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忘了吗”完全露出鬼态的女人阴气森森,笑语却几乎温柔动人。
她这时看寻静流,牵着小鬼鹏鹏的手,母子俩的注意力全然放在寻静流身上,好像在看一位记性不太好的故交。
屋内环境也不知不觉改变了,之前,这套房子看起来就是一套普通的小两居,处处透着被主人打理得很好的痕迹,屋内随处可见色彩鲜艳的儿童用品,小阳台上摆着一台老式的波轮洗衣机,上面盖着碎花遮阳布,上下开门的老冰箱侧面贴着塑料卡贴,大阳台上还有一把儿童摇摇木马
而此刻,摆在沙发中间的茶几忽然落满了灰,原本整洁的沙发套和洗衣机上的遮阳布一同破损残须,老洗衣机“轰隆隆”自行转了起来,仿佛里面塞了什么令它转得十分费劲的东西。
冰箱的门边淌出污水,塑料卡贴褪去颜色,摇摇木马的腿瘸去一块,斑驳的地方像是一只空洞望着人的眼睛。
“你们说是和我一起搬来的。”寻静流好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在听完秦女士那句话后就陷入长长沉默,连弋延淮悄然触碰他的手也没理会。
他没转头,没朝同样正关注自己的弋延淮看上一眼。
他只问眼前的母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惨白脸孔的母子一起歪头望人。
和惨白脸色相对,他们的眼睛犹如两个洞窟,没了眼白,眼眶完全被深黑占领。
“您为什么不回去看一看”秦女士反问了寻静流。
她还是笑,又仿佛比方才更意味深长“您总是闭着眼睛,也不爱开门。”
油绿的防盗门悄然敞开,门外是一团漆黑。
但渐渐的,似乎有什么在黑暗里显出轮廓。
那先是一段弯曲的窄道,目测两个高个成年男性并肩走在一块就会略显拥挤,窄道边零星立着高大竖影,乍看像人,细看又像灯。
而窄道的尽头,是一栋带着院子的房子。
院子黑沉,一开始近乎一潭黑水。
水中央是矗立水面的房子。
“那是”寻静流听见听见弋延淮出了声,对方迟疑地明知故问,“你家”
谁能想到呢
在潭内的2004号房再次推开大门,外面竟连着寻静流所住的叠墅区13号。
小区花园道也浸泡在“黑水”里,空气里流动着有如实质的黑影,
往日走惯了花园道在此时好似一道桥。
寻静流没有说话,他只盯着这情景看了几秒,然后他起身往门外走。
那股香料焚烧的气味不知从何处而来,再次卷到了他鼻子底下,寻静流意识到时,他发现自己是顺着焚烧的气息在走。
这发现让他脚下停了一停,但很快,他又继续朝前走起来。
他听见弋延淮的脚步跟在身后。
弋延淮可能一直在找机会想和他说话,也可能没有,寻静流并不确定。
很长一段时间里,其实寻静流自己都觉得他和弋延淮的关系有点怪,他们萍水相逢,又好像相处已久,从陌生人到邻居再到能同桌吃饭的说不清是什么关系,这一切进展都快得惊人,就像有谁为这段交情按下了快进键。
可神奇的他们谁也没有意见,谁也没为此感到不适,好像一切本该如此。
包括寻静流对潭和怪力乱神的适应也一样。
他适应得理所应当。
他为什么不惊讶,为什么不多想
他以前不是一直标榜自己不信这些,只讲究眼见为实么世界观都发生了动摇,为什么那动摇又轻得像挠痒,还是说,是他的“世界”本就不值一提,它是脆弱又虚幻的东西
花园道的距离不长,它是不过小一百米的一段路,寻静流从前走过许多回,可他从未觉得它像今天这时一样长。
某个瞬间,有念头钻进他脑海里,他想“是因为在水里走路比地面要难吗”
这想法里的某个词像条试图撬动机关锁的钢丝,寻静流倏地在心里悄然捏住它但并不是要继续撬锁的意思。
他终于走到了房屋的后院门口。
在迈进那真的宛如黑潭的院子前,他背对后方。
“你先出去。”寻静流对同样停下脚步的人说。
弋延淮似乎把原本想说的话吞了回去,寻静流听见有气音在对方舌尖戛然而止,那人只说“你不问问林鹊现在在哪,不关心他的安危去向了吗”
