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青溪吩咐小山去寻燕远帮忙的时候, 林悠心里并非完全肯定他能解决这件事情。
她只是想着,能挽回一点是一点,总归能有个理由解释了便好。
她从没有想到过, 燕远不仅找来了东西, 还找来了更多。
他带过来的那些, 便已比定宁宫原先准备的数量多了,没过多久,林谦又带着几个人抬了东西来, 是更多各种样式的粽子, 还有燕远所说的那些宫绦。
若说各府准备赏赐是为了有个彩头, 能让节日更加热闹,那定宁宫这一番折腾,无疑引足了所有人的目光。
林思眼见着这里的东西放了满地,比她们景俪宫准备的还要多, 心里越发憋闷得厉害。
她实在想不明白, 明明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为什么眼看着就要成功了, 忽然就来了个大大的反转。
燕远和林谦却根本不怎么在意这些姑娘之间的弯弯绕绕,两个人一样一样给林悠介绍, 介绍完了, 还问她想把东西送给那些龙舟队伍里的哪一支。
林悠看着燕远和自己的二皇兄, 只觉得哭笑不得。
这么多的东西,哪里有队伍能吃得完呀。
“赏赐本是有个彩头, 如今添了这么多, 那一个龙舟队伍才几个人,哪里能用得了呀。”林悠看着燕远,又感动于他的付出, 又觉得他此时瞧着到底傻傻的。
燕远却是并不在乎这些东西多少,他买的时候就是照着越多越好买的,定宁宫的东西出了问题,想也知道不会那么简单,既然买了,自然要多买些,告诉背后的人,定宁宫虽然只有一个乐阳公主,可也不是那么好惹的。
“不若就都赏了吧,”他说得底气十足,“悠儿善良,瞧见龙舟队伍辛劳,特意犒劳他们的,怎么样”
林谦听了也道“说得是,反正咱们的东西多,都赏过节嘛,大家开心才是真热闹呢”
林悠知燕远和二皇兄这是看出她受了林思的欺负,故意说这些话替她撑场面,一时间心里又百感交集。
从小到大,几乎每次都是这样,燕远打头阵,二皇兄与他配合,两个人一唱一和,回回都能将她护得好好的。
“二皇兄说得是,既是端阳节,那便都赏赐了,大家一起热闹。”她这话是同林谦说的,可目光却落在燕远身上。
她感激他的付出,而那些暂时无法言之于口的情愫,便都在深深望向他的目光之中。
那三人聊得热闹,说话间便已开始分配什么东西送到哪一边了,唯林思分明也是个公主,站在一边却像个多余的人一般。
林谦也是她的二皇兄,可待她却全然看不出是兄妹来。
林思眼见着那些贵女们似有若无的羡慕眼神,只觉得郁气上涌,直要冲到她脑袋里。
事已至此,哪里还有挽回的机会没有人还会在意原先定宁宫的马车里到底有没有东西,那几大框的粽子,便成了最有力的支撑,让她此前的大动干戈看起来无比可笑。
她没法站在这看着了,冷哼了一声,转头就往回走去。
林谦往林思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带着几分不在意轻挑了一下眉。
罗贵妃啊,可真是把立阳妹妹宠坏了,今年的端阳节胡狄人还在呢,倘若燕远没能及时喊了他,没能及时赶回来,定宁宫出了问题就真是定宁宫自己的问题吗
乐阳妹妹既是自保,也是在救她啊。可惜立阳妹妹根本不会想到这些,她想的只是要处处占上风,处处打压旁人罢了。
既可笑,却又可悲。
主楼之上,无人注意的时候,去而复返景福已经回来了,他附在王德兴耳边说了些什么,引得王德兴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乾嘉帝早就瞧见专为女眷准备的小楼那里出了些变故,只是不到时机他身为帝王自然不会开口。
如今见王德兴惊讶过后,脸上便是笑容,乾嘉帝便知晓当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了。
王德兴让景福到一边候着,自己笑盈盈地到了乾嘉帝身边“圣上,底下是燕府的侍从帮着定宁宫的宫人发粽子呢。”
“燕远”
王德兴点头“说是定宁宫准备了许多的粽子,不只这赛龙舟的,便是那些轮岗执勤的守卫,也都一人分得一个呢。定宁宫带来的人不够,是二殿下和燕少将军的侍从在帮忙呢。”
乾嘉帝林慎笑道“他们这几个倒是从小就能折腾。”
