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面而来的铁马金戈和刀光剑影蓦的隐去,颜良缓缓睁开双目,从深沉的昏睡之中醒来,只觉得口干如焚,浑身好几处亦是剧痛难当,不由发出一声闷哼。
“你终于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侧悠悠响起,惊得颜良几乎弹起身来,却牵动几处伤口,再次发出惨哼。
“来人先喂颜将军少量清水,再去炖些米粥来还有,看看他的伤口,似乎又挣开了”颜良瞪大了双目,看着眼前那人指挥几名士卒和医者忙前忙后,直到那人挥退众人,才艰难开口道“南南将军,我这是成了你的俘虏吗”
“你说呢”南鹰踱至窗口,凝神瞧着窗外“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巨鹿大战已经结束,以你方大败收场,你成为本将之俘又有什么奇怪的”
“在下记得,昏迷之前正被南将军的部下围攻,身负数处重创”颜良思路渐渐清明,惊愕道“这么说,是渤海军救了我”
“应该说是南将军救了你才对”门外,又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不要忘记,南将军乃当世神医,若无他亲自妙手回春,颜将军只怕早就死于乱军之中了”
“你”颜良盯着那个施施然迈入房中的青年,双目直欲喷出火来“郭嘉,你这个叛徒本将有今天的下场,你至少要担上一半的责任”
“叛徒真是笑话奇谈”郭嘉从容坐下,不屑一顾道“本人少年时期便已投入大将军麾下,为袁本初效力不过是奉命潜伏剌探罢了而尔等一帮所谓的河北英才却懵然不知,完全被本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诚为可笑”
“什么”颜良骇然望向南鹰。
“不错早在中平二年,本将于颖川征讨黄巾,便已经认识了郭嘉”南鹰微笑道“他一直都是我渤海军的谋主之一不过有一点颜将军说对了,若是没有郭嘉,渤海军便绝不会有今日的胜局”
“是啊你们胜了,自古成王败寇,如今说这些尚有何用”颜良目中闪过悲凉黯然之色“不过,还请南将军瞧在昔日相识的情份如实相告,袁公现在怎么样了”
“他逃回了中山,虽然仍据有并州,但情形并不乐观”南鹰坦然道“虽说我渤海军暂时无力发动攻势,但仅仅要应付北面的匈奴、乌丸和南面的曹操,便够袁绍消受的了”
“连曹操也背弃了袁公袁公还指望着他从南将军身后发起攻击”颜良痛苦的闭上了双目“看来我们败得不冤”
“袁绍哪儿来的这么大信心”郭嘉不由哑然失笑“在天干地支的时候,曹操就对袁绍颇多怨气,后来王芬案发牵连曹操,他袁本初袖手旁观,两人几乎已经翻脸,还是多亏了大将军说情,这才救回曹操一命更不用说,袁术攻打曹操时你们未发一兵一卒前往救援,又是我们渤海军帮他曹操挽回了局面要我说,曹操不打袁绍才是天理难容”
“你说得没错可是曹孟德一直野心勃勃,他当然应该清楚,谁才是他称霸天下的最大敌人”颜良冷笑一声,复又叹息道“袁公的猜测大错特错了曹孟德欺软怕硬,终究还是没敢对南将军下手”
“颜将军既明局势,不知今后有何打算”南鹰打断道“本将说话向来便是开门见山,如今袁绍败亡之势已不可逆,本将希望颜将军弃暗投明,从此洗心革面,为天子效力”
“哦我区区一个重伤垂死的败军之将,也能入得大将军之眼”颜良自嘲一笑,冷冷道“大将军,需要末将提醒您吗当日邙山之中,末将可是带着人追杀您几天几夜,您就没想着算算旧帐”
“莫以小人之心度本将之腹”南鹰一怔,失笑道“还是由本将来提醒一下颜将军吧昔日邙山追杀本将的人,可远不止你一个华雄可比你追得还急呢,而如今,他正是我渤海军统兵大将之一本将也从未和他算过什么旧帐吧”
“这个”颜良猛然语塞,一时之间眼珠乱转,却是无言以对,半晌才支吾道“忠臣不仕二主,袁公以国士待我,安忍背之何况,袁公帐下文武俱是忠义之士,我身为袁公首席大将,如果率先离叛岂不是要身负天下骂名”
“率先离叛”南鹰和郭嘉相视一眼,不由同声大笑。
“有什么可笑的”颜良不由恼羞成怒,心底却隐隐感到不妙。
