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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重伤
    “不好了”

    日暮时分, 阖府的寂静被打破,青衣婢子慌慌张张从白墙青瓦的檐下跑过,一路哭着跑进主苑。

    “娘娘, 王爷战场上受了伤, 血淋淋的被抬进府里”

    年轻的燕王在战场上身中数箭,重伤昏迷,此事迅速传遍云州城, 原本还因赢了蒙契好几仗而雀跃的百姓,闻此噩耗,人人自危。

    颇有一股风雨欲来的紧张气氛。

    医术精湛的俞半仙被请往燕王府, 主苑灯火通明, 人来人往,孔商带着重兵把守在院外。

    何士良站在西苑门外,朝主苑张望着, 前去打听的黄门内侍小跑回来,回禀道,“奴才进不去, 孔都尉带着兵将院子围得水泄不通,不过奴才爬上假山远远瞧了眼,亲眼瞧见丫鬟婆子跪了一地,一盆盆的血水被端出来,想来伤势不轻, 也不知熬不熬得过。”

    何士良皱着眉,来回踱步, 虽然按插进燕军里的探子来报,说的确射中了两箭,但只要人还没断气, 便不能疏忽大意。

    主苑内,气氛更是压抑,不少年岁不大的丫鬟都忍不住低声啜泣,据说燕王伤势颇重,若燕王熬不过这关那谁来带兵作战,城中是不是又要乱了

    边境百姓都是吃过战争的苦,燕王父子这些年镇守北境,护一方平安,百姓们心中无不感激,此刻倒是真心期盼着这位刚袭爵的年轻燕王能平安度过鬼门关。

    安知虞在正厅内坐着,看似面上端稳,沉得住气,但其实只要她自个儿知晓,这会儿手足冰冷,指尖都在发颤。

    除却起先近前看了一眼,宋惊唐浑身是血的被抬进来,双目紧闭,无论她如何唤都没有回应。

    很快,俞半仙将她请了出去,眼下救人要紧,她只能在正厅候着,不敢耽误救治。

    就连一向稳重的范氏都慌了神,不断的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娘娘,王爷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没事的。”

    也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

    宋无疆到底年幼,已经哭了一场,这会儿倚在门框前,眼都不眨的看着内室的门。

    他是真的害怕,母亲亡故后,阿耶前不久也刚遇刺身亡,眼下,他只剩兄长一个至亲了只恨自己年纪太小,不能为父兄分忧,不能上阵杀敌

    想着想着,眼泪又落了下来,转身一遍遍问着安知虞。

    “长嫂,哥哥他不会有事吧”

    “不会的。”安知虞安慰他,“他一定会没事的。”

    他还没完成心中所想,还未将昔日仇敌斩于剑下,怎能有事呢况且,俞老的医术她是信得过的。

    可即便如此,即便她知道前世宋惊唐并未死在漠北的战场上,可心中仍免不了担忧,既然有重生这种荒谬之事,既然他们已改变这么多事情走向,那么自己的命运也很难说不受影响

    未必现在的事能如前世已知那般发展,毕竟很多事,很多人的结局都已经不一样了。

    不知过了多久,俞半仙才一脸疲惫的出来,向安知虞回禀道,“王爷伤势虽重,但幸亏未伤及要害,暂无性命之忧。”

    闻此一言,一屋子里的人才松了口气。

    “王爷请王妃进去。”俞半仙说完,又嘱咐道,“王爷刚醒,此刻还虚弱得很,还需静养,且不可人多吵闹。”

    “俞老辛苦,我已命人收拾好厢房,在此期间还请就在府里住下,待王爷伤势痊愈再说。”

    “既然王爷无性命之忧,疆哥儿也可放心,今日天色已晚,还是让你兄长好生休息,我自会细心照料。嬷嬷,你送疆哥儿回房休息,今日受了惊吓,你且陪着疆哥儿,这边不用操心。”

