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急行军, 到城楼下时,才将明。
有近卫前去与城门卫交涉,其余人才暂歇了口气。皇城出入查得严谨, 尤其他们这行人,一便行军出身。
座下乌黑的骏马打着鼻响, 喷出一股白气,有些烦躁不安的刨动着蹄, 一如其主人的心思。
孔商取了水囊, 朝着马背上那袭乌金鹤氅的身影递过去,“世爷, 喝口水吧。”
随行有两位副将,亦多年家臣,军营里的糙汉,嘴上没个门把儿, 笑嘻嘻打趣, “咱们爷啊,这迫不及待地去未过门的媳妇儿, 没日没夜的催着大伙儿赶路,要我说, 待婚宴时, 咱们可得喝个够本。”
旁边有人哄笑, “老谢头, 你当年娶嫂时, 没比咱们爷有耐心,要不上头有军令压着,怕老早就跑没影了。”
得下属调侃,宋惊唐只淡笑不语, 这群老爷们儿敢打趣自家主,自然出他这会儿心情甚。
单手握着马缰,轻轻转动着拇指间那血玉扳指,他以为自己能不动声色的稳住心神,可奈何这具躯体依旧年轻气盛,心跳和血脉的搏动,无不彰显着心底的急切。
多一刻都不等。
暗自一笑,难怪下属调侃了,他这会儿和愣头青着实没么区别。
雪经停了,入城后,风骤减。
马在城中不便疾驰,不得不放慢速度,却还被巡街的翊卫拦下了数回,孔商在前与人交涉,宋惊唐不耐地皱了皱眉,怀念那时铁骑踏平城门,一路行来无一人敢阻的自在。
无需多久了,待婚事一,便没么后顾之忧,届时再临上都,谁还敢拦。
等朱雀街一路过去,刚到雍宁王府外,便得一场闹剧。
安知虞被顾山亭拖拽着,一路小蓬莱奔出,但凡拦路的小厮皆被踹开,闹得院中一阵人仰马翻。
“你等会儿,顾山亭,你不傻啊”身上婚服本就沉重,安知虞一手提裙摆,磕磕绊绊的,被他拽着一路小跑,这人简跟头蛮牛似的,力气大得出奇,根本挣脱不得。
还一根牛筋,怎么说都不。
“你放心,去了西南驻地,有阿耶撑腰,就算姑父来要人,他奈何不得你舅父。”顾山亭锋眉紧蹙,手中一柄,扫开拦路的府卫,一路畅通无阻到了府门前。
“只要你不愿,我不会让你嫁给旁人的,鹤哥儿不知怎么的,竟不管你”
梁嬷嬷一路跟着,百般劝阻,可这位爷压根儿不劝,非得认为安知虞被逼婚,一副要强行带人私奔的架势,偏这会儿王爷上朝未归,竟没人能拦得了他,忙让桑落去酹月居请大郎君过来。
女孩儿身上还穿着婚服,未绾,一头青丝如瀑,随着奔跑而起伏飞扬。
“我没有不愿,你赶紧撒手,我跑不动啦顾山亭”安知虞心知这位表兄只担忧她,许得婚讯后,西南驻地瞒着舅父跑回来的呢,一时间又气又笑。
“表兄,山亭哥哥,你能不能”我把话说完
可她刚一声哥哥喊出口,便与府门前策马奔来的一行人,打了个照面。
宋惊唐他就经回来了
安知虞几乎下意识的抽出手,偏顾山亭攥得紧,无论她怎么使劲儿都挣不开。
马背翻身而下的少年,乌金鹤氅,绷着面色,眸里似覆盖薄冰,只一眼便如望进千里寒川。不知为何,她当下心里咯噔一声,隐隐的不妙。
顾山亭一人单枪匹马,不料府门前对上一行戎装人马,顿时如临大敌,望着宋惊唐。
而少年随行的将领,此一幕,无不面露杀气,摩拳擦掌,蠢蠢欲动。
即便他们未曾过大名鼎鼎的瑞春郡主,可如今在这雍宁王府门前,又一身着红嫁衣的少女,不说能到,这便那未过门的世妃了。
无需多言,单眼神,便瞧出众人心里头,多半都一句潜台词格老的,这谁家毛都没长齐的小,敢跟咱们爷抢女人削他
而就在两对峙时,安知鹤匆忙赶来,近来本在备考春闺之试,手中一卷书还未来得及搁下。至府门前,此一幕,当下将书一卷,朝着顾山亭脑门儿便狠狠一下。
