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幽州草木繁茂,四下一片青绿,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广阳城西城门,守城卒仔细检查任何一个进出城门的人,包括公验、货物都查得极仔细,甚至还叫人说几句话听听口音。
上个月城中查出了细作,想要趁乱刺杀他们沈将军,细作虽伏诛,然谁也保证不了城中没有其他细作刺客埋伏,在城中搜查的同时,对出入城的人也查得非常严。
幽州百姓对此没有太多不满,幽州与猃戎相交,战火不断,对猃戎可谓是世仇,他们恨不得查更严一些,把细作刺客都抓出来杀了干净。
想要出入幽州的胡夷不敢有怨言,一旦表示出不满,就会被抓出来打板子。
二十大板子打在身上,那滋味痛不欲生。
时近申末,广阳城门会在酉正关闭,还有一个时辰,出城的人没多少了,但进城的还有一条很长的队伍,排在后面的人难免焦虑,担心自己进不去城。
焦虑的情绪很容易就被传染,一两个人焦虑不停念叨,连带着就会有三四人也焦虑了,然后越来越多。
焦虑的人一多就免不了会有人要闹事,队伍后头动静越来越大,守城卒看到后,出来一人手里拿着长鞭直奔队伍后头。
那守城卒还没赶到,就闻西北方向传来一阵破风之声,嗡一声,一枚羽箭射中了闹得最凶的左边的人的小腿上,一声惨叫,那人跪倒在地上。
骚乱的人群霎时一静,转头朝羽箭来的方向看去,就看烟尘滚滚中一列银甲骑士整齐策马而来,为首之人骑在一匹纯黑没有一点儿杂毛的骏马上,将一张重弓扔给旁边的副将。
“是沈将军”一人呼喊了一句。
“沈将军回来了”守城卒和广阳城的百姓欢呼道。
沈挚策马走近,对跟自己问好的百姓点头致意了几下,随后指着被射中小腿的人和排队进城的另外三人,对身边副将道“将这些人都带回去审问。”
被点名的几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几名士兵控制住,便一脸惶恐地高声问“敢问沈将军,我们做错了什么你就抓我们”
“煽动闹事,以细作论处。”沈挚好心回答他们。
“冤枉啊,我们怎么会是细作。”几人立刻喊冤挣扎,并道“沈将军你怎么可以如此草菅人命”
沈挚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那几人,拍了一下马脖子,淡淡道“这里是幽州。”
副将旋即喝道“带走”
几人拼命挣扎,自从沈挚从其父手中接棒过幽州的戍防,被抓到的细作就没有一个听说还活着的。
若说先头沈震还有一丝仁,沈挚就只剩下狠了。
他如凶狼一般,以雷霆手段整合的广边军、保定军、安远军等主力为沈家军的几支厢军,与猃戎一些部落的摩擦当中更是将狠绝发挥得淋漓尽致,短短几年,猃戎多兰葛草原就已经提沈挚色变。
今次沈挚当众说四人是细作,那么此四人就必是细作。
士兵要带走四人,其他百姓和胡夷都默默把路让开。
四人见状不好,猛地发起狠来,互相配合着挣脱士兵的钳制,并从身上掏出武器来,就连小腿受伤的那人都拼死要逃。
百姓们嚯了一声,散得更开,把地方让给士兵们。
四个细作寡不敌众,很快就被制服,一个长着两撇小胡子的男人依旧心有不甘,在挣扎中抓到空子抬手,冲着沈挚按下了藏在袖筒中的机关暗器。
“将军”
“将军小心”
离沈挚近的副将和士兵都惊呼,抓着暗器细作的士兵睚眦欲裂,手上一用力,把暗器细作轰然摁趴在地上,激起一阵尘土。
那暗器针虽细小难辨,但偏偏此时阳光斜照下来,给暗器镀上了一层暖黄金光,特别显眼,沈挚极快地偏头躲过,并同时抽出佩刀反手将暗器打落。
副将立刻将从细作手里的暗器呈上给沈挚。
沈挚接过,没立刻看,号令道“进城”
几百人的队伍跟着沈挚进了城,细作被卸了下颌堵了嘴捆成一串带走,西城门处又恢复了秩序,进城的百姓一边排队等着守城卒的搜检,一边热议着沈将军的神勇,直言虎父无犬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类的。
广阳城幽州将军府里,别驾高慕章接到将军巡边返回的消息,老早就在府门前等着了,幽州知州周秦宇也得了信,来了将军府。
“周知州,您要不去正堂等”高慕章劝同样守在门前的周秦宇,堂堂一州之长官在将军府门前踱来踱去也太不好看了。