“虽说不过是个粽子,可到底是二殿下、公主殿下思虑着底下的人,谁拿了粽子会不感激两位殿下呢”王德兴也是个会讨巧的,他说到感激,偏偏只说了林谦和林悠,跳过了燕远。
在帝王面前,功劳都说给皇室的子女,既是讨得帝王欢心,也是给燕远这个身为臣子的避免麻烦。
林慎从主楼上瞧见底下的热闹,虽看不真切,但也似有所感,仿佛心情也好了些,便朝王德兴说道“既是如此,那朕也借借这东风,你去告诉他们,等会龙舟赛的头筹,多赏赐一斛南珠”
王德兴高兴地便应下了,传这命令时,不经意地看了坐在一边的胡狄王子一眼,连脊背都挺直了几分。
这就是大乾,皇室与百姓同乐,便是普通端阳节的赏赐,也是他们胡狄所不能及的。
胡狄王子淳于鹰虽然年轻,可能在胡狄有如今的地位,他也不是傻子,哪里看不懂这大乾君臣的一场戏
他也清楚大乾地大物博,在这种事情上自然胜过他们胡狄,是以他也不去做那打肿脸充胖子的事,反而另辟蹊径,看似友好地说道“大乾的端阳节果真热闹,淳于鹰大开眼界。大乾的公主也并非在下此前所想那般羞怯,倒是端庄大气不输我们胡狄的女孩。”
没有哪个父亲不喜欢听别人夸自己孩子的,可林慎到底还是个清醒的帝王。
他脸上虽还挂着笑意,可在听见淳于鹰的话时,笑容便已不达眼底。
“想来淳于王子许久不曾离开胡狄,才会有此感慨吧。”
淳于鹰干笑了两声,这大乾皇帝果然如几位老臣所说,是个多疑谨慎的人。
他不过抛出一个苗头试探,对方便已不动声色回驳了他的进一步提议,看来若想达到离开胡狄时计划的效果,恐怕还真得使些手段。
“虽才到了这里一天,不过在下确实是受益匪浅,想来之后几日商谈,必定更能有所进益。在下倒是更加期待了。”
当街打人的镇北军后人,性格迥异的两位公主,行事高调的皇室子弟,淳于鹰那话倒不是浮于表面的客气,倒是真的有些期待了。
这大乾皇帝的态度确实有趣,是个难缠的对手。
此时定宁宫的粽子已经几乎发完了,最后进入决胜之战的龙舟队伍也已休整妥帖,重新划到了湖面处。
随着鼓声再起,象征胜利的新添的一斛南珠也被放在了赏赐台上。
划龙舟的更加卖力,敲鼓的也更加激昂,整个端阳龙舟会似乎都被推上了顶点,欢呼声响在镜湖岸边,可谓此起彼伏。
林悠自然已回到女眷们的小楼之中,燕远和林谦却没有回去,两人站在方才发粽子的镜湖案边,远远看着几艘龙舟争相划来。
“说说吧,这么高调地整了这么一大出,是不是听见淳于鹰说什么了”林谦抱着胳膊,若不经心般问了一句。
燕远的视线落在湖面上挂着罗府牌子的龙舟之上,说道“她是公主,不是皇室的附庸,也不是旁人陷害用以给胡狄机会的物件。”
林谦笑了出来“你这话若不是只我听见了,怕是要被扣个大逆不道的帽子。”
“立阳公主一个人做不到这么大的事,她自己觉得是她自己做的,不过也是被人利用罢了,你不也这么想吗”
燕远少有这样严肃的时候,除了在天风营训练人,林谦还甚少见他平日这般说话,可见今日这件事,看似有惊无险地解决了,实则却根本不能小觑。
“那你就打着定宁宫的名义送了那么多的东西”
“至少大家都念着她的好,想在这件事上打她主意的人,就会有所忌惮。”
“燕远,你都做到这一步了,还是不承认吗”林谦突然问道。
燕远看向他“承认什么”
“你也怕淳于鹰跟父皇说他要娶乐阳妹妹吧”
燕远微微顿了一下,方移开视线道“我说了,她是公主,不是让人达成目的的物件。”
“可明明有更简单的办法,为什么要绕这么大个圈子呢”
“办法”
“你把乐阳妹妹娶了,那淳于鹰自然不可能再把主意打到乐阳妹妹身上。”
这实在不像是身为兄长的人说出来的话,可林谦原本就是个没谱的人,他怎么想就怎么说,他才懒得在燕远面前想那些隐晦的说辞。
只是林谦没想到,这一次燕远的反应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
他没有像从前一样拒绝,也没有说起燕家的那些往事,他反而是很认真很认真地道“二殿下,我们从前都错了。”
“错了”林谦错愕。
“是,是错的。不管用什么方式,终归都是我们所认为的最好的解决办法,可我们难道不应该问问悠儿的意思吗”
林谦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他好像觉得几日没与燕远见面,这人在天风营憋着,悟出了些不得了的东西。
燕远道“她不该任胡狄人选择,自然也不该任我们选择,她就是她,该自己为自己选择。”
