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满跟着宋青阁一起来的池州, 最初他们停在梧州附近,所有人都以为宋青阁是要在梧州与许自慎一战, 这是最稳妥也最合理的战术。
然而何小满渐渐发现宋青阁的心根本就不在梧州,梧州的布防并没有加固的意思,问了宋青阁,他说想去突袭闵州。
何小满不懂战事,不好多插手作战计划,但他也知道这是一招险棋, 一不小心可能就会有去无回。
几次试探后,何小满意识到宋青阁态度坚决,是非去不可,他也明白了归根到底这还是缺钱的祸,宋青阁需要一场绝对的胜仗来与朝廷做交易,梧州帮不了宋家, 铤而走险去闵州却或许可行。
何小满不止一次劝阻过宋青阁, 尤其还有谢如琢的嘱咐在前, 他更是不敢大意,对宋青阁说,钱的事他可以想办法, 不管怎么样都会问朝廷要来。
宋青阁却摇摇头, 直言这是宋家自己的事,只有宋家自己能解决,而且其中水深, 也不想拉其他人下水。
何小满心底郁郁, 无论是宋青阁还是宋青来都把他当外人,不想他多掺和不想害他是一回事,但防备他也是真的。
在宋青阁决定离开宣颐府时, 何小满的眼皮就跳个不停,他再一次苦苦劝说,分析利弊,可宋青阁却是铁了心的,这次为了宋家,宋青阁确实也是豁出去了。
军中说了算的自然还是宋青阁,出征前朝廷甚至不会多插手主将的作战计划,毕竟战场上瞬息万变,谁也算不准会出现什么变故,而且沈辞和宋青阁的实力大家都很放心,也不想过多干涉他们的决定,希望给他们最大的变通空间。
因而出征前宋青阁上报给朝廷的作战计划本身就有两套,一套是入驻梧州,先防守再慢攻,稳妥为上,一套是先入闵州,突袭许自慎后方,走快攻的路子,两套计划要根据战局的变化再确定,谢如琢当时对此也没说什么,只嘱咐宋青阁务必小心为上,不要轻易冒进。
但几乎所有人都倾向于宋青阁会选择入驻梧州,这是最符合他作战风格的计划,整体来说,也是最稳当的办法,对手是许自慎,就是沈辞这种喜欢冒险的人也不敢每次都在许自慎眼皮底下剑走偏锋。
何小满猜应当是有人劝宋青阁选择了这个计划,宋青阁这个人就是这样,从小的经历注定了他是个谨慎过头的人,但骨子里又掩盖不住那一点冲动,有人给他说清楚利害关系,权衡之后他刻板的轨迹就会发生偏离。
当初第一次南下去救谢明庭时,沈辞就是这样说动了宋青阁同意他带着一部分去搏命。
这样想想,何小满又叹了口气,只能说宋青阁天生并不是现在这样一个人,也许他从前是一个像沈辞这样的人,又或者像宋青来,也是张扬又狂放的,只是宋家把他锻造成了如今这把内敛的刀,沉稳又刻板。
那个劝宋青阁的人,何小满也猜到了八成是宋青来,宋青阁这么谨慎的人,对谁都有几分戒备,唯独对自己弟弟毫无设防,说什么都是全然相信的。
此时已入夜,宋青阁领着五万兵马趁着夜色停在梧州与闵州之间的山谷间,暂时安营扎寨,何小满睡不着,出了营帐见宋青阁的营帐也还亮着灯,便走了过去。
路上看营地里的情况,宋青阁恐怕是想夜袭,不久就将去闵州城下,何小满心里一沉,愈发焦虑不安,掀开帐帘看宋青阁坐在桌前擦刀,看见是他只点了点头。
“宋总兵,我看外面在点兵,是一会就要去闵州”何小满低声道,“我知道我不该干涉你的决定,也不是不相信你,但我想问一句,是谁告诉你先去闵州的”
宋青阁抬眸淡淡看过来,回道“不管是谁之前告诉过我,最后做决定的是我,督主放心,没有人逼我,是我自己想去。”