冷声,“还不松手。”
待将自个儿妹妹人手里头解救出来,宽袖一扬,挡在安知虞身前,“嬷嬷,送郡主回内院里。”
这般模被外人瞧了去,害阿虞被人背后说道不忍不住瞪一眼顾山亭,这没脑的家伙。
在安知鹤跟前,顾山亭敢怒不敢言,只能松了手。
待梁嬷嬷扶着安知虞回了内院,安知鹤才折身,迎府门前众人入内,“燕世,此番有误会,不妨厅堂稍坐。”
宋惊唐脸色虽冷,但到底还给了这面。
一来不此事被外人宣扬,二来,他虽与顾山亭安知鹤没有太深交情,但不算毫无交情,况且这两位还都安知虞的兄长,将来的大舅哥。
安知虞回到小蓬莱后,头疼扶额,被顾山亭这一闹,显得像她真要逃婚似的。
不知那少年会作何感。
有兄长出面解决,她自不去管,况且婚期将近,待嫁之时本就该避嫌,她不再出去顾山亭或宋惊唐。
只在心底琢磨,按宋惊唐的脾性,约莫会来小蓬莱一趟,么大婚前不能相,这约束对他怕毫无作。
可直到月明星稀,仍旧未人影。
这就有些出人意料了。
盥漱完,安知虞半倚在那酸枝芭蕉叶镶理石的人榻上,拿了卷杂书,命桑落桃酥今晚不必守夜,她这会儿睡不着,会儿书。
桑落应声,将暖炉添了炭火,又捧来狐裘绒毯,替她盖在腰上,将捧炉放在人手中,确保自己小主不会着凉,才阖上门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字儿有了重影,可窗外仍没动静。
许真不会来了。
,省得还有费口舌解释一番,兴许白日里哥哥与他说明白了。安知虞着,何时睡过去不知。
自国监的课业结后,她无需熬夜苦读,平日里便睡得早,今儿熬得晚了,一入眠便睡得沉。
可睡梦里,隐隐约约觉着,像身边有人将她抱起,随后挪了地儿似的,暖意消散,有些寒凉女孩儿下意识寻着温暖处靠去。
宋惊唐刚将人人榻抱至床榻,还没撤回手,睡梦中的人儿却又翻身过了,靠入了他怀里。
他才窗外翻进来时,未避免寒意袭人,特意将鹤氅卸下,又在暖炉旁烤了一阵,驱散寒气后,才靠近她。
这会儿胸襟前,正散着热意。
安知虞先前在人榻上睡着了,床榻上有桑落放的暖袋温着,可时间久了又凉下来,二月本就还严寒。
宋惊唐稍了,干脆脱了靴,搂着人合衣躺下,帮她暖被窝。
只这一翻折腾,小姑娘一副要醒不醒的,还往他怀里拱了拱。
帐外一盏灯烛未灭,光晕浅浅穿透纱帐,映下一片潋滟的石榴红。他目光落至那粉润红唇上,心思微动。
刚抑制不住地,正要低头而去,怀中的人儿却缓缓睁开了眼,他蓦地一僵。
安知虞没睡多大一会儿,刚睡沉,便觉着一冷,然后下意识靠向暖和处,可不待再次睡过去,心里猛的一惊,身旁怎会有人
朦胧睡意中,挣扎着醒来,抬眼便少年近在咫尺的俊脸。
“你怎么进来的”
她一惊,忙往后撤了些,却又隐隐似在意料之中。就猜到他必会来一趟,只没到这么晚,还恬不知耻的爬到了她的床榻上。
这不由得让她怀疑,他怕故意捱到这么晚来的。
安知虞伸手推他,“你你个登徒,半夜往姑娘闺阁跑,真愈没脸没皮了”
宋惊唐不为所动,“横竖我没往别的姑娘房里跑。”
这像么话安知虞正要恼,“谁稀罕”
一句话没说完,就被他忽然压来的唇堵住了气息,床榻周遭冰冷的,可面前的气息的炽热的。
其实宋惊唐在窗外站了一会儿了,原本冷冽的脸色,在瞧小姑娘特意等他后,渐渐缓了下来,她没有不愿意嫁,没有要逃,甚至还能猜到他会来找她,所以特意等着。
原本在满心急切的赶回来,却到女孩儿一身红嫁衣,与人跑到府邸门前时,当下的怒意险些遏制不住,甚至着,要么名正言顺,就应该直接将人掳走,关起来,她还怎么跑。
