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咔嚓”
白色裂纹以林清悦的脚底为中心, 向着四周极快的皲裂成蛛网状。
月九紧张得看向蒲惊寒“主子”
他正要说什么,忽然瞳孔紧缩,只见林清悦狠狠推开蒲惊寒, 抱着项诚沉进了水中。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蒲惊寒真切的看到林清悦的嘴角动了动, 好像说了什么,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唯独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 泛着红, 恨意彻骨, 清晰的映入他的眼里,再也忘不掉。
冰块与冰块摩擦, 随着重力的推攘翻了个身,又浮在水面上。
蒲惊寒感觉自己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坍塌掉了,但与他往日所受的伤相比又不值一提。
他沉默的看着那裂开的浮冰一个敲打一个,在水面上沉沉浮浮, 而水面底下,却是无穷的寂静。
林清悦没有挣扎, 他在求死。
这个认知让蒲惊寒的胸口陡然刺痛起来,明明未到寒毒发作之日, 他却觉得心脏都缩紧成了一团,刺骨的寒意涌遍他的全身,一点一点挤压着他赖以生存的空间,空气都稀薄起来。
这时的蒲惊寒, 还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瞪大眼睛,琥珀色的瞳孔死死盯着眼前的洞口,命令道“把人救上来, 现在,立刻,马上”
侍卫们便一个接一个的跳入水中,却迟迟没有捞出他想看到的那个人。
大雪漫天,砸得人眼睛都睁不开,蒲惊寒却一瞬不落的看着林清悦掉下去的地方,他不敢眨眼,甚至不敢移动,他怕自己走错一步,便会失去所有。
但明明,他没什么可失去的。
有一瞬间,蒲惊寒恍惚觉得自己好似回到了十年前。
那也是一个寒冬,他出门游玩归来,却在门前看到他家庭院里,遍地鲜红的腊梅,在雪中如火如荼的盛开。可他家的院子里,从未有过一颗梅树。
他僵在门前,看着躺在雪地里的爹娘,忽然便不敢再移动一步。
夜越深,雪越大,寒风入骨。
气温变得更加低了,河里的水几乎刚漫上来便冻成了冰渣。
月九搓了搓胳膊,想到他家主子的身体,忍不住道“主子,这里有属下盯着,您先回去吧。”
思绪回笼,蒲惊寒抱着凉掉的手炉,沉着脸说“你僭越了咳”
“咳咳咳咳咳”
他仿佛要把肺给咳出来的架势,吓得月九立刻噤了声。
护城河上一地雪白,天地苍茫,寒风簌簌。
月九没有办法劝服他的主子,只得返身去找马车,他沉着气,足尖点在地上,飞快的跑向远方。
马车里有他主子的披风,另外还要再给蒲惊寒的手炉加点碳。
蒲惊寒闭了闭眼,好不容易缓和了气息,他直起腰,继续一动不动的站在风雪中,雪落在他的发梢眉间,又融化在他的呼吸里。
他神情冷漠,目光之中空无一物,只有无穷无尽的阴鸷,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笼遍他的全身。
侍卫们都在水底,不到万不得已,甚至不敢上岸换一口气。
刺骨的寒冷快要将人冻僵。
蒲惊寒想,等把林清悦捞上来,一定要狠狠地惩罚他。
不听话
把耳朵割了。
想跑
把腿打断。
他有的是手段,总会有办法。
忽而,一声高呼打断了他的思绪。
“找到了”
蒲惊寒整个人猛地一震,视线极快的抓住方向,遥遥的落在林清悦身上。
这一刻,风雪都好似慢了些,时间凝固住了,他看着林清悦安静的躺在冰面上,湿漉漉的衣衫滴着水,那恨意满满的眼睛紧紧的合上,黑发冻成一团,与惨白的面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想,果然,小哑巴还是安静些比较讨喜。
