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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上元佳节
    柳燕儿太瘦了, 肩胛骨支棱在薄薄的衣衫下面,脸上杂乱流淌的泪水滑到了嘴角, 又顺着下颌往下落,她终于松开了手,颓然地倒回床上,像在自言自语“我时常在想我要是从没跳过那支舞就好了”

    这样她就可以从来不被这两个男人注意到,她可以默默无闻地在教坊司做一个格格不入的乐妓,逐渐衰老, 再孤单地死去。

    曾经她是那么喜欢这支剑舞,喜欢这首前朝的词曲,后来她才知道,这就是她一生不幸的开始,将她一步步推入深渊。

    “将军”她轻轻唤了一声,“你说过的喜欢里有真心的吗二十年里你有想起过我吗”

    吴显荣的眼眶里已满是泪水, 二十年前的他一定想不到有一天他会为了这个女人哭, 他点头道“我对你的喜欢是真心二十年里每天都有想起你对不起”

    那些喜欢是真心, 弃之敝履的却也是他,每天都想着她,不闻不问的又是他。

    他也知道自己很可笑。

    柳燕儿又笑了, 不知是笑自己, 还是在笑他,低声道“你喜欢我,但你有更喜欢的东西是权势是地位是那些你们男人一辈子都在追求的东西可像我这样的女人只喜欢上不了台面的情情爱爱罢了”

    这一生怪她把情爱看得太重, 一个乐妓竟然学不会逢场作戏与虚情假意, 而她输给的也不是情爱,是世间很多男人难以放下的雄心壮志,那些比一段情爱重要多了, 情爱对他们来说是那么不值一提。

    冬日的月亮颜色也是苍白的,冷冷挂在树梢,投下冰寒的银光,柳燕儿很累了,在药香里沉沉睡去。

    她这一生也累极了,合上眼睛的瞬间,或许就想从此长睡不醒。

    吴显荣为她盖好被子,又在床边坐了半个多时辰,静静听她微弱的气息,看她微微皱起的眉头,直到月亮西移,才无声离去。

    出宫后,云层遮蔽了月亮,似乎要下雨了。

    他回去收拾完东西,天上果然落下了小雨,于是和二十年前一样,他又一次在淅沥小雨中策马离开京城,没有与他喜欢的女子告别,再见不知何期。

    正月十二,乐州城中最繁华的市井街巷摆满了各色花灯,虽还未到上元节,但入夜后街上行人已络绎不绝。

    近年绥坊又是被北狄和羌族频繁扰边,又是遇大虞失去国都,已经许多年不曾热闹地过个年了,去年正月前线还在打仗,京城不许有丝竹管弦之音,大年三十都过得很是凄清。因而今年大家伙都如被放出笼的鸟儿,争先恐后,拖家带口地走出门去往街上跑,花灯看一次还不够,第二天还要接着来。

    谢如琢的心也早跟着百姓们一起飞出门了,但他还得继续在宫里待着,到上元节那天才被允许放出去。

    为此,他专门托何小满去找沈辞,告诫沈将军绝不能在上元节前出门看花灯,只能跟他去看,不然以后都别再想让他写信了。

    被百般叮嘱了许久的沈辞其实很是哭笑不得,他自己一个人是不可能闲着没事去街上乱逛的,乐州也没人会邀他去做看花灯这种事,谢如琢的担心实属多余。

    终于挨到正月十五,北安门早早挂满了精致的灯笼,置好皇帝与太后的座椅。

    酉时三刻吉时到,谢如琢着盛装礼服走上城楼,病体初愈的柳燕儿今日也穿了大红色的衮服同来。

    内阁阁臣、六部尚书及都察院、通政司的重臣已经候在了那儿,见过礼后,分坐两边。

    宫中禁卫在北安门前放了宫里特制的烟花,颜色各异,在空中炸开后有如星子闪烁明灭,亦有如金色流星纷扬而落,百姓们今夜亦被允许聚拢在了宫城下,一片人声鼎沸。

    谢如琢说了一番愿大虞昌盛,百姓安乐的祝辞,宫中侍女和内臣将宫里做的福包抛到楼下,意为散福,天子与民同乐,里面放着一两个银馃子,还有包好的饴糖和花生,小孩子们最是欢喜,争相抢起漫天的福包,大人们也有前来凑趣儿的,一时间更是热闹非凡。

    之后城中东西南北四个方位都会在高楼上放烟火,全城百姓都可共赏,今日宫中还扎了新的花灯放在了四面宫门前的街巷上,谢如琢望着欢声笑语的场景,也一扫连日疲惫,颇有神清气爽之意,再想起一会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心情更是好一番荡漾。

    柳燕儿始终没什么笑容,坐了会就精神恹恹,起身先行回宫了,谢如琢与众臣恭送了她回去,他自己也坐不住了。

    城楼上的仪式就是做做样子,谢如琢想着这些大臣应该也不想在这干坐一夜,与家人一起去看花灯烟火岂不妙哉,于是便自以为善解人意地对大家说若想走可以随时走,而后他先一步起身脚步飞快地消失了踪影。