安知虞原本还有些心虚愧疚,被他这一亲,反倒腾得冒上些心气儿,数月不,他倒,一回来便这般行经,先前还说么尊重,说么话全哄骗人的把戏
果真,男人的话,半句当不得真
她咬着贝齿,并不配合,偏头躲开,他的吻便落在了颈侧。
安知虞气不过,甩手过去,巴掌打在脸颊上,啪一声响,在寂静的夜里尤其清晰。
其实宋惊唐可以避开,但他却没躲,打完安知虞自己一愣。
这算扇他的第三个巴掌了,像每次她撒气时,他都不躲。颇有一种,亲就亲了,你要打就打,打完出了气,咱们又扯平了的意思。
安知虞抬手抵在他胸口,先制人,“你又说话不算话”
未避免压着她,宋惊唐手臂支在旁侧,一双狭长深邃的眼,微微乜来,便如同摄魂的刀,“郡主在试探的我的耐心么”
试探安知虞心间一凛,敢情来找她算账的。
罢了,跟他讲礼仪规矩,无疑对牛弹琴。这少年的固执根深蒂固的,他若要得到么,纵使费尽心机会夺得。
安知虞起那回他说的话,么最把心思放在他身上,若再惦记旁的人,这笔账,往后慢慢算可她没惦记旁人啊。
有些该说清楚的,还得说清楚,她才不背这口锅,于底气十足的冲他道,“我又没有要逃婚,表兄担心我,这才闹了一场误会,世就算生气,这气不应当对着我撒气,没道理。”
她倒挺委屈。
宋惊唐眸微动,“那郡主可知道我为何生气”
大抵知道的吧安知虞略微不自在的偏开头,不去他。
“因为吃醋。”她不语,少年坦荡直白的言明,眉宇间略有调侃之意,“对你撒气,郡主哄哄我,难不成,我去找顾都统,等他哄我”
她才不哄,这肆意妄为的性可不能惯着,若真成了婚,往后可不得任人拿捏。
但了,若顾山亭哄他别生气的有些不对劲。
可,可话虽如此,但他半夜潜入女儿家的闺房,甚至这会儿还躺在香闺的床榻上,怎么说都不合适,都有失体统。
虽然她不那种迂腐守礼的人,但歹,晓得分寸的。
脸颊热,泛着绯霞,只赶紧把人推出被窝,“谁要哄你,再不快些滚出去,我可喊人了”
结果少年轻轻握住推搡在胸前的手,整以暇地低眼着她,懒懒勾唇,“下回若再打,就力些,我才知道郡主这真生气了。”
“否则,我还当这,郡主姐姐欲拒还迎的招数呢。”
“”谁跟他欲拒还迎了生不要脸
她忍不住直呼其名,“宋钺”
原本被褥中刚有了暖意,被她这一番动作,又蹿进些冷空气,安知虞忍不住轻轻打个寒颤。随即就被少年搂入怀中,禁锢住双手,将被角摁紧。
低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别动,暖和了我就走。”
他都如此说了,再挣扎徒劳。这家伙吃软不吃硬,可若让她这会儿放下面,和他说软话,安知虞做不到。
干脆缄默不语,权当身旁个暖炉了。
只如今这,哪里还有睡意,俩人不说话时,就显得夜里额外寂静无声,安静得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更显得气氛有些尴尬。
安知虞终于忍不住,开始没话找话,“往返大陈边境,按行军脚程,一月即可,世足足去了两月,应还做了别的安排吧”
隐隐觉着,他应在密谋些么,总之不可能就单纯的,只一路陪大陈皇吃喝玩乐。
她人被宋惊唐搂在怀中,说话时,温软的呼吸就打在他脖上。
不自觉地,少年喉结上下滑动,微微蹙眉。
他力虽,但得分人,况且本就时年正盛,身体隐隐有了某些反应,委实属于正常象。若娇软在怀,还无动于衷,那才不正常。
可安知虞未曾察觉到身旁之人的不对劲,没注意到他呼吸渐重,仍在说着,“若,世要某大业,可否稍稍顾念城中无辜百姓,若有无须兵戈相向的法,才更”
