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纯仁的死让一部分人却步,也刺激得一部分人更加激烈地反抗。
吴慎疯了似的挣扎,对着瞿纯仁的尸身呜呜叫着,已是泪流满面。他身后跪着的那些罪臣大多是同样的反应。
“此遗诰疑点众多,是否大行皇帝临终真意,众人皆不知。再者,从古至今,从未有过女人做皇帝的先例。臣以为”集贤院直学士顾晟的“以为”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禁军的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王妡偏头看向顾晟,稀松平常地说“卿既说从古至今没有女人做皇帝,那今儿个就有了。”
“皇后这是非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吗”即使刀架于身,顾晟也丝毫不惧。
“何为天下之大不韪”王妡微微一笑“强权者书写规矩,今日起,朕之言,便是规矩”
顾晟悲愤道“窃国者,天下人必唾弃之”
“说得好”王妡给他鼓了两声掌,“既然如此,那就好好问问,当朝皇帝,当朝太后,当朝首相,与猃戎勾结,意图乱国,该如何被天下人唾弃吧。”
“不可能”顾晟下意识喊道。
吴慎则停止了挣扎。
“把人带上来。”王妡吩咐道。
不多时,禁军押着十来个不同程度受伤的猃戎人过来,把他们踢跪在地上。
这些猃戎人有男有女,都是尘苏摩罗和银可公主身边亲近的人,其中还有一个是直接与梁人接触过的。
按照原本的计划,他们刺杀了梁国皇后,随便交出几个“凶手”,梁国公主特承诺过会放了那几人,事成之后,梁国会立他们的银可公主为皇后,还会在边塞开放互市等等各种于猃戎有利的事情。
他们就没想过刺杀失败,反正失败了,后果是梁人自己承担,最好梁国内乱,越乱越好,他们的汗王就可趁虚而入。
这些猃戎人都不用催促,就条理清晰、事实详尽地把与梁人如何密谋刺杀王妡的事情倒了个一干二净,群臣都听愣了。
王妡摆了下手,叫人把堵着吴慎嘴的布团取了,问他“吴大相公,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是你是你杀了官家”吴慎能说话了,第一句就是这个,“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闵廷章忍不住出列,指着吴慎“你们就敢通敌叛国边疆将士流血用命,将敌人挡在国门之外,边疆百姓哪怕生活艰难,也从不屈服,不将国土让给敌人一分一毫。可你们”
他指着乾元殿煌煌的金瓦,“锦绣京城,高床软枕,竟养出你们这样的狼心狗肺,边疆将士百姓知道他们保护的竟是一群猪狗不如的东西,岂不心寒”
吴慎一个当朝首相,同僚在他面前都是恭敬客气的,如今成了阶下囚,还被一个后生指着鼻子骂猪狗不如,他的脸哪里挂得住。
“为人臣者,匡扶正统明君,铲除朝中奸佞,如此才俯仰无愧于天地”吴慎铿锵说道。
“那你可得自己铲除自己。”闵廷章冷笑“我从未见过你这样把通敌叛国说得正义凛然的,可真是叫我大开眼界。”
吴慎挺直了背脊,目光投向王妡“攘外先安内,若非此妖妇窃窥神器,我等又何至于会行此险招,此妖妇乃才是罪魁祸首”
“牝鸡之晨,惟家之索。妖妇谋害皇帝,妄图窃国,天下有识之士绝不答应。诸位同僚,匡扶正统,诛杀妖妇”
“吴大相公果真能言善道,能将通敌叛国说得这么委屈,真叫朕大开眼见。”王妡道“为了你这这份能言善道,朕会给你留一个全尸的。”
吴慎梗着脖子“妖妇,你有本事就现在杀了我”
李渐忽然就一个箭步过去,双手握刀,猛地挥下,精钢刀劈中吴慎的脑门,嵌在脑骨中费了一番力气才抽出来。
鲜血汩汩流出,一瞬间就糊满了吴慎的脸,他软倒在地,没了声息。
“吴大相公”众人没想到李渐忽然暴起杀了当朝首相。
“李卿。”王妡淡淡唤了一声。
