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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秘密
    昏暗室内没有开灯,屋子里透着阴冷,那些浸在“黑水”之下的地板踩上去有轻微的下陷感,仿佛踩进一滩沼泽,又不至于让人完全陷没,只沉沉又粘稠地裹住了鞋跟,每走一步都“拖泥带水”的滋味深重。

    寻静流已经走进了潭里的叠墅区13号,这个他本该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他家的大多数陈设其实没有变化,他看见自己亲自采购回来的家具都还摆在原位。

    白色圆桌和四把餐椅配套,桌上铺的桌布是前一天新换的,他当时还在绿格还是黄格间迟疑,站在打开的壁柜前停了手,然后弋延淮的胳膊忽然从旁边伸出来,他余光往侧边瞥,看对方罩下半边阴影,一截还散发着薄荷洗洁精气味的指尖点在了黄格桌布上。

    “秋天了。”才洗完碗出厨房的弋延淮说,他兴致勃勃帮忙选色,“家里可以多一点黄色和棕色。”

    寻静流“嗯”了一声,随即抽出黄色那条,默认了弋延淮的观点。

    黄格纹桌布熨帖覆盖桌面,四把餐椅之中的一把上放了个靠垫那是胡萝卜专座。

    餐桌正中的果盘还没收拾,里面堆了弋延淮提回来的一挂葡萄和被林鹊吃到就剩一只的香蕉。

    沙发边上的厚底玻璃瓶是寻静流自己去买的,他忘了自己最初买这个瓶是想做什么,它也空了很久,不过最近它里面多了绿色,弋延淮往里面栽了一棵马醉木,算是进一步提升了寻静流家本来就很不错的生态。

    可这些分明没有变化,看着和之前一模一样的物品,这时,它们给人的感觉却微妙的改变了。

    寻静流一开始说不出改变在哪,他在自己好似全无更改,又好似哪里不对的屋子里行走,将整个房子环绕一周,渐渐他意识到,变化可能出在氛围。

    这座房子在潭里变得冰冷又沉寂,同样的摆设也营造不出和潭外相同的温馨。

    他路过那些过去他从不嫌杂乱碍眼的装饰,今天居然会觉得它们确实有一点怪,房子的“混搭式”软装里仿佛藏着一个秘密。

    “您总是闭着眼睛。”

    2004号房里,秦女士说过的话再次响在寻静流耳畔。

    他在房屋中央驻足,想,为什么要说他总不睁开眼睛。

    人闭上眼,有时为了休息,有时为了逃避,还有时是面对攻击伤害时的防护本能。

    那么,寻静流在自己家里,在他一手打造出的私人领地依旧要闭眼,是为了什么

    潭内世界变化多端,潭呈现出的形态也千姿百态。

    寻静流缓缓做了一个闭眼动作。

    他终于决定正视他从站到外面院子门口时就忽略的又一个问题。

    走进这里的他一点也不害怕。

    在这栋位于潭内的叠墅13号内,他还是觉得自己回到了家。

    耳畔忽然多出奇怪的窸窸窣窣,仿佛有东西贴着地面爬行,不远处,卫生间的水龙头好像自己滑开了,水滴从管道里掉出来,滴答滴答地响成了另类的鼓点。

    有风从屋外吹入,穿堂而过,寻静流听到木头刮擦墙壁,好像是过道墙上挂着的廉价木刀在摇晃,斗柜抽屉发出沉闷的咚咚,还伴有金属挪移的声响。

    他睁开眼。

    这一次他真的睁开了眼,看见了自己家中隐藏的真相。

    地面上爬行的东西像长蛇,像头发,它们丝丝缕缕又汇聚成股,偶尔盘在脚边绕来绕去这是怨气流。

    根本不需要弋延淮来介绍,寻静流本来就认识它。

    卫生间里的水声已经从水滴变作水流,它们打在面盆,又溅落地面,不断歇的水声里,浓重潮气正钻过卫生间门缝向外蔓延。走道墙壁上挂着的木刀变成了真的,它刀鞘和刀柄上凝着暗黑色的血块,旁边的斗柜里有人咚咚敲着柜壁,半晌,抽屉又从里面被推出来,跟随伸出的是一双手臂却只有一双手,它的胳膊能面条般不断拉长,双手高举向上,要去捞顶上随风而晃的凶刀。

    重睁开眼的寻静流先盯着那双手看了一会,他好像在这短暂的闭眼睁眼间丧失了所有情绪,脸上只有近乎空洞的漠然。

    那双手好似娃娃机里不太好使的夹子,笔直上升,没捞着刀,刀逗它玩似的滑去了一边,于是那双手缩回抽屉,两三秒后重新出发。

    “娃娃机。”寻静流想。

    弋延淮半带玩笑起的名字划过他脑海,奇异的,他脑中出现的却不是那天在潭内教学楼的画面,而是看起来时间更久一些的事情。

    “这东西真的有点像娃娃机。”看起来和林鹊一个年纪的弋延淮探身躲过三顾的又一次攻击,这对他来说似乎游刃有余,所以弋延淮满腹闲心,还有空和作壁上观的人说话。

    “娃娃机。”寻静流自己的嗓音响起,他复述了一遍少年的话,好像这是个陌生名词,有些疑惑,不过不妨碍他听得懂关键字,他鼻腔里隐约嗤笑一声,“你把自己当娃娃”

