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的日光,透过竹屋窗扇之处缝隙,零零落落散入几缕微光来,点点明亮。
云澈躺在床榻上,只觉得全身未有平时的痛苦,倒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麻木失神的感觉。
微微苦涩的药汁,被人一勺一勺勉强喂入口中,却并不能得以吞咽入腹。
但喂药的人却好似极有耐心一般,继续动作轻柔而坚定地为自己一勺一勺喂药。
不知道为什么,云澈忽然想起了阿景。
他从前亦生过一场大病,烧得昏昏沉沉,连药都喝不下,阿景便是这般,一勺一勺慢慢为自己喂药的。
想到阿景,云澈努力挣扎着睁开眼睛,终是醒了过来。
但眼前见到的人,却是身穿月白直裰的卫韶,手中端着一只药碗。
昔日故友再相见,却是这般沉默的境地,卫韶手中持着的调羹似是顿了一下,方才继续往云澈唇畔送。
云澈微微欠身,似是要起来,又似是单纯想要避开卫韶手中的调羹。
他面上的神情淡淡的,只是欠身仿佛很费力气一般,控制不住的,云澈复轻咳了几声。
见到云澈垂眸,脆弱微垂的睫毛长长的,更衬得他面容憔悴而苍白,看起来孱弱极了。
卫韶不再勉强,只是看着面前的云澈,问道“你感觉好些了吗”
听到卫韶这般问,云澈只是微微颔首,虽然仍旧温谦有礼,但卫韶却于他冷淡的神情中看到了疏离。
“在下很好。”
被云澈这平平静静四个字,噎得有些说不出来话的卫韶,只能转而说起另外一事来。
“子清,我当初那般做,亦是有我不得已的苦衷。”
卫韶说着,两人便不由得想起了那有些狰狞的旧事来,被揭开了放在面前。
“子清,我同你不同,你自幼便聪慧,自然不能明白,仅仅是考取进士费了我多少的心力,我我实在不能像你一般,那般轻轻松松便放弃功名。”
没有顶住重重威逼利诱的压力,将阿景与子清的踪迹告诉皇上,并使得阿景被抓去宫中,子清亦被下了狱。
事后的卫韶的确曾经痛苦万分,但若说复来一次,他会不会依旧这般做,恐怕是会的吧。
云澈摇头,苍白而憔悴的面容上,似有悲悯,但更多的却是温隽的苦笑。
唇畔微微勾起一抹浅浅的梨涡,云澈眸光中满是从容的苍凉。
哀莫大于心死,他现在一心求死,自然心中连怨气都一丝不再。
“你说错了,我并不是个聪慧的聪明人,不然当初,也不会不顾一切亦要带阿景离开京城。”
卫韶无言以对,又听云澈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我只不过是遵从我的本心,做了我自己想要的选择罢了。”
“所以我不后悔,也不怪你做了你的选择,只是阿韶,我们早便不是一路人了。”
这声“阿韶”一如往日,但卫韶听来,却有恍若隔世之感。
听出云澈话语中隐含的心死决然之意,卫韶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开口想要劝他。
“子清,我知你对阿景情深意重,可是为了一个变了心的人,你又何必搭上自己的性命”
听到卫韶发自内心的劝告,云澈只是笑着摇头,面色苍白而温和。
“自幼时初见,我们已经相识了十几载,阿景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
“阿景绝不是那种因为荣华富贵,便变心的人,当初她那般说,亦不过是为了保护我罢了。”
说罢,云澈明润的眼眸中,似是有泪意闪过,眼尾不由得微微有些泛红。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唇畔的笑意虽越发温然,但目光中却满是疼惜之色。
克制不住自己清隽微哑的嗓音中,那一丝隐隐的凄伤,云澈垂眸继续说道。
“可是阿景太傻了,她只想着保全我的性命,却不知道,我实在不愿让她牺牲自己,来换我苟活于这世间。”
卫韶不忍再听,云澈越是情深意切,他便越觉得不值当。
终是忍不住,卫韶目光带着悯然的痛意,不假思索地开口道“可是子清,你有没有想过,人都是会变的。”
想了想,卫韶还是将那件事说了出来,干脆让云澈认清现实,不要再这般心灰意冷下去。
“而且,阿景已经同意做陛下的皇贵妃娘娘了,今日今日便是她被册封的日子。”
听到卫韶这般说,云澈愣了一下,似是想要忍住心中痛意,但一开口,却是满口腥甜的血腥味儿。
抬起宽宽的中衣袖角,云澈以略硬质地的布料,微微擦了一下唇畔殷红的一点血迹。
笑意温然而凄惨,在卫韶惊诧的目光中,云澈忽地吐出一口殷红鲜血来。
“纵然阿景已经不在我的身边,可知道她现在过得很好,那便很好了。”
那么自己带着从前的回忆,慢慢地死去,亦会觉得心满意足。
见到云澈仍旧笑着,但那笑意却已带着凄伤欲死的悲凉,卫韶心中当真后悔自己不该将此事告知云澈。
将云澈扶着,缓缓让其躺回到床榻上,卫韶终是不忍心,又继续将自己听闻到的说与云澈听。
“我听闻宫中传出的秘闻,陛下昨夜酒醉想要留宿染翠宫,但阿景并未同意,所以陛下便同阿景竟打了起来。”
“所以,便如你所说,当初阿景是为了保护你,方才与陛下虚以委蛇亦未可知,你定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才是”
云澈哪里听得这样的话,温然的苍白面上破天荒浮现出焦急之色,又要起身,却咳嗽得越发厉害“咳咳咳,阿景可有事”
卫韶连忙安抚他“你不必担心,陛下略微受伤,但阿景并未出事。”
闻言,云澈方才放下心来,慢慢道“那便好。”
卫韶见他这般模样,心中叹气不由得更甚,子清这般执着专情,要他放弃视若生命的阿景,恐怕难啊
复又试探问道“子清,哪怕阿景已经与陛下生米煮成熟饭,你亦半分不在意,依旧愿意那般喜欢她吗”
听到卫韶这般问,云澈似是愣了一下,方才苍白着面色,坚定地轻轻颔首道。
“便是这般,亦是因为我没有保护好阿景,让她受人伤害,关她什么事呢”
云澈顿了顿,声音虽轻,但却坚定执着“只要阿景还要我,我便一定不会放弃她。”
卫韶有些痛心,又有些动容,子清啊子清,你何至于此
“从小到大,在我心中,阿景便如同出淤泥而不染的芙蓉,无论别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折损她的模样与品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