捞人的侍卫打着颤,浑身僵硬的向蒲惊寒汇报“大人”
蒲惊寒的上眼皮陡然一跳。
侍卫说“人还活着。”
还活着
哈,他们这样的人,果然都命硬。
蒲惊寒淡漠的瞥一眼侍卫,视线收回,转身离去前道“把人送到本相府中,你自去王总管处领赏。”
侍卫一抱拳,单膝跪地“卑职谢大人赏赐。”
回去的路上已经积了一层薄雪,远远望去,世界一片银装。
蒲惊寒一步一个脚印踩在雪中,身体是麻木的,思绪是混沌的,待到府中渐渐回温后,才感觉到身体是自己的,并惊觉浑身疲惫,像刚打了一场艰难获胜的比赛。
月九匆匆赶至门前,迎面见到蒲惊寒,连忙将手里的披风系到他身上,说“主子,人已经安排在故悦居,可需要再安排几个大夫来”
蒲惊寒低垂着眼睑,睫毛轻颤,道“治好他。”
随后又像解释一般加了句“他还有用。”
月九“是。”
他犹豫了下,又问道“主子,另外那位的尸体可需要属下给宁王送去”
“不用,”蒲惊寒不耐烦道“宁王的棋子罢了,没了一个,还有无数个,直接拖出去喂狗吧。”
月九低头领命。
三日后,故悦居。
青花鎏金镂空的熏炉里,檀香袅袅,青紫的烟婀娜多姿得扭上半空,再一层层的穿过帘幔,弥漫到室内的各个角落。
在故悦居的最深处,林清悦迷茫的睁开眼,看着头顶的雕花楠木,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这是在哪
他不是抱着项诚一起跳河了吗
项诚呢
林清悦整个人一凛,他急切的问“系统,系统你在吗发生了什么我是读档了吗项诚还活着吗”
识海里一片沉寂。
系统不说话,说明他不在主线上,这里不是皇宫。
林清悦垂下眼睑,忽而情绪上来了,眼眶一热,他连忙抬起双手捧住脸,牙关紧紧咬合在一起。
项诚死了,为他而死,可他却连陪葬的权利都被剥夺,真可悲啊。
放着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不做,以为自己是什么可以逆天改命的主角吗
别傻了,蒲惊寒才是那个主角,你只是个炮灰皇帝。
心好酸好疼啊。
他好难受,有谁能救救他吗
林清悦揪住胸口的衣服,眼睛用力睁开,死死瞪着床顶,不想让矫情的眼泪流出来。
他努力告诉自己不要哭,你不配。
但眼泪却依旧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视线模糊,床顶的雕花扭曲成一团。
林清悦深深的吸了口气,正想从床上起身,门外陡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吓得他连忙闭上眼。
那脚步声越走越近,最后停在他的床前。
比人先到的,是蒲惊寒身上一年四季如霜雪般的冷冽。
林清悦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他不知道蒲惊寒想做什么,但他对蒲惊寒却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恐惧,以至于,他全身都在不自觉的轻轻战栗着。
他不知道,这一幕落在蒲惊寒的眼里,他看起来就像是见了狼的兔子,哦不,是正在装死的兔子。
毛绒绒的,真是让人十分想掐住他的脖子,逼着他睁开眼睛面对现实。
蒲惊寒现在的心情很不错,便一动不动的欣赏了好一会儿。
他不打算给自己造个小哑巴了,会说话的小哑巴也许可以给他带来更多乐趣,而且,活着才会有这么多有趣的反应。
似乎看够了,他的目光从林清悦的鬓角挪到了额头,一路往下,仔细的扫过林清悦秀挺的鼻尖,最终落在那种因为紧张而紧紧抿在一起的红唇上。
林清悦的嘴唇是很薄的类型,唇形带着微笑,板着脸其实也严肃不起来,所以他总会故作凶恶的在朝堂上大声呵斥文武百官。
