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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坦诚
    单着一句话, 她便瞬间想起昔日屠城的那幕。

    但到底又有些不同的,虽然前世重重未曾忘记,虽然他亦是同自己一般, 知晓前尘往事, 可这些年的相处是骗不了人的。

    若仍是十五岁那年,或许她会认为宋惊唐会恨自己,将她视作上都城那些仇敌一样, 可如今,她却无法这般想了

    如今俩人已是夫妻,况且, 若他真的还恨自己, 那早就有无数的机会可以杀了她,又何必如此做戏,毕竟, 是不是真心的,她能感受得出来。

    若是恨她,当时的梦里, 他为何会抱着自己的尸首哭

    或许,这会儿她应该先将人推开,可脑海中,却渐渐浮现出先前忽略的一些细节,仔细回忆起之前那离奇的梦境, 有些画面又渐渐清晰起来。

    那鸾台殿中,并非寻常布置, 地面用鲜血画着一种奇异的阵法,而宋惊唐饮下的酒,应该也不似寻常的酒, 而他躺入玉棺中时,划开了她的掌心,却并没流血,与此同时,他又划破了自己的掌心,再与之相握

    鲜血流入玉棺,不知为何,像是鲜血注入了玉棺内,血色纹路蔓延,整个玉棺画满了奇异的符阵,血色纹路燃烧成金焰

    好奇怪的梦。

    可梦中所见,让她彻底明白,她一直惧怕,一直防范的燕世子,她以为只利用自己,报复自己的宋惊唐,其实前世就已爱惨了她。

    甘愿为她抛弃万里江山,放弃九五至尊之位。

    只是前世,他从未对她表明过心意,以至于安知虞一直以为他是恨自己的,就像恨上都那些人一般。

    所以当时被囚禁在鸾台时,她才会害怕,才会想要逃跑。

    只是,她不明白,为何当年他要那样做,为何又从不与她言明心意,害她误会至今。

    宋惊唐箍在她腰间的手臂,肌肉绷得很紧,生怕她抗拒离开一般。

    可安知虞并未如同料想的那般抗拒哭闹,他要抱着,那便由他抱着,乖巧伏在他怀中,只是低声问他,“当年,为何将我囚禁在鸾台”

    安知虞的反应,既让他吃惊,又有些喜出望外,素来知晓她脾气倔强,性子又烈,如今肯好好说话,愿意问这一句,那便是想通了。

    宋惊唐僵着身子,静默许久,才缓缓开口。

    “你的身份,为众人所不容,大多属臣均谏言,以雍宁王嫡女,太子妃之衔为饵,捆于敌阵前,让雍宁王与宋临来抉择,要么投降,要么亲手将其射杀。”

    若降,那便不费一兵一卒,就可赢了这一仗。

    可宋临若不救人,则会被天下人耻笑,安则甫见嫡亲女儿被杀,见识到宋临的冷血无情,便会有异心。

    但宋临是肯定舍不得到手的权力的,所以,派人暗杀安知虞,只要安知虞无法活着出现在敌阵前,那边可说是被宋惊唐所杀。

    所以,将她囚禁在鸾台之上,实则也为保护她。

    当时安知虞并不知晓这些,即使宋临和庶姐安明若丢下她独自逃生,以她为饵拖住了燕军,才得以逃出皇城,与快马加鞭赶回上都的安则甫汇合。

    鸾台数丈高,重兵把守,安知虞逃不出去,杀手也难以潜入鸾台。

    可那日又有死士袭击鸾台,安知虞只当是阿耶派来救自己的人。

    驻守的将士与前来刺杀的死士搏斗时,有人大喊雍宁王已战死,安知虞听闻后绝望不已,趁乱逃下了鸾台,抢了马,一路朝城门而去,后有追兵,而城门紧闭,有重兵把守,她出不去,也不愿在被抓回去,于是转头上了城墙,最终在城墙上被拦截。

    种种误会下,她最终心如死灰,纵身从城楼跳下。

    而宋惊唐悲痛欲绝,听信了术士之言,虽无什么起死回生之术,却能让二人投胎转世的下辈子,还能相遇,这才有了梦境中那一幕,却也阴差阳错,让俩人重生了一回。

    这傻子,天下都不要了

    正动容时,男人却松手放开她,扶这肩膀让她坐直,垂眼看来,问道“你是否想过杀了我”

    安知虞闻言沉默,自然是想过的,当初刚重生时,十五岁那年的大雨中,那颗凤凰树下。

    她就曾想过,是不是杀了他,很多事都不会发生

    可再细细想来,那些事并非是因他而起,即使杀了他,宋临与宋祁的储位之争依旧会发生,皇帝依旧会忌惮安顾两府兵权,侧妃王婉音与庶姐安明若依旧会想尽一切办法害她

    而没了宋惊唐的制衡,只怕宋临早就登基为帝,而她必然会被残害,而庶姐安明若便可名正言顺的成为皇后。

    若真杀了宋惊唐,那才是亲者痛仇者快。

    安知虞没说话,宋惊唐却明白了她的沉默,从后腰取下一柄短刃,递给她,“杀,或不杀,你来抉择。”