过了王朝倾覆,才更不舍这太平盛世。报复宋临与安明若只她的私事,可若这些私怨牵扯到盛世安危,那难免要让人深思了。
宋惊唐并没进去她在嘀咕么,注意力早就被别的引开,心中人交战,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因咬牙隐忍着,腮帮都肉眼可的绷紧。
先前那么久都忍了,何必在这关头,吓到她,再惹她不高兴呢。
少年忽然松开手,沉着脸翻身坐起来,低头蹬上靴,又回身将她微袒的领口一掩,将被角仔细摁,然后快速低头在红唇上一啄,随即起身就走。
匆忙得连搁在一旁的鹤氅都未披上,人经越出窗外。
安知虞僵了一瞬,然后红了脸,将半张小脸埋进被里,抬指碰了碰唇,这人这动手动脚的毛病,还能不能改了。
不过,怎么起来,那少年像突然脸色不太因她才说的话,惹他不高兴了
若早知提这些事儿能将他气走,她老早就能叭叭一大堆。
三月春闱,由礼部主持,亦称权知贡举,进士及第登龙门,考过明经、进士两科的试策后,又有女帝亲自问策,最终以安知鹤高中状元,孟意远次居榜眼。
这回,雍宁王府双喜临门。
后来相传,此年的杏园探花宴上,不少公卿阁老逮着安知鹤问亲,榜下捉婿的风潮可由来久。
安知虞和顾横云,掐着时辰等在府门前,为贺兄长之喜,闻了这逸闻,安知虞忍不住笑,“不知哪家大相公,这般急不可耐的,就将哥哥逮回去当女婿。”
顾横云后却暗自撇了嘴角,“我知,究竟谁家女儿嫁不出去么,这般上赶着捉婿。”
安知虞漫不经心摇了摇团扇,笑嘻嘻打趣儿道,“只怪哥哥不仅有南州冠冕之才,又有玉树临风之貌,倾慕他的小娘们,那可得朱雀街排到南城门去呢。”
“瞧着一脸正气”顾横云低声嘀咕,揪着帕,“却个招桃花的主儿。”
安知虞没清,回首望她,“你说么”
顾横云没气的撇开头,“没么。”
当晚的家宴上,安则甫亦难得的高兴,只可惜舅父顾青和顾山亭尚在西南驻地,顾府就只有顾横云一人来贺。
只有另外几人,侧妃王氏与安明若,还有安和乔母,瞧着喜气笑颜,但心里头到底高兴不高兴,怕只有自个儿晓得。
且不管她们的客套,安知虞真的开心,朝安知鹤举杯,“祝贺哥哥取得功名。”
安知鹤笑,回敬她,“贺阿虞得此姻缘。”
究竟不姻缘,还尚未可知呢。她眼神略顿,安知鹤伸手揉了揉小姑娘额,“阿虞只需记得,无论何时,都有哥哥在你身后。”
你只管大胆的朝前走。
安知虞重重点头,“嗯。”
酒宴散时,更深露重,月上中。
安知虞饮了酒,有些微醉,被桑落与桃酥扶回院中。顾府无人,尤显冷清,顾横云这些时日便住在雍宁王府。
加上安知虞不日便要大婚,待嫁这些日不便外出,有人作陪算解闷。
众人散尽,而顾横云还嚷嚷着要喝酒。安知鹤瞧着醉得迷糊的小姑娘,无奈笑了笑,挥退了仆婢,“都下去吧,一会儿我送阿云回院中。”
月色朦胧,春风微寒,厅堂内琉璃灯盏通明。
映射在女孩儿酡红的脸颊,尤其显得娇俏可人。安知鹤猛地起,那回她不慎误饮了某些药酒,哭唧唧地扑进他怀中,平日里大咧咧的傻姑娘,那回难得一娇媚明艳。
他顿了顿,将人搀扶起,“阿云,别喝了,回院中休息吧。”
顾横云步伐虚浮,有些不稳,没走两步便腿一软,险些栽倒。安知鹤眼明手快,伸臂一揽,人就落入怀中。
这会儿醉得迷糊,但顾横云却还能认出他来,嘟囔着搂着他腰,“鹤哥儿,今日不有老头来找你,要捉你去当女婿你不能去”
安知鹤刚要扶她站直,闻言怔了怔,欲推开人的手,停在她肩头,由她抱着腰,垂眼问,“为何不能去”