“颜将军多日来一直昏睡,也难怪不知”郭嘉止住笑声,冷然道“自袁绍兵败之后,贵方的张颌、许攸、董昭、王修等多位重臣已经急不可待的投入了曹操帐下,听说崔琰、高览等人也已向曹操派出密使。而韩猛、荀谌等人在战败当日便已向渤海军归降袁本初手下的忠义之士可是越来越少了啊颜将军,您还是快醒醒吧”
“你说什么”颜良有如挨了劈面一拳,立时面色大变。
“袁绍完了”南鹰看着颜良面容惨变,不由目中露出悲悯之色“先看他手下的大将,文丑和你一样重伤未愈,张颌已降,高览心生叛意,而麴义更是包藏祸心,可说是军心大乱;再看他的文臣谋士,据说田丰和沮授仍是水火不容,其余逢纪、辛评、郭图等人亦是各自为政,袁绍还能有什么作为呢最为关键的是”
他紧紧盯着颜良渐渐收缩的瞳孔“袁绍的三个儿子你是一个明白人,应该不用本将继续说下去了吧只是兄弟阋墙,便足以令你们陷入灭顶之灾一个集团内部的矛盾,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不是吗”
“我,我”颜良哑声道。他很想说点什么,却觉得一切说辞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你不用急于表态因为,之前你已经尽到了一个将军的本分,并不亏欠袁绍什么”南鹰挥了挥手,洒然道“先养好伤势再说吧若非你伤情太重,本将也不至于带着你一同赶路”
“赶路”颜良一怔,尚未等他明白过来,便觉得整个房间轻轻的一阵震荡,不由骇然道“是地动吗”
“错了我们现在可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啊”郭嘉扑到窗前,深深吸了一口,欣然道“清新的海风真是令人振奋啊”
“海海风”颜良惊得舌头都打卷了“怎么我们如今竟然是在海上吗”
“没错”南鹰亦负手伫立于舷窗之前,凝视着面前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傲然道“等你再过几日能够起身时,便可一观我渤海军傲视天下的强大水军”
“敢问大将军”颜良终于镇定下来,问出了心底最大的疑惑“您不在河北主持大局,却要急着乘船出海,究竟准备去往何处,又所为何来”
他忽然苦笑“大将军,末将已是笼中之鸟,绝无刺探军情的意思,纯粹就是好奇罢了”
南鹰却沉默下来,良久才缓缓道“方才我已经说过一个集团内部的矛盾,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报”南鹰话音刚落,一个传令官出现在门前,躬身递上一卷信帛“南方刚刚发来的天眼急报”
“南方”颜良又是一怔,不由心中暗自揣摩。
“不妙了”南鹰匆匆展开信帛,看不三行已是脸色一变“传令官,立即传本将将令,舰队加速,全体桨手、踏轮手取消休息,其余水手、陆战队作预备队,轮班驱动,一定要尽快抵达预定地点”
“主公勿虑,属下已经提前做了一些安排”郭嘉立于南鹰身后,心情沉重的喟叹道“应该希望一切都来得及”
“本将不管你们利用什么方法,动员多少力量”南鹰旋风般转过身来,沉声喝道“必须立即采取行动”
吴郡,丹徒县,江东军大营。
将帐之内,孙策、周瑜和一众江东诸将正围立于高悬的军事地图前,只听众将或慷慨陈词、或交头接耳,帐内一片嘈杂之声。
听着众将喧闹不休,孙策渐渐露出冷峻之色,终于厉声道“够了这是在军议,诸位眼中尚有军规否”
帐内安静下来,一将越众而出,向着孙策行礼道“主公容禀,既然是军议,诸将心中存疑,便当问个明白,才好继续商议”
孙策见那将身材魁伟、方脸浓眉,正是江东军资深大将韩当,不由放缓了脸色,点头道“便请韩将军直言,本将细听”
“遵命那么请恕末将斗胆进言了”韩当再次施礼,朗声道“主公,末将认为您意欲出兵徐州的方略不妥,将主力集结在丹徒一带更是有失考虑您应该知道,如今刘表的荆州军主力正向西北扩张,全力攻略南阳一带,意图打通三辅门户,这对于我军来说正是千载难逢之机末将认为,应当趁着荆州军主力分散,立即移师西进,与驻扎在柴桑的程普将军合兵一处,全力攻取江夏,再图江陵和襄阳”
此言一出,立即有几名将军随声附和,更有人高声道“此言大善老主公的大仇必须以血偿还”
众将热血沸腾之际,一将突然出言道“韩将军,如此大规模移师远征,恐难避刘表耳目。听说南阳的吕布已经战败,荆州军大将文聘正准备回师襄阳。末将担心,若不能出其不意,怕是难获战果啊”