其实在蒲惊寒看来,林清悦更像一只纸糊的老虎,所以需要不停的虚张声势,好给自己壮胆。这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事,只是恰好,蒲惊寒对这种无能之人十分的没有耐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于,他看腻了小天子的表演,于是,他决定推翻小天子的统治。
原本修长笔挺的身影突然弯下腰。
温热的触感覆上自己,躺在床上的人猝不及防张开口,顿时被席卷而来的舌尖寻着机会长驱直入。
“唔”
唇舌交缠的水渍声突兀响起。
林清悦错愕得瞪大双眼,眼泪立刻涌了出来,与惊慌一起盛满他的眼眸,而他还来不及做出反应,那主动亲吻之人便抬起手,以修长的手指,掐住了他的下巴。
清凉指尖冷得像一块冰。
他下巴被扣,被迫微仰着脸迎合上去。
蒲惊寒闭着眼面无表情,但妖颜昳丽,足以魅惑众生,此刻一头如雪白发随着他的动作披散肩头,月光从窗外洒落,给他渡了一层银辉。
察觉到他的抗拒,蒲惊寒掐着他下巴的手指微微施力。
林清悦吃痛,敛眉要拒绝“放开”
话未出口,又被吃了回去。
牙尖被一一舔过,火苗被迫点燃,林清悦不受控制的愉悦轻哼,身体早就酥麻一片,而身前人却除了亲吻再无其他的动作,更是连身体都没有丝毫接触。
清冷,克制,就连做这种事也透出一股不容侵犯的矜贵,动情人只有他一个。
羞耻让他清醒了一些。
林清悦费劲力气推开蒲惊寒,立刻一巴掌掀了过去。
“啪”
蒲惊寒眯了眯眼,猩红的舌尖舔过嘴角,立刻便掐住林清悦的脖子,将人从床上提了起来。
他声线极冷“活腻了,我可以送你下去。”
林清悦几乎忍不住的笑出了声,“哈哈哈哈。”笑完了,他又蓦地收声看向蒲惊寒,眼底泛着红,怒上心头,挑衅道“你动手啊掐死我皇位就是你的掐不死我你永远别想登基”
掐住他脖子的手猛地用力将人甩了出去。
“嘭”
林清悦摔在地上又滑出去一米,背脊狠狠撞在床角边,刺痛立刻让他蜷起身子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大病初愈,他感觉五脏六腑都疼得快缩成一团了,却不得不先忍着疼警惕地看向蒲惊寒。
“我不会杀你,”蒲惊寒收回手,冷睨着他道“但下次再让我听见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会令人将你嘴里的牙齿一颗颗敲下来,喂你吃下去。”
说完,他从袖口里掏出一张丝帕开始擦手,尤其是掐过林清悦脖子的指尖,被他格外照顾。
室内安静下来,一时没有声响。
林清悦知道蒲惊寒做得出来。
他咬着唇用力瞪着地面,五指握成拳,又松开,终究是没勇气扑上去与蒲惊寒同归于尽。
一扇窗没有关紧,而渗出些许凉风拂过层层纱幔,吹得檀香的残烟袅袅绕绕,又无声无息的打散在半空。
蒲惊寒目光幽冷的看着他,问“听懂了吗”
见林清悦没有回答,他往前一步,弯下腰,隔着丝帕抬起林清悦的脸,浅色的瞳孔危险的眯起“本相问话,你要快点回答。”
他五指收缩,微微用力。
林清悦吃痛,忍着脾气道“是,知道了。”
“很好,”蒲惊寒满意的松开手,随手扔掉丝帕,道“现在是奖励时间,你可以选一样你想要的东西,本相下次会给你带过来。”
丝帕随着风荡落在地。
林清悦缓缓抬头看向他,平静带着试探的问“什么都可以吗”
蒲惊寒勾起半边嘴角,显然容忍了他的放肆。
他说“什么都可以。”
林清悦张开嘴就想说那我要你的命呢
但当他看到蒲惊寒微微眯起的眼时,很快打消了这个想法。蒲惊寒的命,他可以自己取。
自己取的才有诚意。
月光越过窗棂落在他身上。
林清悦说“我在掉入护城河时,丢了把匕首,你可以帮我找回来吗”