    这是第二回将刀递给她,正如新婚之夜,他也将匕首递给她过。

    许是猜到她的顾虑,宋惊唐又道“即便你亲手杀了我,孔商也会依令将你安全送回上都。”

    只要她要,命都可以给她。

    杀了他,那她便自由了,想做什么,想喜欢谁,想去哪里,都可以。

    可若不杀他,那么宋惊唐将刀放在她掌心握住,然后拉着她的手,刀尖抵在心口。

    他在赌,若输了,便是一个死。

    若赢了,那这辈子除了他身边,她哪都不能去。

    看着手中的刀,安知虞愣了许久,缓缓抬眼,对上他的目光。

    她想起这些年的点点滴滴,当初那个清隽瘦弱的少年,即使身陷泥沼,却仍是明朗秀雅,傲骨不屈。

    想起静斋的竹林间,少年也是这般握着她的手,拉满了弓弦,那一箭,精准而凌厉。

    想起国子监的龙爪槐下,少年春衫薄,从青瓦白墙下经过,玉冠青衣,朗朗如日月之入怀。

    想起艳阳春的画舫上,她无助惊慌,险些遭姚响毒手时,是宋惊唐将她救出,他说“没事了,别怕。”

    想起击鞠场上少年骑术精湛,手中球杖一挥,那马球跃过半场,砰地被击入凤眼中。

    想起他自北境归来时,一身玄甲戎装,威风飒飒,接住了她抛下的那枝月见草,勾唇轻笑,问她,“郡主这是,心悦于我”

    想起大婚后,他哪怕离京数十千里,却仍想着托了陈淮,寻来那只只会说叫夫君的鹦哥儿。

    从前总记着前世里,那少年君王率铁骑攻入上都时的冷酷残血,便总觉得害怕他,但却未曾想过,这些年无论怎么惹他恼怒,宋惊唐即使气恼,却也不曾真的对她如何,哪怕是凶她,威胁她,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

    难怪,即使她闹,即使她生气,他也无论如何都要娶她

    往常怎么都想不通,这样的人,为何对她处处纵容,还以为他说什么心悦于她,不过是有意哄骗。

    这一刻,安知虞忽然想,不止是要改变自己与父兄及舅舅一家的命运,她也想让眼前这个男人,如今她的夫君,能好好活着。

    而不是如前世那般,成为人人惧怕的大魔头。

    她丢开短刃,扑进男人的怀中,说话时声儿隐隐带着哭腔,“你是不是傻啊你若死了,我怎么办”

    她一时间心绪难以言明,只赌气般质问他,“难道要我守寡不成”

    许是没想到她会如此,宋惊唐僵了一瞬,才抬臂将人抱住,一时间心情难以言喻,只觉胸腔中血脉喷涌,久违的喜悦和开心。

    这一刻,才觉着自己是真真切切的拥有了她。

    即便已经成婚,即便同床共枕多时,可那时,他很清楚,安知虞的心不在他这儿。

    可如今,即使她未曾说过一句喜欢,但他明白,安知虞是真的接受他了。

    “阿虞”宋惊唐将头埋在她颈侧,低声道,“不要害怕我,也不要离开我。”

    喃喃低语,语气依旧强势,但又隐隐带着祈求般。

    安知虞从他怀中抬起头,稍稍分开些,看着眼前的年轻男人,然后主动抬臂绕着他颈脖,朝薄唇吻了去。

    她鲜少主动亲近自己,宋惊唐免不了又是一愣,唇上覆上的温软,再坚硬的心都能被融化。

    这一个吻,不同于往常,不带任何欲望,却又心意相通。

    可很快,便又是宋惊唐占据主导,吻得安知虞毫无招架之力。他的吻一惯的强势霸道,以往她只想躲避,可如今,却也能主动回应他。

    其实,自己亦是喜欢的吧,只是一直不曾意识到。

    前世她觉着自己爱极了宋临,可如今细细想来,也不知那时是否明白何谓爱。

    或许只是年少时的求而不得,或许只是喜欢宋临表面上的风度翩翩,温润如玉,而非真实的他,毕竟,她从未了解过宋临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可等了解之后,才发现,那样的人,根本不值得她的喜欢。

    许是觉察到她吻的不专心,还有闲情想旁的,男人齿间叼着她红唇的下唇轻轻一咬。

    “嘶”安知虞疼得吸气,瞬间睁眼,秀眉一蹙,恼他,“你作甚么咬人属狗的呀”

    “既已有了决定,那往后”宋惊唐抬手抚在她脸畔,手指修长,唯指腹因持刀剑握长弓,磨出了薄薄一层茧,摩挲在细腻脸庞上,微有涩涩之感。

    “心里便只能想着我一人,若再想旁的男人,绝不轻饶。”他低头,与她额头相抵,语气强势,“知道了吗”

    安知虞眨了眨眼睛,偏不乖乖的听话,反倒问他,“那你呢”

    “我”

    安知虞点头,“嗯,你若与别的女子有什么牵扯,我也绝不轻绕了你。”

