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午后, 谢如琢让何小满去请沈辞入宫教他骑射。
沈辞显然已猜到他会找自己来,开门见山问他“臣听说早上的事了, 陛下为何不答应元翁”
谢如琢低着头心不在焉地拨着弓弦,良久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是朕和孙秉德之间的较量,你掺和进来做什么”
“既然陛下想出兵南下,那就去。”沈辞怕他被弓弦割伤,又不敢直接去握他的手,只能将那把弓移开了点, “臣希望陛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有这样那样的顾虑。”
谢如琢猜到沈辞会这么说,眼眶有点发热,又问道“就为了让我得偿所愿,你连命都不要了”
沈辞低头笑了,说道“陛下放心吧, 臣还没活够, 不会死的。但臣不那么说, 想必元翁他们不会信。”
今日风很小,倒是比上回适合练骑射,两人却都没心思了, 谢如琢叹了口气, 道“你就没觉得我在此时提出想南下哪里都不妥吗”
说起这个,沈辞在听到消息时确实很诧异,他在不久前刚想过跟谢如琢提应该选在冬月再次南下, 因为前世的教训他实在记忆犹新, 必须先下手为强,不然太过被动。
可是没想到谢如琢提得比他还早,而且按照常理, 此时正常人都不会想到要出兵,谢如琢这一世为何会突然想这么做
他不太懂朝堂上的弯弯绕绕,前世身居高位时,上朝要么一句话不说,要么就是看孙秉德不顺眼直接骂首辅,沈澈没说错,他不是玩这套的料,也压根玩不来,脑子最好使的时候只有在战场上,在情事上都有些笨拙,既不太会说话也总猜不透谢如琢的心。
于是他请教了一下都指挥使几位上官每天都对他很客气,有时让他自己都分不清到底谁的职位更高。
都指挥使含蓄地同他说了孙秉德的主要目的不是反对南下,而是文官与帝王之间的一种抗衡。
联想到这一世谢如琢与孙秉德之间比前世还要激烈的争斗,沈辞觉得此事也不是那么令人意外了。
孙秉德想为文官们谋取利益,谢如琢则想摆脱孙秉德的掣肘,成就他自己的帝业,他扶持自己的军方势力是不得不做的事,而有战有军功才能拔擢他想要的人。
重建三大营之事进度过慢,裴元恺在安怀不退兵,以孙秉德为首的文官步步紧逼,此时的形势确实太需要一场战事,且是让人惊喜的胜战来扭转局势。
谢如琢此举虽胆大冒险,但也合情合理。
因而沈辞一时讶异,但也认定谢如琢是在深思熟虑后选择了一个放手一搏的契机,回道“陛下所言都很在理,臣未觉不妥。”
谢如琢遥望天际,飞鸟都已南迁了,一片澄净,他的叹息悠长又沉重,喃喃道“沈辞,你知不知道我其实”
后面的话消散在了微风之中,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我其实不想看见你为我冒险,不想看见你一次次离开我身边,不想又陷入痛苦的思念里。
“嗯”沈辞见谢如琢说了一半就不说了,侧头看他,心里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眼里笑意温柔,“在乐州的春天到来之前,臣就会回来。”
谢如琢怅然地想,他不仅疯了二十年,还是个自私的疯子。
有时他会想,这一世让沈辞离他远一点才是最好的,这样沈辞也许就不会因为他英年早逝,可他一旦有这个想法,心里一个声音就会说不,不能,这个人是他的,上辈子,这辈子,都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谢如琢忽然问道“乐州春天有桃花吗”
“乐州还是冷了点,可能没有桃花。往南一点,靠近南谷那一带,就有了。”沈辞的声音很轻,想起了曾经有个人说想去江南看桃花,“不过这里的桃花一定都没有江南好看,以后臣带陛下去江南看。”
谢如琢道“许自慎南面的兵马已入了江南,明年江南大半都会是许自慎的地盘。”
“没关系,臣帮陛下打到江南去。”沈辞眉目舒展开来,少年的张扬气又回来了,认真看着谢如琢,“从北原到岭南,陛下想去哪里都可以。”
谢如琢狠狠眨了两下眼,泪意被憋了回去,笑道“江南以后再说。这次你必须给朕怎么去的怎么回来,春天之前,你不回来,朕就、就”
他就不出来,要是不回来,他这辈子大概也不想再活了。
沈辞看谢如琢哽咽了一下,心上也一疼,道“臣要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会想着去的。”
还有话没说,他觉得逾矩因为我也舍不得离开你。
谢如琢长长呼出一口气,像是把那些悲伤的情绪都让风给带走,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交到沈辞手上,道“朕信你,但这个锦囊你还是拿着,等到了青木江北岸再拆开看。”
沈辞接过,里面的触感似是一张字条,好笑道“陛下有什么妙计不能现在说,非要这么神秘”
“不可说。”谢如琢也笑,“天机不可泄露。”
三日后,谢如琢正式下诏出兵,拜宛阳总兵宋青阁为主将,吴显荣弟弟吴显英、五军营总兵官岳亭川为左右副将,集宛阳、溪山、三大营共十万兵马,自宛阳沿绥坊东南界线南下。
大军进入池州界内次日,许自慎亲率军驰援。