这是真的。从秦女士和鹏鹏一起露出鬼态,鹏鹏也从儿童房里出来,和他妈妈站在了一块起,就再也没人问过林鹊。寻静流走出2004号房的大门时也对林鹊只字未提,仿佛将这号弟弟暂时给忘了干净。
寻静流往衣服口袋里伸了一下手,没有摸到他放在口袋的手机,他指尖一顿,想起来自己身上这件外套还是弋延淮的,那之后他就一直穿着了,没脱下来过。
他又把手伸进裤子口袋,这次手指碰到了长方形的金属物。
弋延淮站在后方,能将寻静流每个动作都看得清楚。
他还记得带寻静流上一次入潭前,对方的手机接到了从潭内打出的电话的事。
这回换寻静流从潭内拨号,他在通讯录飞快找到林鹊名字,手机屏幕上弹出“正在呼叫”的字样,接着变作“0000”的计时。
电话再次通了。
“喂,哥”林鹊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有点困乏,音量还放得很低。
寻静流不讲废话,单刀直入地问“你在哪”
“我还能在哪”小高中生很莫名其妙,反问之后还是回答,“我在学校啊哥,而且我正躲厕所里接电话呢。”
都不需要寻静流问你为什么在厕所里,林鹊已经又主动说下去。
他告诉寻静流,他在晚自习时睡着了,今晚偏偏还是考试,呼呼大睡的他被巡查考场的“政教处三巨头”直接揪了起来,然后老师“和颜悦色”地请他去考场外清醒清醒。
林鹊说“哥,我是冒着生命危险偷偷躲进厕所接你电话的对了,你怎么这会给我打电话”
寻静流没有告诉林鹊为什么,他不知道自己回答了林鹊两句什么,但总之,林鹊一副他说什么都言听计从且信的样子,电话转眼便挂了。
他真的有一个非常听话的弟弟,哪怕没有血缘关系。
“他像孩子相信父母一样相信我。”寻静流听见自己话音飘进空气,他这句话更接近自言自语。
后方,弋延淮便又沉默了一下。
他今晚后半段时间里总在沉默。
“林鹊的父母可能还不如你对他关心。”弋延淮轻声说。
这也是真的。
有些事分明近在咫尺,抬眼可见,可不知怎么它们就是一直被忽略。
弋延淮突然想起,他和林鹊及寻静流认识了这么多天,他从没听林鹊提起过父母,也从没见有谁以林鹊家长的身份给小高中生发过问候。
寻静流给林鹊班主任打电话那天,班主任听说是林鹊家长,语气诧异又陌生,也没怀疑过这个自称学生家长的人身份。
可一名到了高三关键时期的学生,班主任真的会从没接触过对方家长么
弋延淮仿佛已经站在了窥探真相的门口并且他甚至知道真相一直就在那里,只是过去他有意无意,装作没看见。
“出去。”寻静流又说。
他直接跳过了之前的话题。
这次没有等弋延淮转移话题或反驳,弋延淮感到自己被重重推了一把。
随即“啪”一声,花园路灯在周围齐齐亮起。
弋延淮站到了正常明亮的花园道。
只有他自己,没有寻静流。
那些有如实质的黑色气流与深潭一样的院子也都消失了。
弋延淮匆忙朝前迈了一步,匆匆想去找谁,但下一秒他又刹了步。
他面无表情凝视夜空几秒,低头找出自己的手机,点开社交应用,翻出了物业管家之前发给他的信息。
物业说,维修师傅已经对他家水管铺设做了基础排查,认为他家房子是没有问题的,暂时没有找到明显渗水点,建议他和住在楼下的荀静先生沟通一下,看能不能让维修师傅再去一趟荀静先生家里,看看楼下的管道及渗水情况。
聊天界面上有一行“您撤回了一条消息”的小字。
弋延淮当时看完这条信息,问了物业一句“荀静是哪位”
“荀静”是寻静流登记在物业的名字,是弋延淮曾在一中家长来访登记薄上看过的名字,也是对方自我介绍时的名字。
他从什么时候起把它完全忘了,开始叫他寻静流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有没有小可爱之前就注意到名字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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