李渐转身握刀抱拳,单膝跪地,请罪“陛下恕罪,臣非滥杀,是罪臣吴慎说有本事就杀了我,臣自认自己有些本事,嫉恶如仇。对此等通敌叛国十恶不赦之人就该当众斩首示众,以震慑二心之徒和别国细作。然陛下说要留罪臣吴慎一个全尸,臣便没有砍他的脑袋。”
就算是非吴慎派的听了李渐的话,都被气到。
这说的是人话
这个殿前司都指挥使以前不显山露水,看起来就是个跪在妇人裙下谄媚的废物,却不想,大部分人都看走眼了。
“起来吧。”王妡道。
显然,李渐一刀一个是早就得了王妡的授意。
“李渐,你要助纣为虐吗”顾晟大声质问。
李渐站起来,用还滴血的刀尖指着顾晟,反问“在你眼里,什么叫助纣为虐眼见卖国求荣还装聋作哑,更甚者想从中分一杯羹,这是不是助纣为虐”
顾晟道“你这是强词夺理”
李渐说“这话还给你”
顾晟质问“皇后窃国,其行与猃戎有何异”
李渐反问“皇帝、太后、首相勾结猃戎,卖了边塞百姓,任由他们暴露在猃戎的屠刀之下,就可以吗”
“你胡说八道”中书门下有人忍不住出来骂。
“人证物证俱在,说我胡说八道,”李渐用刀尖指向那人,吩咐禁军,“将此人抓出来。”
离得最近的禁军立刻上前将那人给扭了出来。
李渐收刀,回身朝王妡抱拳,问道“陛下,此人为吴慎同党,该如何处置”
王妡道“杀了吧。”
“是。”李渐领命,不用他动手,扭了那人出来的禁军直接抽刀砍了脑袋。
乾元殿前庭的鲜血越来越多,反对王妡登基的声浪越来越小。
声浪小了,却不是所有人都臣服了,而是沉默了。
他们反对王妡登基为帝,也珍惜自己的脑袋,不敢出声反对叫王妡把他们打成通敌叛国吴慎党砍了,就只能沉默对抗。
王妡要灵前即位,他们就是不拜。
从古至今就没有女人做皇帝的道理,女人登基为帝,岂不是颠倒乾坤混淆阴阳。
这种沉默的反对是最棘手的,总不能别人话都没说一句就给杀了。
且杀人是震慑,而非目的,把人都杀人,谁来做事呢。
“尔等既想不明白,就在此处好生想一想,这今后的日子还长得很。”王妡叫行了君臣大礼的先归家去,准备明日为大行皇帝哭灵。那些不肯弯下腿的,就让他们在乾元殿前庭站着,什么时候想通了,跪下了,才叫归家。
前庭上的几具尸身已经被内侍抬走了,这些都是通敌叛国十恶不赦的罪人,是没有资格入殓的,只能被扔去乱葬岗,家人也不准去偷偷收尸。
定为通敌叛国的罪臣,家人也会被牵连,也没有办法没有心思为其收尸。
尸身被抬走,血迹却没有清洗,黑红的颜色刺痛了站在那里的每一个人的眼。
闵廷章走的时候,特意路过了左槐身边,说了句“左相公三朝元老,攒下这份家业可不容易,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想想您才出生没多久的重孙,孩子很可爱。”
左槐目光闪烁了一瞬,再看又是清正模样。
“你们这些妖孽走狗,少在这里危言耸听。”翰林学士承旨严士任指着闵廷章。
闵廷章斜了他一眼,说“我记得严承旨差点儿就娶了吴慎的女儿。”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严士任恼羞成怒,脸都胀红了,“我与吴大相公毫无关系。”
“知道,是吴娘子看不上你,否则你早就是吴慎的东床快婿了。”闵廷章很是诛心地说道“如果当初你娶了吴娘子,如今会是个什么光景呢还会在翰林院蹉跎多年不得重用么您这翰林学士承旨,说好听了是正三品,实际上不就是供奉皇帝技艺事,都算不得是个文人了。”
严士任气恼不已,要不是身边的人死死拉着他,他恐怕要冲上去跟闵廷章打起来了。
“哈哈哈,”闵廷章朗声大笑“尔等汲汲营营一辈子,为功名利禄,为家族昌盛,可别到头来行差踏错毁于一旦,否则,我都为尔等感到可惜。”
他大笑着走了,留在乾元殿前庭的几十号朝臣没一个脸色好看的。
有个别人其实已经打起了退堂鼓,王妡掌权多年,在朝堂上说一不二,她是皇帝还是皇后,对他们来说其实没有太多区别。他们虽是京官,却位卑言轻,除了六参时能面圣,其他时候别说见皇帝一面,就是进宫都难。