“不去不去,我就在这等着沈公仪。”周秦宇壮得可以去山里跟熊搏斗了,说话的声音也洪亮如钟,他按照自己很平常的音量说了一句,听在江南来的秀气文人高慕章耳中就犹如打雷,震得他脑袋嗡嗡响。
不是,正堂里有茶有果子,您等在门口算怎么回事儿啊
高慕章心中嘀咕,嘴上却不敢说什么,只能把门前的位置让给踱个不停的周秦宇。
两刻钟后,街东头传来阵阵马蹄声,高慕章精神一震,回来了。
周秦宇虎目炯炯,待沈挚到门前下马他立刻迎了上去,对他说“我又要事同你说。”
本也迎上去也有话说却被生生挤开的高慕章,只能眼睁睁看着沈将军对周知州说“进去再说。”
随后两人并肩进府,他连发个音的机会都没有。
“高别驾。”沈挚副将走过来,指了身后捆起来的细作,道“城门处抓到的,劳烦高别驾审一审。”
高慕章面无表情“审问细作之事,你该找法曹。”
副将恭维道“高别驾有大能,细作在你手下就没有敢嘴硬的,李法曹还欠缺了些,还是要劳烦高别驾。”
“哼,别以为你说喂喂喂,你干嘛,你把这些东西交给我是什么意思”高慕章话还没说完呢,副将就把捆细作的绳索一头交到他手里,自己溜得飞快。
自己手头上一堆事,还要被加塞,高别驾的心情很不美妙,看细作们的眼神也就很不和谐,生生把细作们看得打了个寒颤。
“既然这样,就带下去吧。”高慕章叫士兵把人关去地牢,自己先去准备一二,待会儿就去审。
那边,沈挚与周秦宇进了府,前者本要去正堂,被后者阻止,要去演武场高台。
将军府的演武场高台是为观看将士操练比武所建,建得够高,四周无遮拦,上下只有一条路,非常适合讲一些不能让外人听到的机密。
周秦宇要求,沈挚便跟他一道去了演武场。
“说吧,什么事”沈挚一登上高台就问,半点儿不拖拉。
周秦宇说“是京城那边的事。”
“京城有什么事”沈挚的语速比刚才快了一些,但周秦宇的心跟他的身材成正比,完全没察觉出前后的差别,说道“我觉得京城要出事。”
“究竟是什么事”沈挚不免有点儿心急。
周秦宇说“皇后派了三个番队的禁军护送楚王夫妇南下信州。”
沈挚说“信州官商勾结,横行霸道,皇后派禁军护卫钦差,理所当然。”
“不止啊,”周秦宇略微显得有些急,“沈公仪,你仔细盘算一下,先是成都府、两浙路的盐场,后是括州民乱,现在又是信州盐务,皇后派出了多少禁军出去。现在京城还在戍上的禁军还剩多少。你算算,京城如今岂不是守备空虚”
沈挚没说话。
周秦宇不解“皇后究竟是要做什么”
片刻后,沈挚道“皇后行事,自有她的用意,我等为臣只需听从上意行事即可。”
“你说的上意,是说皇后还是皇帝”周秦宇问。
“你想是谁就是谁。”沈挚负手眺望西北方,“永泰十四年那一仗,粟知州死战,身中十七八刀,力竭而亡,希望你没有忘了你的恩师。”
“你这说的是什么鬼话”周秦宇不满地吼道,声音如打雷,“我怎么会忘记恩师的死,我只恨不能亲手为恩师报仇”
沈挚拍拍周秦宇的肩膀。
周秦宇碗口大的拳头砸了一下他的肩膀,之后又想起什么来,说道“对了,还有一事。”
沈挚等着听。
“京城那边派人去了丰州。”周秦宇说。
“丰州”沈挚眉头微蹙。
丰州与猃戎、西骊都接壤,猃戎的宁边州、西骊的石州加上丰州,是西北十分重要的战略之地,为西出必经之地。
“去丰州的人是谁”沈挚问。
周秦宇说“我得到的消息,是个皇城司不起眼的内行,没查出是谁的人,拿着皇城司的公验出的城。”
皇城司的公验
虽说他们得来的消息,皇城司为皇后所控,勾当是皇后亲自下令从边州调回来的,可谁也不敢保证皇城司所有人都一心效忠皇后。
丰州又是那么敏感的地方。
“还有,我听说,皇城司有暗设一司,专司刺探,什么龌龊事都能被他们刺探出来。”周秦宇说着,无意识地四下里看了看,好像就怕有皇城司察子在刺探一样。
“你听说得还挺多。”沈挚面上神色半分不显,状似无异随口一说。
其实皇城司查察司的事他早就知道了,王妡有来信说过这事,她专门组建刺探百官的。原本该是秘密的一件事,周秦宇居然会知道,沈挚不由得心中大骇。
周秦宇说“你也知道,我舅父在朝中,我多少能打听一些。”
“那去丰州的人会是皇城司刺探的暗卒吗他去丰州做什么为谁办事的”沈挚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
周秦宇摇头“我想不出,这不找你商量么。你说,我们要不要备战”
沈挚也摇头“不慌,先去信京中问问情况。”
周秦宇“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