可顾横云的确醉得迷糊了,没法回答他,只哼哼唧唧地嘟囔着,“你能不能不要去不要去别人家当女婿”
安知鹤伸手拨开她眼前略乱的碎,瞧着昔日那永远朝气十足的眉眼,轻笑出声,“不去别人家,那留在自家当女婿么”
显然,还不会有人回答这话。小姑娘就这靠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怎么还跟小孩儿一。”安知鹤叹口气,将人打横抱起,“阿虞只大你数月,如今都要嫁人了,你倒一点儿不着急。”
将人送回院中,交由嬷嬷丫鬟照料,再出来时,安知鹤瞥廊下的灯笼,在晚风里微微摇曳,暖黄的光影荡漾在心底,将清明的一双眸,都染上几分暖意。
陛下赐婚,礼仪规矩不同于民间的请期过,但燕王府却一点儿不含糊。
虽然燕王宋恪不在京中,但燕王府的聘礼却豪气得很,气派十足,说十里红妆不为过。
京贵里头的宗妇们,不少笑话雍宁王府郡主低嫁了,却不曾,早没落的燕王府,竟还有这般厚实的财力底蕴,一时间风头又转了向。
虽说燕王府如今不比雍宁王府位高权重,但胜在真正的皇族旁支,当今皇室血脉凋零,如今燕王不得重,不过因坐在帝位上的,姓姚。
待来日瑞王登基,这嫡亲的叔父,早晚要重的。
整个雍宁王府喜气洋洋,只可惜,如今着盛世太平,然而局势远没有表面上的安稳,至少,舅父顾青至今还无法西南返京。
倒给她准备的嫁妆,宛如嫁亲闺女儿,竟不逊色雍宁王府的排场。
前厅宾客满座,燕世骑着高头骏马来接亲,这安知虞活了两辈,头一回他穿一身似火的红衣,愈衬得雪白清隽。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褪去少年的单薄感,胸膛结实,身高优越匀亭,因常年习武,似清瘦却不文弱,自有一股旁人莫进的凛冽气势。
若说起来,她虽对那位燕王爷没多大印象了,可宋惊唐与宋祁宋临兄弟二人比起来,的确更有一股难以忽视的霸主气度。
只,世人只那少年俊秀极的容颜,反倒忽略他眼底的锋芒和锐利。
有宾客在香闺下唱催妆诗,“昔年将去玉京游,第一仙人许壮头,今日幸为秦晋会,早教鸾凤下妆楼。”
千呼万唤始出来,安知虞由婢女扶着,盛装出阁,瑞春郡主姝色艳绝,这点皆成共识。
俩人身上的喜服,宫里司制局手艺最的绣娘日夜赶工制成,贡的缎面上,繁复的织锦玄红交错,雍容富贵,华端。
隔着朱红的盖头,宋惊唐只能隐约清红纱后的轮廓,春时桃花盛极,可眼前的娘,远比桃色更娇。
少年伸手,拢住她微凉的素手,袖袍之下,宽大的手掌能将她的小手整只包裹住。
宋惊唐牵着她,跨过马鞍,在堂上拜别雍宁王。此,手中牵着的这个姑娘,将随他回家。
曾经可望而不可及的月亮,撞入了他心怀。
府外人山人海,道喜祝贺声汹涌而来,而少年在扶她登彩车时,忽然将人拦腰一抱,搂上马背。
惊地身后一种丫鬟婆忙出声制止,而宋惊唐径自翻身上马,将人圈在怀里,一夹马肚,扬长而去。
丫鬟嬷嬷们忙喊,“世,这不合规矩,快停下”
么规矩不规矩的,他然等不及般,嫌彩车太慢。
倒燕王府随行的人马,不少属将,扬声大笑,“咱们世爷就敞亮,等不及得要把娘娶回府去。”
“骑马多,咱们漠北娶媳妇儿可都骑马的。”
燕军随行的一列将士,纷纷翻身上马追赶而去,甲胄哗啦一阵骤响,震人心魄。漠北燕军的威名,实打实在战场上拼搏出来的,那股凛冽气势,在京都这富贵堆里,少得很。
安知虞起先微惊,随即又释然,要他墨守陈规,简直难如登。其实她私心里,嫌坐彩车太磨蹭,慢悠悠的顶着沉重的花冠,还得被围观一路。