    安知虞虽急着想去看宋惊唐,可如今是当家主母,不得不先将诸事安排妥帖。

    人都遣散,主苑终于重归于静,孔商说王爷吩咐过,除了王妃,不许任何人近前,连个伺候的丫鬟都不曾留下。

    除了守着院子外的士兵,整个主苑便空无一人。

    安知虞推开内室的门,吱呀一声响,回荡在静谧中,阖上门扉,轻步走进去。

    为不扰人安歇,室内只燃着一支红烛,光线有些昏暗,看不清帷帐内的人是否醒着。

    怕将人吵醒,她也不敢出声,便轻轻掀起一侧帐幔,在床榻边坐下。

    还不待探身查看伤势,原本静静躺在床上的人,忽地伸臂,将细腰一揽,微微用力,安知虞整个人便滚入床榻里侧,落在他怀中。

    她讶然,本以为他睡着,谁料忽逢这一遭,手忙脚乱的就想爬起来,又怕碰到他的伤口,立马止了动作,“你你的伤”

    “不妨事。”宋惊唐已卸下盔甲,换上一身干净的玄黑寝衣,身上血污被擦净,凤眸清亮,丝毫不像重伤之人。

    这会儿搂着娇软在怀,将头埋在她颈侧,细嗅着幽幽软香,方才餍足的喟叹一声,“好些日子不见,想你的紧。”

    安知虞僵在他怀中,又不敢乱动,但掩不住语气里的担忧,“你快别乱动,仔细伤口裂开,快让我瞧瞧伤势如何”

    宋惊唐松开手,由她坐起身来,掀开一侧帐幔挂在金钩上,让烛光透进榻间,这才伸手小心翼翼解开寝衣束带。

    随着衣裳敞开,她一愣,“你”

    分明是血淋淋的被抬进府中,但身上却瞧不见什么伤,胸膛除了一道新愈的疤,并无旁的伤口,只左手臂有些许皮外伤,已敷了药包扎好。

    男人才将要及弱冠之年,但全然不似京中那些公子哥儿,要么清瘦单薄,要么肥硕富态,宋惊唐练得一身紧实肌肉,在军中历练后,更显出锋锐凌厉的气势。

    平素穿衣瞧着劲瘦,但衣袍下,那胸腹的肌理块状分明,臂膀紧实有力。

    这会儿好整以暇的躺在榻上,似笑非笑瞧着她。

    寝衣大敞,宽肩窄腰的,胸肌紧实精壮,再往下,腹肌更是诱得人想要上手一摸,肌肉线条流畅,无一不是令人垂涎三尺的美色。

    安知虞撇开眸子,粉拳砸在他胸膛,有些羞恼,“你倒是会骗人知道我知道疆哥儿和范嬷嬷有多担忧麽”

    见他无碍心底自然是松了口气,但又免不了有些生气,现在想来,必是他授意的,孔商与俞半仙才敢如此,唬得府中一众人心惶惶。

    见她生气,宋惊唐忙解释与她听。

    “若不做足这场戏,如何能瞒得过火眼精金的何士良何士良此行有异,敌暗我明,只有让他们以为我性命垂危,才会放松警惕有所兴动。”

    “此事还需你配合,但不要告诉旁人,疆哥儿与嬷嬷都暂且瞒着,以免节外生枝。”

    宋惊唐将详情娓娓道来,却见人还是冷着一张小脸,背朝着他坐在里榻,显然还在生气。他只得无奈坐起身,觍着脸凑过去,下巴搁在薄肩,小心翼翼的哄人,“好了,别恼了,是我不好,不该让你担心。”

    安知虞仍不理他,眼角泛着红,别开脸不让他瞧。

    方才亲眼看着人被血淋淋抬回来时,她整个人都险些吓懵了,心都揪成一团,担心的不得了,若不是顾及着自己是一家主母,是唯一能拿主意的人,只怕是早就哭得泣不成声。

    眼下得知被骗,心底那根紧绷的弦松懈下来,便更是觉得气恼,往后谁管他死活。

    “我错了,往后再也不会了。”宋惊唐伸手搂她,但安知虞那肯乖乖让他抱,他便只得将无奈化作无赖,强行将人揽在怀里,不许她躲。

    动作强硬,但语气却软得不行,“姐姐,我错了。”

    分明霸道极了,却又要在她面前装乖,矛盾得很。

    顶天立地的儿郎,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阎罗,这会子却似无赖痞子,腻歪在她肩头讨饶,“打我骂我都行,别不理我。”

