坡,沈挚在后头扶了一把,“没错,虎落平阳被犬欺,咱们沈家是落魄了,但沈家最根本的东西万不能丢。”

    沈挚重重点头“儿知道,爹的教诲而一直谨记在心。”

    沈震就不再多说什么,父子俩到了山下的村落寨子,寨前守着的三个汉子警惕的看着他们,手上握着削尖的竹竿木棍。

    “我们是来买酒的,有银子。”沈震举高自己身上的十两散碎银子,喊话“买酒,喝的,酒。”他比划着喝酒的动作。

    三个汉子互相说了几句土话,然后一个人进去寨子里,没多久一名老者走出来,应该就是寨子的族长了,说的话勉强能听懂“是要买酒吗”

    沈震点点头,再示意了一下手上的银子“卖好酒。”

    这个寨子不大,几十户聚居在一起,刀耕火种,自给自足,与其他的部落或者行商换东西都是以物易物,少见银子。

    族长有些迟疑,守门的汉子低声在他旁边说了几句话,他想了想点点头,让人进去搬了两坛子酒来,是石门蕃部这边常见的果酒。

    沈挚接过两个酒坛子,沈震就把银子放在了送酒的汉子手上,汉子立刻拿去给族长看,族长点头表示满意,沈家父子这才提着两坛子果酒走了。

    两人一路回到营地,沈震从儿子手中提过酒坛子,说“我去找滑飞旅帅说说话,你自便吧。”

    沈挚点点头,目送父亲去往滑飞的营帐,转身去找王鼎思。

    当天夜里,今日当值银矿的不想见人令史和二十个肿着屁股矿吏被前后两拨人找到家中,一番警告威胁加殴打,吓破了胆不说,还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但总有人当时老实事后越想越不甘心的,陶令史就是这样的人。

    被吓尿了,又吓晕了,再被揍了,他不甘心极了,尤其是看沈家父子没事儿人一样,就更不爽了。

    他伤好后就想去找周士恢告知,可周士恢那是他一个区区不入流令史能随便见到的,何况如今朝廷发生了大事,消息传过来,周士恢密切关注着朝廷动向,哪有空去见一个不知所谓的令史。

    去年战败后,大梁使臣与猃戎商议的退兵条件有一条很重要,就是梁国须得给猃戎纳岁币每年百万贯,纳二十年。

    大梁自诩天朝上国的脸面被狠狠撕碎踩在敌人的脚下。

    而对于大梁国内的百姓,每年百万贯的岁币意味着他们要交更多的税给朝廷,生活更加艰难。

    朝廷国库空虚就向百姓加税,百姓填不饱肚子没有办法种出更多的粮食交不起税,如此形成一个恶性循环,王朝就此开始衰落,然后天下大乱。

    永泰十五年九月,秋税征毕后,由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张能押班,运送金、银、玉、帛、绢、茶、盐等物前往与幽州石门关外的缙山,在那里将岁币交给猃戎使者。

    运岁币的车将从京城启安、冯翊、真定先后启程,在深州鹿城汇合,再一道前往幽州。

    从京城启程那日,王妡登上朝阳门高高的城楼俯瞰,门外旌旗烈烈,由皇太子代天子为押班使臣送行。

    老皇帝大概也觉得对敌国纳贡称臣是件非常丢脸的事情,因此不愿出面,将差事丢给了萧珉。

    “张管军,此行国事重大,还请务必警醒,万望当心。”萧珉对张能沉声说道。

    张能抱拳行礼“官家与殿下的嘱托,臣不敢忘。”

    萧珉上前两步把张能扶起来,看着他,再朝押班的将士和一车车岁币看去,面上表情似有千言万语,然而最后只化作轻拍了张能的手臂两下,痛心之情不言而喻。

    但凡有血气者,面对此间种种如何能不动容。

    原本,他们是不会输的。

    步军司都指挥使李渐站在一众文臣武将的中间,同情张能的同时又感到庆幸。

    枢密院本来是想让他走这一趟,但这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甚至到了幽州很有可能被当成当地对朝廷不满的臣民用来泄愤的工具,他绞尽脑汁还没想到推脱的办法,就得知枢密院安排了殿前司副帅张能。