    “只是比喻。”弋延淮踏上半截从断壁里伸出的钢筋,他随手拂过被风吹起的衬衫衣摆,动作倏地一停,很小的“噫”了一声,而这一声令抱着手臂旁观的寻静流不露声色直起身一点。

    “怎么”寻静流问,他袖口下捏住了一张窄长的纸,像是枚符篆。

    “衣服脏了。”和鬼跳贴面舞都面不改色的少年一下蔫了吧唧,语气宛如遭遇生活重击。

    “”寻静流沉默地松开了手,靠了回去,他还嫌弋延淮投来的殷切注视有点烦,干脆闭上眼,但闭眼也挡不住那股有如实质的目光,最终他终于说,“回家给你洗,别分心。”

    “我还要吃手工面。”冤家一样的小玩意得寸进尺,一张惨白鬼脸已在他肩后若隐若现,可他还追着人提要求,非得等人点了头,鬼气带来的寒气都浸染肩头,他眉眼飞扬起来,手里的伞快如黑色闪光,带着雷霆一击的气势眨眼击穿三顾幻化的鬼躯。

    “确实有点像娃娃机。”寻静流看着从抽屉里钻出的三顾,他伸手碰了碰对方连着斗柜的手臂,那一双惨白手臂当即扭曲,投降似的在半空一阵摇摆挥舞,掉头飞快钻回了抽屉里,牵带出一声响亮的“砰”。

    柒柒。

    窸窸。

    咚咚。

    满屋子的鬼玩意都笑了,笑得模样千姿个异。

    热带鱼在鱼缸里翻着肚子游泳,后院走廊上的木雕凳睁开了眼睛。

    寻静流忽然想去看一眼自己此刻的模样,他走到那面西洋风等身镜跟前,镜子里却站着一个女人。

    那不是秦女士,是另一个长发披散,瞳孔猩红又肢体青白的女人。

    镜女身后是翻涌的“黑水”,漆黑雨滴从地面落向天空。

    那都是化不开的祟气与怨流。

    寻静流和女人对视片刻,接着女人抬起僵硬手臂,为没照成镜子的人指了一个方向。

    她指向了连在主卧和卫生间中的那面墙。

    寻静流朝那面墙走了过去,他之前路过它几次,有意无意,却一直没去仔细看它。

    墙上本该有那条疑似从弋延淮家里渗漏的水渍,水痕之前是长长窄窄一条,在雪白墙面上留下一条灰色蚯蚓般的痕迹。

    然而寻静流这时站在墙壁前,他清楚看见灰色蚯蚓消失了。

    它变成了一条深黑色的,带着油浊的长蛇。

    它正在努力往上攀爬,贪婪地试图钻过楼板,到更上两层楼的地方去。

    根本就不是弋延淮家漏水,弋延淮家的管道从来没有问题,“水痕”是邪祟爬过的祟痕,它每晚都想要去到弋延淮家。

    而祟气与怨流本该在潭里四处蔓延,行踪难定。

    除非一个潭里存在足够震慑其他所有邪祟的对象,潭有潭主,它们才会自发听潭主的话。

    祟气与怨流会遵循潭主的意志,去到潭主想去的所有地方。

    是我。

    寻静流终于了然地想。

    是我想要上去。

    最真实,最完整的我,每天都想要上楼,到另一个人身边去。

    寻静流决定上楼。

    弋延淮回家了吗应该已经回家了吧。

    他把他强行推出了潭外,并没有感应到有人试图再次进来。

    不知怎么,人明明是自己推出去的,想到对方竟没有重新尝试进来,寻静流心里蓦地还冒出一股不快。

    为什么不来找我

    不是在找我吗

    寻静流目光环顾过被黑雾遮蔽的落地玻璃窗,“睁开眼”时的他思维方式和平时截然不同,他觉得从窗户上去也许不错,他可以悄然出现在弋延淮窗外,还可以先站在玻璃外看看那人正在做什么,看看是什么事比继续找他更重要。

    他又看过正源源不断飘来怨流的卫生间,看到了那道“水痕”。

    顺着水上去,好像也可以。

    时间已经有点晚了,弋延淮如果回了家,会去卫生间吧,他可以从水里出现,也可以把影子倒映在五金件的金属反光面。

    正在卫生间里的人只要低头,或许是站在面盆前准备拧开水龙头,或许是在打开花洒时垂了一下视线,他就在那,对方随时随地都能看见他。

    他敢确保自己一定会被看见的。

    但最终,寻静流把所有上楼方式都想了一遍,他还是选择了绕到房屋后方,像个普通人一样乘电梯上楼。

    他尽量让自己做个别太难搞的客人。

    电梯厅里随着他走过出现粘稠的黑水,电梯门在他跨入时发出奇怪的抖动。

    顶灯在寻静流头顶忽明忽暗,电梯箱体外好像有呜呜的似哭似笑声。

    他都不在乎,他只在看楼层。

    一楼。

    二楼。

    三楼。

    很快,他想要的楼层到了。

    黑色水渍蜿蜒在身后,地面上的深色脚印出现后又快速消失。

    寻静流像一团水做的阴影,他站在了弋延淮家门外。

    叮咚

    作者有话要说惊不惊喜,意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