    众臣“”

    其实他们在心里想,这种仪式他们都已经习惯了,坐一夜也是完全可以的,陛下自己想走大可不必这么拐弯抹角。

    等回宫换下礼服再出来不知要花去多少时间,谢如琢繁复的礼服下穿着的是一件修身的黑色锦袍,他一下城楼就几下解开礼服的扣子,并着玉带全扔给了身后的内臣,跑了几步才发觉头上的冕旒没摘,难怪头上这么重,还一阵珠玉碰撞的叮当响声。

    他又退回来摘下冕旒,内臣捧着沉重的礼服气喘吁吁追上他,显然也是想提醒他冕旒没摘,他尴尬地笑了笑,将冕旒放到礼服上,从袖子里扯出一条早就备好的金边发带,将长发散开,随手一拢,束了小半,从上到下看了一遍自己全身,确信没什么问题了,撒腿就一路狂奔,如果不是附近有人,他还想欢呼一声“终于被放出来了”。

    迟了几步追上来的何小满喊了谢如琢一声,然而已经无人应答,只能赶紧嘱咐东厂和锦衣卫的人务必暗中保护好谢如琢。

    沈辞早已在宫城角楼下偏僻的角落里等他,见他又是那样一副兴奋至极的模样逃出皇宫,照旧是好笑之余也有心疼。

    他一把托住冲太快一个踉跄扑到他身上来的谢如琢,轻声笑道“陛下不需要这么着急,臣在这里又不会走,等多久都可以的。”

    这时候谢如琢也不想计较谁故意撩拨谁了,微喘着气,额上都在冬日里挂上了几点汗珠,无所顾忌道“是我等不及了,想快点跟将军一起去赏花灯不行吗”

    “行,当然行。”沈辞哪敢说不行,也不愿回避自己同样耐不住要一齐飞走的心,看了眼谢如琢的头发,皱了皱眉,“陛公少爷的头发谁梳的,怎么这副样子就出门了。”

    谢如琢摸了下散乱的头发,道“自己乱扎的,很丑吗”

    “嗯。”沈辞毫不客气地点头,一扯发带,手指岔开将他的头发重新梳了一遍,悉心扎束好,“好了。”

    只是梳个头发,谢如琢却已经脸上微红了,捻了两下发烫的耳垂,腼腆笑道“那、那我们走吧”

    方才在城楼上虽说天子与民同乐,但百姓们隔得远,天子的脸又被垂旒挡着,压根看不清谢如琢长什么样,因而谢如琢丝毫不怕在城中大摇大摆地看花灯会惹麻烦,遇到朝中大臣,想来他们也不会不懂眼色偏要大喊一声“陛下在这”。

    街上行人摩肩接踵,每走一步都会与身边人擦碰到,谢如琢一开始攥着沈辞的袖子,后来总是被人撞到,试探地握住了沈辞的手,沈辞心领神会,温暖的手掌反握住他,两人在熙攘的人群中偷偷地牵起了手。

    谢如琢是当真没看过花灯,左看看右瞧瞧,眼睛亮亮的,看什么都新鲜,和喧闹乱跑的孩童似乎也没什么两样,沈辞就安静地看着他,有点不是滋味地想道,前世他和谢如琢原来有这么多事没有一起做过。

    没有一起看过桃花,没有一起赏过花灯,甚至出征在外时,他们也很少写信,不会有至少一月一封这般频繁。

    突然地他就觉得自己对不起谢如琢,前世他要是把吵架的时间花在多陪陪谢如琢上该多好,他竟直到这一世才懂得谢如琢的很多想法与心思,才知道谢如琢原来不喜欢成日坐在龙椅上喜怒不形于色,出宫去哪里玩都可以笑得这般开心和满足,谢如琢也不喜欢与他分开,会在离别时和他一样按捺不住思念之情。

    他们因为无谓的争吵,错过了无数本应静好的时光,若没有上天眷顾,让他们得以重活一世,那他们就是生生世世留下无尽的遗憾,你不懂我,我不懂你,死后归于忘川恐怕也会陌路。

    “少爷,我以后一定不会同你争吵。”沈辞忍不住这般说了出来,“我发誓。”

    若是在平日,沈辞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定然会让谢如琢又陷入想东想西的敏感之中,但今日谢如琢确实心情太好,愉悦过甚,闻言也还是笑着的,点点头应道“好啊,这可是你说的,以后你要是敢跟我争吵,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谢如琢好像天生不太会放狠话,说出来的狠话大多都像三岁小孩闹别扭时说的,沈辞轻轻捏了捏他的手,笑道“记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谢就像终于等到放假书包都来不及背就冲出教室的小学生

    下章可能有吻戏看我写不写得到 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