官道宽阔平坦,两侧又有卫兵开路,后背靠在他怀中,倒不颠。
风刮过脸颊,掀起红纱,安知虞却笑得明媚张扬,“世这架势,倒要拐人私奔似的”
“甭管拐人还私奔,郡主总归不能后悔了。”
此以后,便他的人了。
这回,名正言顺娶回来的。
燕王府旧邸,经修缮后焕然一,十足的气派。但因没有主人镇宅,诺大的宅邸便显得冷清。
在今日大喜,宅浸在一片喜庆的正红中间,变得鲜活起来。
宾客盈门,热闹非凡。
拜过地,入了洞房,郎官拿秤杆挑了盖头。
待却扇后,终于窥得娘沉鱼落雁的姿容,明眸皓齿,面若桃花,难得端的坐在哪里,似姑射神人。
虽燕世在上都城的友为数不多,可安知虞有一堆狐朋狗友的,一众人围在房起哄,“燕世福气,娶得上都城里头的仙回去。”
梁嬷嬷笑着将众人劝出去,“诸位郎君,诸位娘,外头筵席开了,快请入座吧。”
丫鬟们纷纷围上来请人挪地儿,若不规劝着,指不还要怎么闹自己主呢。
俩人坐在榻上,饮过合卺酒。丫鬟婆们开始撒帐,惯六铢钱,上边儿铸有长命富贵的字,以及花生桂圆红枣等干果。
“一把果撒床头,生下贵中诸侯;二把果撒床脚,生下千金赛嫦娥;三把果撒得远,喜人喜相连”
这时,燕王府的嬷嬷冯氏,执了一柄剪刀过来,笑眯眯走近娘。
安知虞一愣,下意识往后避了下,一旁的梁嬷嬷亦赶忙上前护着。
冯嬷嬷连忙笑着解释,“世妃不必惊慌,我们云州有风俗,人拜过地,要剪一缕头,合在一处放入荷包,这叫结。”
剪安知虞下意识蹙眉,抚过鬓角,有些不愿。礼仪规矩先前不都演练过一回么,怎么忽然又加了一道规矩
梁嬷嬷笑道,“可我们上都,没有这的习俗。”
冯嬷嬷扬眉,虽笑着,可气势不让分毫,“梁嬷嬷此言差矣,世妃既然嫁入了燕王府,那自然按照燕王府的规矩来不”
若说这冯嬷嬷,幼时便照料小世,那可专程云州北境赶来上都,为自家世操持这场婚事,在燕王府算半个主的。
本来安知虞对这些规矩并不在意,小姑娘爱,不愿剪,可若真有这的习俗,那没法。可这位嬷嬷的话,着便让人很不舒服。
这在给她和梁嬷嬷立个下马威么这才刚过门儿呢。
当下便沉了脸色,隐有不悦。
宋惊唐显然不知这么规矩风俗,他又不曾成过婚,但小姑娘不大乐意,便皱眉让范嬷嬷下去,“既然在上都,那便梁嬷嬷的吧,按上都的风俗来办。”
他的态度,倒让安知虞心里舒服许多。
世爷了话,范嬷嬷自然就作罢,这礼算成了,可宋惊唐还要去外头应付宾客,走之前,握了握娘的手,“府里没那么多规矩,郡主怎么自在便怎么来。”
出得房后,宋惊唐在廊下,顿了顿步伐,回头对范氏交待,“嬷嬷,郡主既然嫁给了我,还望嬷嬷如同疼我一般待她,不要与之为难。”
范氏拢着手,立在他身后,绕有深意的一笑,“老奴倒不要与之为难,不这么做,如何让世妃晓得,咱们世爷偏心她的呢”
少年闻言,失笑摇头,“嬷嬷真愈老奸巨猾了。”
范氏错身走在前头,引他去前厅,“都沾世爷的光。”
一众人退下后,屋内仅剩梁嬷嬷与桃酥桑落。
安知虞这才松口气,忙唤她们来拆高髻和翠羽珠环,“这一头珠钗,可太沉了,险些压歪了脖”
桃酥一面替主拆卸了满头珠钗,小声嘀咕,“那燕王府的嬷嬷,可真凶,一就不相与的”
安知虞没说话,只由她们摆弄,卸了钗环,一头青丝如瀑披散,再换下厚重婚服,重穿了身软柔的朱红寝衣。
倒梁嬷嬷宽宥她,“这过日啊,最担心的莫过于婆媳相处,可燕王妃仙游,免却了婆媳相处之道,郡主只要和世过日,孝顺老王爷便,至于旁的人,哪能管到主头上来呢”
“郡主聪明孩,如今既然嫁作人妇,最要紧的,记住两宗事,一来凡事要与夫君有商有量,莫要隐瞒,有么话,坦诚的说开了。二来,要顾全夫君的面,在家里无论如何疼你惜你,但儿郎家在外头,你且要成全他的脸面,可不能自己抖威风。”