何小满当然知道没有人逼他,但有没有人骗他可不一定,何小满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说道“是青来告诉你的是不是青来不可能想这么多,他从哪里知道的”何小满目光如炬地看着他,“是华扬舲对不对”
在宋青阁眼里,何小满的逼问让人很不舒服,他想当然地认为何小满在替谢如琢问,话音不自觉冷下来“这似乎无需督主操心。”
“如果是华扬舲说的,绝对不能去”何小满双手撑在桌上,急切道,“我也不瞒着你了,大军出征前,陛下一直在查华扬舲,怀疑华扬舲有异心,这样一个人的话,宋总兵你敢听吗”
宋青阁淡然回视他“那请问陛下查出什么了吗”
何小满哑然,在他离京时,谢如琢确实什么也没查出来,离京后的事他就无从得知了,就算有了新的消息也要等京中送过来。
看他沉默,宋青阁笑了一下,道“陛下动用了东厂和锦衣卫,却什么也没查出来,督主你说,到底是华扬舲的话不该听,还是你们的话不该听”
宋青阁的眉眼本就清淡柔和,像读书人,平时不苟言笑才有一点不怒自威的锋利感,但一旦他笑一下,锋利感又会消失不见,只不过他很少笑就是了,然而此时何小满看着他的笑,却感受到了更锋利的冷意。
“宋总兵,陛下不会害你,相反,他很需要你,也愿意信任你,我更不会害你。”何小满闭了闭眼,“陛下登基以来从没大张旗鼓查过任何一个臣子,他不是胡乱猜忌的人,对华扬舲的怀疑绝非空穴来风。”
宋青阁沉默片刻,道“我相信陛下有自己的判断,但同样的,这件事我也有自己的判断,我已经派斥候去闵州附近探了许多回,许自慎并没有重兵压在那里,城中只有寻常的守军。这些天的观望也不难看出许自慎意在梧州,于我而言,我有稳妥和冒险两条路可走,对许自慎而言也是,他若选稳妥,就是在闵州等我去打,败了我就可以往北进。但他很了解我,知道我基本不可能走闵州这条路,也就自然而然地选择打梧州,而这也符合他的风格,不愿处于被动地位,喜欢掌握主动,猛攻快进,一招制敌。所以不管怎么看,先去闵州并不是什么荒唐的举动,我有深思熟虑过,也做过许多详细的计划,没有冲动行事。”
何小满蜷起手指,不知还能怎么劝,只能疲惫道“陛下让我此次跟着你来,是担心你,我也答应青来定会让你平安。就算为了青来,为了宋家我们选稳妥一点的法子行吗”
“多谢督主,我会小心。”宋青阁声音平和下来,“但此去闵州已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我离开梧州的消息应该此时已经在传给许自慎的路上,后悔也来不及了,要是此时回头,半路就要与许自慎碰上,仓促对战更加得不偿失,督主莫要再劝了。”
何小满也知道木已成舟,在他们离开宣颐府的那一刻已经无法改变,这也是为什么宋青阁要他留在梧州坐镇后方即可,而他非要跟来的原因,既然已经这样了,他更是要跟着宋青阁。
为了以防万一,他在离开宣颐府时,还秘密往京中和淀州各递了封信,说清楚了宋青阁的计划,一封给谢如琢,一封给沈辞,离京前谢如琢同他说过,出了什么事可以先找沈辞,淀州并不算远,比京中方便多了。
“夜袭凶险,督主就不必去了,在这里守着我们的粮草辎重就好。”宋青阁又笑了笑,“而且到了前线,我也没办法看顾督主,万一出了什么事,青来可能都不会再认我这个哥了。”
何小满闹了个大红脸,咬了咬唇,道了声“宋总兵歇息会再出发”,落荒而逃。
素来朝廷的监军确实也只有坐镇后方的,不会去前线,因为监军并不会打仗,去了战场反而拖累,当然,个别自不量力没事找事的监军除外,何小满很有自知之明,自然不会去拖累宋青阁。