    被他箍在怀中,安知虞挣脱不得,偏这人还没脸没皮的缠着她,再大的气,这会子也是消了大半,可又觉得不甘心,如今怎的他一哄,说两句卖乖的话便能叫她心软

    许是不甘极了,她转头,对着他肩头张口便咬。

    宋惊唐嘶一声,却没躲,由她撒气般。

    大手轻抚着她瘦脊,掌下柔顺乌发散着,男人在她耳畔低声哄着,“乖,不气了。”

    温热气息烫灼了耳廓,安知虞不由得缩了脖子欲躲,却被他按着后颈,低头吻了下来。

    唇齿纠缠,气息乱人,竟不知何时被他压倒在床榻间,待醒过神时,他手已不老实的探入裙下,吓得安知虞忙并腿推他。

    “还受着伤呢,不许胡来。”

    “这点儿皮外伤,不妨事。”他轻吻着粉颊,顺着纤细颈脖一路而下,在其上印出朵朵红梅。“快月余不见,想你得很”

    到底是被他没脸没皮的情话惹得脸红心跳的,不自觉软了身骨。

    以前不曾将人放在心底,多久不见都不觉有什么,可当他一步一步走进她心里后,哪怕一日不见,都朝思暮念。

    也不知怎的,只觉如今自己是愈发纵容他了。

    直到胸前一凉,内衫已被他褪下时,安知虞忽然想起什么来,推他,“不行,外边那么多人。”

    “都守在院外呢,听不见的”男人吻着她的掌心,然后牵着她手按到某处,“姐姐发发善心,可怜可怜我。”

    到底没抵抗得了这无赖攻势,被哄骗着信了他的邪,结果这狗男人一点儿也不克制,兴致高昂时,还在她耳边撩拨,“小声些,旁人听见了不好。”

    安知虞羞恼极了,忍不住张嘴,又是一口咬在另一侧肩头。

    帷帐摇晃着,就连烛光落下的影儿都在摇曳扭曲,帐内春意浓,红尘软。

    燕王府的清晨静悄悄的,窗牖前垂着竹帘,条条缝隙透过冬日暖阳的影,更显府邸深闳寂静。

    范嬷嬷一早便带着宋无疆等在主苑的正厅,安知虞从正屋内出来时,不由得起身看去。

    宋无疆忙问,“长嫂,哥哥可醒了”

    “醒了一阵,喝了些清粥,眼下又睡了。”安知虞宽慰他后,又吩咐道“疆哥儿,你兄长并无大碍,都是皮外伤,静养便可,断不能因此耽误了学业,这些日子你便留在别院,由夫子管教,范嬷嬷你看着他,不许乱跑。”

    宋无疆皱眉,“可”

    安知虞打断他,“这也是你兄长的意思,眼下战事未了,不要动摇民心。”

    宋无疆只得无奈称是,范氏得了准信,也放下心来,到底是经历诸多的人,许是大约猜到什么,神色凝重点头,保证会看好宋无疆,让安知虞放心。

    待范氏带着宋无疆走后,安知虞又传了孔商过来。

    “战事吃紧,你且先回军中,王爷这边自有我来照料,再说,如今何监在此养病,又有禁军守在府里,哪能出什么事,你且放心去吧。”

    孔商并不多问,领命而去,府中侍卫尽撤,只余数十个仆婢在府中日常伺候着。

    连续几日,汤药不断送入主苑,王妃日日守在榻前,细心照料。

    众人私下无不议论纷纷。

    西苑厢房中

    “属下观察了数日,说是无性命之忧,只怕是伤势不轻,眼下正是动手的好时机,王府里连个侍卫都没留,若等燕王伤好了,以他的功夫,要行刺怕是不易。”

    何士良斟酌几许,拿不定主意,“事情太过顺遂,到让人有些不安,”

    随行的禁军统领信誓旦旦道“何监莫要担忧,眼下王府已被禁军控制,待我们杀了宋惊唐,殿下便能扶持那个小的坐上王位,从此漠北几十万燕君便掌握在殿下手中了。”