安知虞闷闷嗯了声,“嬷嬷,我晓得了。”
过日她与宋惊唐,真能过日么若寻常夫妻便罢,可显然,他们并不。
这一说累倒不累,但她并不打算枯坐在等丈夫应酬归来,盼他干脆醉得不省人事才。
收拾妥帖了,盥洗完自顾歇下,梁嬷嬷与桃酥桑落都退下,洞房花烛夜,她们自不守夜的。
只她在小蓬莱住了这么些年,甫一挪地,且还有些不习惯,这院开辟得比小蓬莱还要开阔,屋内一应摆置亦精致。
挑不出么毛病,可就不如小蓬莱住着舒服。不知怎的,感觉衾被都温凉的,睡不暖和。
辗转许久,才渐渐有了些睡意,只朦胧之间,似乎感觉到脚被一只温热的手握住,她缓缓醒来,一睁眼,却宋惊唐正坐在床边,握着她纤秀的小脚把玩。
安知虞且有些迷糊,只当还在雍宁王府自己的院里,欲抬脚踹他,“个孟浪的登徒,放开本郡主的玉足”
完全没意识到,今儿与他拜过堂的正经夫妻了。
她话音刚落,就被拽住脚踝一拖,人就滑了下来,宋惊唐欺身压来,反问她,“孟浪登徒郡主姐姐究竟没识过,何为孟浪,何为登徒”
扑面而来的一阵酒气,夹杂着沉水香的清气,安知虞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如今这人与自己拜过地的夫君了,不论何等行径,像都不能算登徒了。
起眼下境况,心里头便紧张起来,小巧秀挺的鼻轻轻嗅了嗅,略微不自在的岔开话,“你喝了多少酒呀”
宋惊唐语调有些慵散,“放心,没喝两杯,大伙儿都知情识趣得很,不会耽误正事儿。”
哪有么正事儿
真到这时候,她还怪不自在的,不很面对接下来的正事儿,便转着脑找点旁的事来做,“那,那世可要再饮两杯”
“嗯”未及弱冠的少年,一双秀目微眯,酒后略有迷蒙,“你唤我么”
“”她知道该改口唤夫君,可,可这一时间就喊不出口,心里愈别扭起来,赧然地躲开他视线。
她不语,宋惊唐压着她的肩,沉身下来,两张脸距离极近,鼻尖相对,又问,“如今该唤我么”
低哑的嗓音,有种诱哄的意味儿。
安知虞缩了下脖儿,只作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唤,唤么”
宋惊唐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无妨,漫漫长夜,有的时间能让你起来,该唤我么。”
她觉着这笑有些不怀意,顿时警惕,忙趁他不备,伸手一推,然后缩到床榻里侧去,“正漫漫长夜,不妨再饮两杯,我有一坛流霞,还十年前与顾山亭一道埋下的呢,酒香醇厚,世可要尝尝”
少年甩开靴,亦坐上床榻,道“这会儿不尝酒,尝别的。”
她神色一滞,他忽又起么,尤其在顾山亭这三字儿,眼底渐渐浮一层细光,再次伸手拽住她纤秀脚踝,慢慢拖向自己,“再饮两杯可以,喊一声哥哥来。”
“”安知虞睁眸瞪他,这人要不要脸的明明小她数月
这简直比唤一声夫君还羞耻些。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能一车开完,结果要明天了捂脸
再一次举话筒小宋不想尝酒,那他想尝什么
送分题你们说送的分不要那这么难的题你们肯定猜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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