蒲惊寒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琥珀色的瞳孔仿佛盯着猎物一般,似乎下一秒就会扑上来咬断林清悦的喉咙,但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安静的看着林清悦。
空气似乎都凝滞住了。
就在林清悦以为他不会答应自己的时候,蒲惊寒忽然转过身,挥起的袖子掀起了衣袂,打在林清悦的脸上。
他离去前说“你很快就会见到它。”
落地的丝帕被他踩了一脚,立刻有婢女上前,将丝帕捡了出去。
等蒲惊寒离开的脚步声彻底听不见后,林清悦才松了口气,他忍着疼抱着一身快散架的骨头躺回床上。
“有”咽了咽口水,林清悦挣扎道“有人吗”
无人回应,刚才捡丝帕出去的婢女还没回来。
寂静在空气里沸腾。
林清悦叹了口气,还是得自己靠自己。
皱起眉,他试探着坐起身,恰逢出去的婢女回来,那婢女惊呼一声走上前,连忙搀着林清悦,惊慌道“公子小心,有什么事唤奴婢来就行”
婢女扶着他给他腰后垫上枕头。
浑身的骨头终于有了舒缓之地,林清悦喟叹出声,一抬眼看到婢女还站在一旁,便问“你叫什么”
那婢女道“奴婢秋水,是丞相大人专门安排过来伺候公子的,公子若有什么需求,都可以告诉奴婢,奴婢会代为转达给丞相大人。”言下之意,她只管转达,其他的还得看蒲惊寒允不允许。
林清悦听懂了,并且还悟出了他现在的处境,也就比坐地牢时的待遇好一些。
他点点头,问“还有吗”
秋水便像得到鼓励一般,两眼放光的说“丞相大人待公子真是极好的,奴婢少有看到有人能在丞相大人动怒的情况下活下来,公子若是对丞相大人的态度也好一些,只怕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丞相大人也会给公子你摘下来”
“停”
林清悦听得头疼,道“别一口一个丞相大人,这是我给你的第一个命令,做不到就先换了你。”
秋水心一颤,人都快哭出来了,跪得十分熟练“公子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
“行了,”林清悦抬手揉着太阳穴,低声吩咐她“去弄点吃的来。”
秋水一听,连忙福了福身“是。”然后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奔向了厨房。
林清悦“”
他得好好想一想,要怎么离开蒲惊寒的府邸,别的不说,就这侍女,他就已经开始受不了了,整个一丞相吹。
但逃跑也得先吃饱才行,丞相府占地一公顷有余,还是他亲赐的,以他现在的身体,只怕跑不到相府大门就会先累得晕过去。既然已经活下来了,他便不会再轻易自我了结,项诚用自己的性命来保护他,就这样死掉,也未免太对不起为他牺牲的项诚。
他应该活着,活着才有希望为项诚报仇。
林清悦摸着自己明显瘦了一圈的胳膊,心里已经有了计划。
蒲惊寒现在对他的态度很奇怪,看起来是打算把他圈起来当男宠养,所以短期内他肯定性命无忧,而他要做的是,趁现在养好身体,并摸清丞相府中的布置,找到丞相的把柄,找不到也没关系,捏造一个。
当然,蒲惊寒作为本文主角,肯定不容易被他轻易打败,所以这个把柄,最好还是找个真的。
找到以后,他只需再让皇兄找机会撕破朝上假天子的真面目,然后把假天子的事按在蒲惊寒身上,再定他个谋逆之罪。
窒息感突然涌上来心间,林清悦大口呼吸,好不容易缓过来,一滴泪珠顺着眼角缓缓滴在了他的手背上。
没关系的。
林清悦勉强自己微笑,他对自己说“没关系的,痛只是一时的,长痛不如短痛不是吗”
现在的蒲惊寒并未对他设防,他绝对没有比现在更合适的,对付蒲惊寒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剧透一个项诚其实不是好人
别问为什么别人入v更新一万而我只有五千,我心疼你们的钱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