    “若办不成这事儿,回到京中,该如何向殿下交待何监,别犹豫 。”

    何士良闻言渐渐定下心来,摩挲着拂尘柄端,“那便按计划去办吧。”

    当晚子时,阖府一片寂静。

    静地有些不同寻常,不知是这燕王府平素就没什么下人走动,还是今夜没有人走动。

    何士良在西苑的厢房内来回踱步,不知为何,心中总是不安,为何不安他也说不明白。

    随行的三百禁军兴动迅速,暗中将府邸为了起来,更多的人聚集在主苑正屋前,只待统领一声令下,便即刻冲入房中,将人捉拿。

    统领压低声传令,“见到燕王宋惊唐,格杀勿论,燕王妃留活口带走。”

    “是”

    为首的人抬脚踹开房门,禁军持刀而入,找遍屋内却无一人。

    “怎么回事不是说燕王夫妇一直在里面没出来么”

    “报床榻下有暗道”

    “什么快追”

    不待追下暗道,忽有哨箭声响,箭上不知捆着何物,燃着烟,漫天箭矢,烟雾很快散开。

    “不对劲,这烟有异”话未说完,便手足乏力,踉跄倒地。

    “报外面有燕军,已将燕王府围起来了”

    “走水了,何监所在的西苑走水了”

    霎时间,府中禁军乱作一团,大多都在迷烟中失去抵抗能力,埋伏再外的燕军皆有特制的面罩蒙其面,飞快从高墙跳下,挨个补刀,不留活口。

    火势渐大,惊动全城百姓,府衙带着人来救火时,半个王府已毁。

    幸而燕王与王妃当日不在府中,幸免遇难。而火势在朝宋无疆住处蔓延时,已被扑灭。

    次日,上都来传旨的何监亡于火灾中的消息,迅速传遍坊间。

    云州大牢

    何士良被扒去衣袍,捆缚在柱子上,带着倒钩的鞭子,每一鞭都能掀起血肉。

    何士良眼前糊着血,看人时有些费劲,但他依旧努力睁大了眼,看着前方,本应重伤卧床的男人,愤怒喊道,“我可是从三品内侍监,是陛下钦派宣旨,胆敢捉拿拷打朝廷命官,燕王,你是要造反吗”

    愤怒的叫喊声,在辣椒水浇下时嘎然而止,只余哀嚎,何士良痛得生不如死。

    一身玄色蟒纹袍的年轻男人坐在圈椅上,端着白玉盏,单腿翘在膝盖上,一派休闲。

    轻呷一口清茶,挑眉看向咬死不开口的人,似笑非笑道,“只要落在我手里,就没有撬不开的嘴。”

    宋惊唐搁下茶盏,站起身来,踱步到火盆前,将一块烙铁钳出,缓缓笑着,一步步朝何士良脸上逼近,“何监可要想清楚。”

    炙热已逼近面前,何士良吓得两股兢兢,不停的哆嗦。他虽为奴才,可这些年甚得重用,贪污不少钱财,即便不能人事,宫外的宅子里依旧养了好些个女人,贪慕富贵之人,是最受不得苦的。

    “是端王是端王吩咐老奴,说让燕王永远留在云州战场上还特意嘱咐,将王妃悄悄带回上都,对外就说王妃殉节”

    何士良受不住酷刑,倒是一五一十的招了,女帝是吩咐他亲自来探燕军的底,看看这位刚袭爵的年轻燕王,还是不是当年那任人宰割的小世子,是否还能掌控,如若不能,再想法子除去。

    而杀宋惊唐的主意嘛,是端王侧妃安明若出的,除了宋惊唐,她还进言杀安知虞。

    之后扶持年幼的宋无疆袭爵,安插亲信在其身边控制,燕军可掌控在端王宋临手中。而安知虞一死,安明若是端王侧妃,那雍宁王一派势力便只能倾斜于端王。

    不过宋临却私下吩咐何士良,让留安知虞一命,设计一出假死,再悄悄带回上都,是何目的,无需多言。

    不过是没得到的女人,心里还惦记着。

    宋惊唐闻言冷笑一声,烧得赤红的烙铁,砰地被丢回碳炉,火星四溅。

    “他也真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