他们寒窗苦读十数年,才挣得功名摆脱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实在不想再过会以前的日子说不定还不如以前,流放到穷山恶水之地,甚至性命不保。
芝麻大的小官在居大不易的京城讨生活,那是必须要党附的,刚正不愿党附的没有深厚背景早就被打发到各处州县去了。他们讨得一时安稳,如今想反悔,却是不能够的。
可他们也不想死啊
“左相公,眼见天色将晚,不如先暂且归家去,再以图后事,如何”
有一人出来劝了,立刻就有接二连三的。
“就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几位相公可不能在此病倒了。”
“这皇咳,都不在此处,咱们岂不是表演给瞎子瞧”
好些人七嘴八舌的劝,是不是要图以后再说,总在这里站着,又累又饿又渴不说,想做什么都是不方便的。
“你们”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哪能听不出这些人的意思,才多大会儿就准备跪在一个妇人脚下摇尾乞怜,是可忍孰不可忍,严士任呵斥道“堂堂男儿大丈夫,生于天地,为民请命,你们竟如此朝秦暮楚,对得起天下万民,对得起读的那些圣贤书么”
被戳穿了心思,好些个芝麻小官也不装了,秘书省校书郎潘平破罐子破摔,“严承旨这话我可不爱听。什么叫做朝秦暮楚我可没有通敌叛国。我呢,就是区区一个校书郎,这上头谁做皇帝我就效忠谁。”
“女人做皇帝,你也效忠”刘敏问。
“为何不行”潘平混不吝地笑了一下“一个不顾百姓死活的男皇帝,和一个让百姓挺直腰杆的女皇帝,我选后者。你们想当猃戎的羊奴,我可不想。”
“你”
“别你了。”潘平打断严士任的话“严士任,你道貌岸然的样子咱们可都看腻了。”
“诸位愿意在这儿站着就站着,没道理非得拉着不愿意的人一起吧。再说了,大行皇帝的遗诰上可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盖着皇帝神宝。今陛下灵前即位,名正言顺。”潘平说罢,朝内宫方向跪下,行君臣大礼。
有人带头了,一些摇摆不定的小官也跟着一起行君臣大礼,随后起身,各自归家。
这一日,上晌流民作乱四处杀虐,他们躲在家中担惊受怕。午间德阳王平乱,终于能松了一口气。下晌皇后不,今上回京,他们匆忙入宫拜见,得知先帝崩了,整个人在一个懵的状态里行了三跪九叩大礼。
实在是太累了。
家中还有妻儿父母需要自己安抚,走了走了。
刘敏眼睁睁看着这些人行礼后离开,有心阻止却没办法。前庭的人越来越少了,他心中不免焦急。
澹台太后作死勾结猃戎,还被王妡将计就计,皇长子就算是彻底废了。四皇子论母族、论背后扶持的势力,都是所有皇子里最有竞争力的,他运作一番,将四皇子记入王妡名下,登基就更加名正言顺了,将来他在朝堂上就是比吴慎、左槐更得势的第一人。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王妡区区一介女流竟有称帝的野心。
她竟连垂帘听政都不屑。
“左相公,咱们现在怎么办”刘敏按捺不住,问左槐意见。
左槐想起了与刘敏去送鹤鸣山游春图时,王准拒了画却留他二人喝茶时说过的话
“帝王心思最是难猜,高位独居久了,身边亲近的人也都不亲近了,信任的人也猜忌起来,伴君如伴虎呐。”
当时他没明白王准说的到底是谁,现在他懂了。
王准的这个孙女儿从很多年前就开始为称帝布局,要掌天下权,无非兵与钱,她两者皆有,还有民心。她对猃戎强硬的态度,北疆几次用兵的胜利,减赋税、罢苛捐杂税、平准物价,将百姓从重赋里解脱,已经让百姓将她奉若神明了。
她早已不是曾经那个看着长大的闺阁少女,而是杀伐决断的掌权者。
“先各自归家去吧。”左槐说。
刘敏惊呆“左相公,您这是在说什么”
左槐看着他,说“今后之事,该从长计议。”
刘敏“”
刘敏想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