这话说得有点绕,让燕远认真得都不像是平日那个燕远了。
林谦足反应了有一会才突然明白过来“所以你今日才把所有事情都安到定宁宫身上”
在燕远的交代下,所有帮忙分享粽子的仆从,没有一个提到燕府,都说是定宁宫的乐阳公主请大家享用粽子,共庆端阳佳节。
初时林谦还笑过燕远,为了他乐阳妹妹,做到这样也是独一份了。
如今才明白,燕远是关心乐阳妹妹不假,他更深的意思却是在借着这样一件事,帮乐阳妹妹自己站稳脚跟。
声望,是这京城里最虚无缥缈的东西,可在某些事情上,却是最具力量的东西。
“你,你是燕远没错吧”林谦想通之后,甚至有些被震住了。
他第一次有了一种,天风营那些人夸燕远骁勇善战还有谋略不是在说假话的感觉。
“二殿下,龙舟赛的头名已经出来了。”燕远不再说了,留下这么一句转身就走。
林谦站在原地,挠着脑袋看着好友的背影,想想这几日燕远因为胡狄人要来,关在天风营里训了好多日,不觉打了个寒颤。
他这几日,怕是不光练兵了吧难道连心事也一起想明白了吗
端阳节宴上,乐阳公主置办粽子请众人品尝,不光赏赐参加龙舟赛的人,连值守的禁军、巡城司、天风营的士兵也领到了,甚至有运气好的各府小厮,也从“定宁宫”的宫人手中领到了节日的粽子。
虽然只是个寻常店铺就能买到的粽子,可对于那些在佳节宴会上只能尽忠职守,连热闹都凑不上的侍卫、小厮们来说,这来自宫里公主的赏赐,让他们感受到他们也是人,也是被人注意到了的。
没过两个时辰,乐阳公主善良温柔的名声便已广为传颂,虽不至于比拟历朝历代为百姓所爱戴的大人物,但在同样年龄的贵女里,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了。
林思只要一想到,这一切是因她而起,便觉得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
她分明确定了万无一失,怎么就会为人作嫁呢这乐阳的名声若是越来越好,到时真要让她嫁到胡狄去,来上些百姓阻拦,父皇素有仁德之名,定会顺应民意的。
真到了那种时候,她就算撺掇母妃去劝,只怕也比不过悠悠众口了。
得想个办法,不能让林悠的声望这么越来越高下去。
她满心里思虑这些事,端阳节后面都有什么乐舞表演自然也没放在心上。
林悠当然也因此得了空闲,终于不必再应付她的“好姐姐”。
她毕竟是活了两世的人,便是那时候感动于燕远的付出并不曾反应过来,可在青溪说了之后事情的变化,她也慢慢想明白此事的症结。
燕远不曾提过一句,便已默默为她打出了这样的一个名声,她心里自然也念着他,越发坚定要护他去做镇北军的少将军。
这端阳节后,淳于鹰应当就要找时机表露他真正的目的了,胡狄人与镇北军在代州一带打了那么多年,到时他必定会针对燕远,她得从现在就想想办法,怎么才能让燕远稳稳地坐到望月关的主帐之内。
端阳节的宴会直到日暮时分方才结束,林悠便这样偷闲想了一个下午。
她大概有了些打算,走下小楼的时候,也一心想着怎么实施才是最为稳妥的,冷不防地,一出这小楼,竟是一眼就看见燕远换了天风营的衣裳,正提枪站在路边上。
毫无防备的对视,让林悠一下想到了她这一下午都在思虑着他的事,脸颊自己就忽然有些发烫了,她赶紧错开视线,第一次觉得登上马车是那样让人安心。
青溪就跟在林悠身边,瞧见公主的样子,偷偷笑了一下,待林悠上了马车,才跟上来小声道“殿下,燕少将军身边的展墨托小山把这个交给公主呢。”
青溪藏得严实,一张纸条藏进她袖子里,费劲才拿了出来。
林悠心里一紧,接过纸条的动作都有些不自然。
回宫的马车出发了,林悠将纸条打开来,看见上面写着三个字“崇元门”。
“咚咚,咚”。
马车壁上突然响了三声。
林悠再熟悉不过,当即便倾身,撩开了窗户的帘子往外看去。
那是小时候在奉贤殿时他们约定过的暗号,除了燕远,又能是谁呢
林悠探出脑袋,那提着银枪骑着马的少将军已从她的马车边经过了。他是归队天风营护送圣驾回宫的,那时候,夕阳方巧照在他背影上,林悠从马车里瞧见他策马跟在队伍的一侧,银枪被镀上一线金色的光芒。
作者有话要说 笑死,怎么可能忍住不见面
林谦所以你们这就开始互相为对方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