    听她这话,男人嗤笑,“我何时与人有什么牵扯倒是你,前有端王宋临,后有欲携你逃婚的表兄顾山亭,上都有蓝颜知己盛玉京,到了云州,身边还有男伶催雪”

    原本还欲分辨几句的安知虞,这下确实无话可辩。

    虽然她如今并不对这些人动心,可不可否认,的确曾经有过来往。虽然无话分辨,但却很善于倒打一耙,立马反驳道。

    “你还说我,那当初登门探病的秦三娘子怎么说如今府里的白萱怎么说对你眉来眼去的杜姑娘怎么说”

    安知虞在京中见多了各色各样心怀鬼胎的人,白萱与杜宜娇,单是看宋惊唐的眼神,明眼人一看便知,若无什么想法,打死她都不信。

    宋惊唐闻言,不免轻笑出声,如今倒是会在意他身旁是不是有其他女子了,也就说明,她心里在意。

    “无论什么秦三娘子还是什么杜家姑娘,都入不了我的眼,我眼里只看得见你一人。”

    原本抚在她脸庞的手,滑落至后颈,拇指摩挲在她耳后薄薄的皮肤上,低声道,“我不阻你与人来往,但倘若,被我知晓有人越了线,敢觊觎我的夫人,那,我也决计不会手下留情的。”

    最后一句话,明显已带了杀意。

    安知虞不是不懂得讨巧卖乖的人,当下便乖乖靠近人怀里,“我不会。”

    宋惊唐是什么样的性子,她很清楚。

    偏执得很,对她占有欲极强,一旦真记恨上了谁,起了杀心,她必然是劝不住的。

    “你不会,可他们未必不会。”即使她不会越线,但难保那些觊觎她的人不会做出什么,是以,丑话说在前头,免得她为了旁人求情,来跟他闹。

    听他如此坚定,安知虞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往后注意些分寸便是。

    说了这许多,她倒是又想起燕王宋恪的事来,忙从他怀中抬起头来,,“对了,那刺杀父王的事”

    “放心,我早有安排。”似不满她从怀中离开,宋惊唐轻轻皱眉,手下稍加了些力道,按着人后颈,又将人按回怀里。

    “阿耶当初离京时,便已身中一种慢性毒,这些年一直多亏俞老先生细心调理,勉强保住性命,但实在不宜过多劳累,刚好借此一事,来一计金蝉脱壳。”

    行刺的人是帝都安排的,多半出自姚氏之手,只是不知是姚国舅,还是女帝趁此机会,宋恪假死远离是非之地,静心养病,让京中的人以为燕王已死,从而放松警惕。

    得知这一切内里详情后,安知虞不免浅浅一声叹息,原先只当燕王是劳累所致,瞧着才面色不好,却不想是重病在身。“如此安排虽好,但父王怕是放心不下你和疆哥儿。”

    “此事是我与阿耶商量好的,他劳心劳力这些年,身子骨早就被拖垮了,好不容易等我回到北境,这两年已将诸多事务交予我打理,他的身子,若再不精心调理”说到这,宋惊唐顿了顿,才缓缓道,“即便是为了我和疆哥儿,他也得放下这些琐事,好生养病。”

    “之后我会承袭爵位,京中那些人,只当我年轻不担事,便以为从此威胁不到他们。”宋惊唐冷笑,眸底意味不明。

    安知虞靠在他怀里,斟酌着问,“那我们何时回京”

    若没记错,明年夏时,便是舅父一家被流放,可按前世记忆,宋惊唐是弱冠后次年,才起兵的。

    许是猜到她在想什么,宋惊唐给了她一个肯定答复,“明年开春便回京。”

    必然会赶在顾府出事前回上都。

    安知虞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可是要如同之前那般,起兵攻入皇城”

    怕他多想,忙又补充道“虽然上都许多人该死,可城中尚有十万无辜百姓”

    宋惊唐顿了顿,“放心,女帝会下旨请我们回去,城中百姓不会受牵连。”

    听他此言,安知虞倒是放心不少,既然他都如此保证,那必然是有十足的把握。

    她虽不是圣人,无法做到以德报怨,但也绝非泯灭良心之辈,她只希望坏事做尽的人,受到该有的惩罚。

    宋惊唐松开臂膀,抚了抚她一头柔顺青丝,“好了,别想那么多,你眼下伤势未愈,早些歇息。”

    外头虽快要天黑,可她昨夜睡到今日下午,这会儿倒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躺在虎皮毯子上,盖着貂毛制成的大氅,眨巴着一双清丽的桃花眼,软了声儿,扯着他衣角,“我睡不着”

    安知虞从未曾这般软绵绵的与他撒娇。

    宋惊唐本要起身,见她这般模样,却是挪不动步子了。

    复又坐下,欺身而去,双臂撑在她两侧,垂眼看她,“那我留下陪你”

    安知虞似未曾明白他的目光,丝毫不怕的模样,伸手将他衣襟一拉,宋惊唐便扑在她身上。

    女孩儿软软在他耳边道,“你陪我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