众将再一起望去,便见那将长身玉立,仪容不凡,正是孙坚之甥、江东俊杰、现任督军中郎将的徐琨。
“哦如此说来,徐将军并不支持本将出兵”韩当一向欣赏徐琨,并未因此不悦,而是温言道“而听将军之言,似乎仍有后话,便请当着主公之面说个明白吧”
“要出兵但不是出兵江夏”徐琨上前一步,从容指在地图一处“末将认为,当尽起水师立即溯流而上,从历阳登岸,直取阜陵、全椒”
“什么”不仅韩当吃了一惊,帐中诸将俱露出意外之色“这是要攻打袁术”
“徐将军此言谬矣”老将黄盖不满道“如今我江东军兵强马壮,正是为老主公报仇的大好时机怎可置大局于不顾,舍本逐末”
“老将军容禀小将非是不忠不孝,而是另有谋算”徐琨拱了拱手道“据闻袁术与曹操交兵屡遭失败,已是朝不保夕,他本欲放下身段求助于袁绍,而如今袁绍亦在渤海军的猛烈攻势下处于被动地位,形势并不容乐观所以,自从袁绍与渤海军鏖战以来,寿春便一直流传着一个秘闻”
“什么秘闻”孙策眉头一挑,淡淡道。
众将也一起竖起了耳朵。
“袁术要称帝了”徐琨定定的瞧着孙策“便是利用主公交给他的那枚传国玉玺”
“什么这是垂死挣扎啊”帐中众将一起鼓噪起来,有人怒吼道“凭他袁术一介冢中枯骨,怎敢行此违天悖逆之举他是要自绝于天下吗”
“老主公之仇是家恨,而征讨逆贼乃是国仇孰轻孰重自当无须赘言何况我军亦需为传国玉玺落于贼手背负一定的责任”徐琨始终将目光落在孙策面上“若在此时此刻,我军全力攻击袁术,不仅可以一举拿下淮南诸地,更可向天下昭示我军忠正武勇之名,同时,我军还可以顺理成章的收回传国玉玺主公,你说是也不是”
他此言一出,众将立即沸腾起来,纷纷大叫道“徐琨言之有理啊请主公速速下令吧”
连之前主张先攻刘表的韩当和黄盖亦是相视一眼,露出赞同之色。
孙策心中震动,他情不自禁的将目光投向周瑜,却见周瑜正在向他微不可觉的轻轻颔首,显然亦是支持徐琨之议。
霎时间,孙策只觉得脑中尽是纷乱,各种思绪纷至沓来,令得他心间一片茫然。突然间,脑中的无数景象中泛出一个身影来,他猛然间重重一拍案几,下定决心的沉声大喝道“众将不必多言,本将心意已决仍是渡江攻取徐州广陵”
“主公你”众将一个个惊得呆了,难以置信的望向孙策,显然完全无法理解孙策放着大好形势不理,却仍然一意孤行的初衷究竟为何
周瑜浑身轻颤,眼中尽是复杂无奈之色,缓缓低下头来。
而徐琨却是雄躯剧震,目中难以掩饰的闪过一丝心伤哀恸“主公,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他是为了南鹰”帐中猛然响起一个愤怒狂躁的声音,令众将一起骇然望去。
一名脸容狭长、身形瘦削的将军跳了出来,他握紧了拳头,怒吼道“孙策,休要当我不知你的心意渤海军与袁绍、公孙瓒两线开战,兵力已是捉襟见肘而徐州陶谦正在趁势猛攻渤海军青州诸处防线,你不顾我江东大局,独断专行的要攻打徐州,正是为了帮助渤海军分担压力你敢否认吗”
“桓阶将军”孙策面上闪过一丝冰寒之色“你是否过于放肆了你这是在对主将和主公说话吗,可知军法森严”
“主将和主公军法森严哈哈”桓阶怒极反笑道“我桓阶身受孙坚将军赏识重用之恩,在我心中,我的主公一直便是孙坚将军,从来都不是你当日坚兄战死荆州,我桓阶连命都不要了,也要从刘表手中抢回他的尸身”
“我会怕你的什么军法吗你不是连高岱和于吉都杀了吗”他须发皆张,猛然一拍自己的胸膛“有种也斩了我吧但是我仍要问你一句,你身为江东之主,不但不思进取,却一心要做南鹰的鹰犬和走狗,你对得起死去的孙坚将军吗你对得起舍生忘死为你拼杀的江东将士吗”
“好胆你是在找死”孙策目中杀机毕露,“呛啷”一声拔剑出鞘,唬得众将一起抢上前去将他抱住。
“来人,给我轰出去”孙策剧烈的喘息着,他一抬头,便对上了周瑜那近乎绝望哀求的目光,这令他终于强行压下了心底的狂怒。
“不用烦劳了多谢你的不杀之恩我也算对得起坚兄了”桓阶怔怔的露出了一个哀莫大于心死的可怕神色。他脱下头上的兜鍪,狠狠掷于地上,冷冷道“就此别过诸位珍重吧”
说罢,头也不回的大踏步行出帐去。
帐内,一时间如死一般寂静,江东诸将也均面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