    好好好,谁去都行,只要不是自己。

    满朝文武前来送行,太卜署为将士祀天,祈求一路顺畅,然后将士开拔,除了步伐声、甲胄摩擦声、车辆马匹行进时的声音,再没有其他的声音了。

    到底不是光荣的事情。

    王妡下了城楼,等回城的太子仪仗和文武百官先走了,才坐上马车回东宫。

    才入东宫大门嘉福门,后面太子仪仗从大内回来,萧珉看见她,说了句“太子妃去城楼看开拔,看了有何感想。”

    王妡敷衍地说“我有什么感想不重要,作孽的又不是我。”

    萧珉嘴角抽了抽,无奈道“太子妃可真敢说。”

    王妡停住脚步,看了萧珉一眼,才有继续走,边走边说“我听过一句话,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能说出此言,定然是个有大胸怀的人。”注元张养浩山坡羊潼关怀古

    萧珉眼皮跳了跳,这是琴儿的词曲,王妡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妡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越过萧珉往里头走。

    萧珉目光阴鸷,瞬间又恢复成温润如玉的模样。

    送走岁币后,朝廷很是安静了一些日子,毕竟受了如此奇耻大辱,梁帝好一段时间都心情不豫。

    君忧臣辱,君辱臣死。

    大臣们也都老老实实,没有大事绝不去烦君王。

    “你瞧着官家好像很后悔的样子,然而他还是把沈元帅流放了。”王妡对闵廷章说“谭大他们应该已经到幽州了吧。”

    闵廷章道“早到了。”

    王妡点点头“那就等着吧,殿前司没理由死一个金柄就能全身而退。”

    闵廷章笑了。

    十一月,京城风雪大作,一队从北边来的驿令快马进京,到了中书门下公廨前滚下马来,喊“有急报”

    猃戎接收岁币,第二日查验,竟与单子上所列的有不小的出入,猃戎使臣大怒,放话要回禀汗王,再组铁骑踏平梁国。

    朝廷上下都慌了,梁帝在庆德殿大发雷霆,用纸镇砸破了首相吴慎的额头。

    岁币怎么会少呢

    怎么会少

    三地的岁币都是中书门下、枢密院、三司一同派人去监管清点的,这一节绝对不会有问题。

    那么是出库时出了差错路上有人盗取

    还是猃戎贼喊捉贼,故意找借口发兵大梁

    “圣上,无论是何种缘由,我们此时都要做好万全的防范。猃戎狼子野心,觊觎我中原丰饶土地之心从未死,他们有借口没借口都会打来,还请圣上下旨加强武备。”枢密副使阮权在常朝上疏。

    “臣附议。”

    权御史中丞杨文仲出列,言“圣上,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彻查此事,若是猃戎贼喊捉贼,我们便能有理有据驳斥。若真是我朝的问题,那就更要彻查,有些人竟手长到连岁币都不放过,其心可诛。”

    阮权说“臣以为,加强武备才是重中之重。猃戎就是一群未开化的野蛮人,他们会跟你将什么道义证据去年那一仗,他们还不是师出无名,想打就打。”

    杨文仲说“加强武备,你说得轻巧。请问军器不要钱吗粮草从哪里来最重要的是武将任命谁谁想去抵御猃戎谁敢去抵御猃戎谁能去抵御猃戎”

    三问,字字诛心。

    紫微殿霎时寂静无声,朝臣们都看向梁帝。

    谁想谁敢谁能

    答案在所有人的心中。

    答案在西南的石门蕃部。

    答案在帝王的一念之间。

    被注视的万人中央的梁帝只是沉默,一味儿的沉默。

    朝臣们就明白他的意思了,不少人心中难免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