夜间子时,何小满仰躺在简陋的床上,听得外面号角声起,马蹄声阵阵,宋青阁一声令下,四万兵马随着他离开营地,直奔闵州。
何小满一直睁着眼,心里七上八下的,眼皮又开始跳个不停,最后还是从床上坐了起来,重新点亮灯烛,看了刻漏,已快卯时了,过段时间天也要亮了。
他揉了揉眼皮,想止住这没完没了地跳动,营帐却忽然被人掀开,是跟着他来的东厂番子,因着急声音都有些变了调“督主京中来人了,出事了”
灯烛被营帐外的风吹得晃了一下,何小满的眼皮终于不跳了,可心有沉到了谷底,全身冰凉,回过神时营帐又被人掀开,进来两个风尘仆仆还喘着气的东厂番子,看到他就扑通一声跪到地上,道“督主,华扬舲叛变属实,陛下要我们速速来找你们,不能让宋总兵去闵州”
何小满已有准备,可还是眼前一黑,踉跄一下险些昏了过去,喃喃道“来不及了现在闵州城外已经打起来了”
那名东厂番子把谢如琢写的信递给他,何小满抖着手接过来,快速看完后,缓了几息,冲出营帐,找来留守营地的副将,几乎是揪着副将的衣领说道“马上带人去闵州找宋总兵,劝他退兵华扬舲已被证实通敌叛国,攻闵州的计划是个陷阱快去”
副将也惊得脸都白了,抢过何小满手里的信看了,一刻没耽搁,当即转身去整兵,没一会就带了数千人冲了出去,快马加鞭赶去找宋青阁。
几十里外的许自慎仍在梧州附近,他在两天前接到坪都送来的密信,告诉他宋青阁必去闵州,是大虞内部可靠的消息。
这已经是第三次这么与他说了,在他出征时江北世族就这么说,他一直没理会。
他猜到江北世族暗地里背着他勾连了大虞的官员,捞来了什么机密,对于这种行径,他自然是嗤之以鼻,且他也不敢相信宋青阁竟然会选择冒险。
当天许自慎又把信丢到一边去,然而次日斥候来报,江北世族借太子之手调了京营七万兵马,已经分批秘密前往闵州,布下天罗地网。
许自慎气得眼中冒火,分出一半兵马照原计划去淀州与沈辞对战,自己带着剩下一半离开梧州,奔去闵州。
他已经确信这就是江北世族对宋青阁设下的圈套,是要让宋青阁在闵州有去无回,至于太子这个草包儿子,江北世族说风就是雨,毫无主见,再加上江北军中不少都是江北世族出来的人,背着他借太子之手调京营的兵马简直易如反掌。
去年因衍王突进江北之事,他和江北世族闹得十分不愉快,后来他回京后用雷霆手段收拾了几个小世族,这事被坪都旧官一派引为笑谈,江北世族早已恨之入骨。
这回要这么做一来是向他示威,告诉他太子已被他们攥在了手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江北军也不是他一个人的江北军,何况他们用自己的方法轻松打赢了一场仗,日后也就更有底气与他抗衡,二来也是在反击坪都旧官,他们若能打赢闵州一战,还摧毁了大虞的宛阳宋家,这无疑是值得万人传颂彪炳千秋的功绩,可以狠狠挫了坪都旧官的气焰。
但许自慎没有想到,何小满也没有想到,他们全都晚了一步。
闵州城外一夜血战,巳时刚过,许自慎派出去的斥候回头来报,宋青阁的军队已撤退,江北军在庆贺大捷。
赶去找宋青阁的副将回来告诉何小满,混战中宋青阁领着一队兵马不知所踪,城中放出消息,宋青阁叛变。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厌字一百遍,为了如何顺利完结愁到失眠,感觉自己肯定不行,我看我是觉得自己头发太多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