禧宁二十三年即将结束的时候,大虞这个濒死的王朝在池州东南角的吉渊县开始了第二次南征的首战。
青木江北岸。
朔风卷浪,河石上的拍浪声在寂夜中带着孤独的寒冷。
沈辞伫立于岸边,天上圆月明亮,视野很好,但这样的天气里往往昼夜温差大,冬月的江水似乎本身就带着寒气,夜里温度更低,他将一颗石子踢进浅滩里,已能听见一声薄冰碎裂的轻响。
冰层还是太脆弱了,一颗石子就能击碎,他轻叹口气,算了算日子,还得再拖上十天。
身后有人喊道“沈经历,宋将军找你。”
沈辞回头,见是宋青阁的亲兵,应了一声,活动了几下僵冷的手指,跟着亲兵回了营帐。
帐中宋青阁、岳亭川与吴显英都在,聚在沙盘前低声交谈,紧皱的眉头表示他们谈得并不松快。
沈辞见了礼,扫了眼沙盘,笑问道“将军还是想现在就渡江”
“渡不了。”宋青阁摇头,“青木江水太急,江中心多暗流,骑兵过不去,得行船。”
但他们没有船,临时去找也找不到够这么多人渡江的船,沈辞毫不见外地上前推倒了沙盘上已有的行军路线,说道“如果现在就打,不能渡江,就只能绕开青木江从池州南部过,不得不和许自慎的兵马正面对上。我们拿下吉渊县占了突袭的优势,眼下绕到南部去打可就毫无优势了,池州内部可以增援,衡川有许自慎亲自坐镇,会被夹攻。”他抬头去看宋青阁,“所以还不如听卑职的,继续等。只要江水结冰,我们就能过去。”
吴显英是个不怎么爱说话的人,而显然他对战事也并没有什么见解,大家心里门儿清,谢如琢和他兄长吴显荣肯定是有交易,第二个裴云景罢了。
但吴显英还是令他们挺满意的,因为他不懂不会乱插手,且总体而言,此人脑子也不算笨,在军中当个帮手还是中规中矩的。此时听沈辞这么说,吴显英也识趣地没有搭话。
岳亭川眉眼偏于狭长锋利,是有点攻击性的长相,他年纪轻轻便在三大营身居高位,必然是出身京中世家,因而身上还有世家高门的一股冷傲气,但正因家教好,他与人说话又都彬彬有礼,倒不会教人敬而远之。
不过岳亭川坐这个位置是实至名归的,沈辞也承认他很强,能带着战力一言难尽的三大营残兵在宣颐府撑了半个月的确实不是简单之人,若不是朝廷对三大营的没落坐视不理,岳亭川的能力早该被所有人看见了。
故而沈辞说完看宋青阁不说话,就看向了岳亭川,后者抱臂睨着他“你说今年冬天会特别冷,江面会结厚冰,我们只需要等,所以到底要等多久”
沈辞道“十天。”
岳亭川似是很想笑一声,问“你是怎么确定是十天,而不是五天或八天”
饶是沈辞也觉得这回答不可理喻,他还是说道“算的。”
岳亭川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你还懂天文”
禧宁二十三年结束的冬天,是沈辞前世记忆里最冷的一年冬天,冷得非常突然,故而前世能化险为夷也算是得天所助,他摇摇头“不懂。但卑职立了军令状,绝不会拿这种事说笑,过两天你们就能感受到外面会越来越冷。”
岳亭川沉默,在出征前,皇帝就交代过要听沈辞的,因而纵然从头到尾沈辞都解释不出来为什么一定能等来江面结冰,他们也没有跟沈辞唱反调。
“那这十天怎么办”宋青阁已和沈辞出征过一次,了解此人的作战风格,那就是怎么匪夷所思怎么来,但他倒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战场上有时就是需要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灵性,“我们只占了池州的东南一角,要是许自慎强攻,十天可能撑不下去。”
“吉渊县位置得天独厚,四面环山,在池州是出名的穷乡僻壤之地,州府都不兴管。我们选在此地进入衡川是最为稳妥的,一旦拿下便是易守难攻。许自慎想再拿回去要费一番功夫,但他缺钱,也耗不起,多半会暂时放弃。”沈辞慢说道,“我们过不去青木江,他也过不来,恐怕他还是觉得我们会在池州往西打,或者绕开青木江再入衡川。”
这点毋庸置疑,宋青阁和岳亭川都点了头,沈辞又道“这十天我们就按兵不动,让许自慎去焦虑和观望,等他望个几天想打了,也只会派人攻吉渊县。这地方攻个几天也打不下来,此时我们差不多也等到了青木江结冰,我们在夜间渡江,突进衡川,大功告成。”
岳亭川试探地看宋青阁,仿佛在问“要不要听这个人的”,宋青阁仍然是不能全然放心,毕竟十天后说结冰就能结冰,这也太神了。
“卑职突然想起来,出征前陛下交给卑职一个锦囊,说到了青木江北岸再打开。”沈辞见两人如此,脑中灵光乍现,从怀中取出小心放置的锦囊,“卑职觉得现在应该到时候了,不如我们看看”
岳亭川有些无言,不是很明白这对君臣怎么都这么喜欢故弄玄虚。
见宋青阁和吴显英默许了这个决定,沈辞便麻利地打开了锦囊,里面是一张被折了四折的字条,展平,谢如琢的字迹隽秀瘦窄,写道今冬酷寒,注意气象,等青木江冰冻三尺之日,可渡江奇袭。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谢我难道要掉马了
好想每天都让两个崽恋爱为什么这是一本剧情这么复杂的权谋文为什么我还要写战场戏我明明就是个恋爱脑罢了bhi
每日怀疑自我g
掉马还没,怀疑和朦胧阶段会持续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