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夜里陆景琴睡得并不安稳,总有些心神不宁的感觉,恍恍惚惚半醒半睡了几次,忽听到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轻轻叩响。
阖着双眸,陆景琴微转了个身,本不想理会外面动静,只听那叩门声虽越发犹豫谨慎,但却继续响起。
终是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轻纱罗帷之外,初初熹微的天光,陆景琴起身下了榻。
随着“吱哟”的慢慢开门声,陆景琴看向来者,却见是一位她并不认识的姑姑,温丽端庄。
这位姑姑的身后跟着几个小宫女,皆穿着青色宫装,垂眸敛容,手中高捧着红漆托盘。
待看清那红漆托盘之中的宫装与首饰,陆景琴一下子变了面色,冷问眼前人“你们是哪个宫的”
那位姑姑仿佛听不出陆景琴话中的冷意,神情依旧和煦恭敬,只见她微一福身回答道“奴婢是内务府的,娘娘叫奴婢彩云便是。”
陆景琴听到“内务府”三字,便下意识要伸手关门,可谁知她们一行人却恍若未觉,直接恭顺而不容抗拒地鱼贯而入。
站在门前的陆景琴面冷如霜,恰巧这时昭若闻讯匆匆赶来,两人便这般不期然目光相撞。
看到陆景琴神情冷淡的模样,与一拥而入的内务府宫女,昭若只觉齿寒极了。
真是可笑,枉她还那般忧心
冷笑了一下,昭若语气甚呛地冷声道“本宫真该恭喜三小姐,如愿以偿。”
陆景琴没有说话,伸手欲关门,昭若直接上前挡住那门,气势汹汹的怒然模样。
距离拉进,昭若面上的神情更显得咄咄逼人,她秀眉微挑,语气甚为不善“这是本宫的漱珍宫,你敢拦本宫”
神情淡淡地松开手,陆景琴转过身去,声音冷淡“殿下随意。”
卫韶轻轻推开有些微晃的竹门,许是有风拂过,几片半枯的碎叶簌簌落于他面上。
似是有些纳罕为何夏日,会有这般多的枯叶落下,卫韶抬首望向自己头顶的上方。
却见一株高大的野茶树,枝叶零落半枯,显然是将要枯死的孱弱模样。
触景生情,卫韶不知不觉,便想起了从前三个小小孩童于此处种树时欢乐的嬉戏场景,与少年少女树下赏月饮酒的逍遥旧日来。
他便这般微微愣了一下,直到身前传来一声“哗啦”泼水声,与小孩子带着怒气的斥声,方才回过神来。
“坏人出去”
阿戚手中提着一只竹桶,看起来愤怒极了。
瘦瘦小小的阿戚,下巴微微有些尖尖的,与其圆圆的眼睛,让他看起来像只随时会咬人的不驯服小猫。
虽然来时便做好了被冷遇的准备,但闻听此言,卫韶还是苦笑了一下。
声音温和,卫韶语气如往常一般,问阿戚道“你七叔叔呢”
阿戚瞪了他一眼,一点儿都不给他面子“猫哭耗子假慈悲滚”
话音刚落,便听里间竹屋的门,被人推开,出来一个清隽苍白的青衫男子。
听到身后传来轻轻克制的咳嗽声,阿戚连忙转身去扶云澈,语气焦急。
“七叔叔,您怎么起来了”
云澈看着面前瘦瘦矮矮的阿戚,抬手抚了抚他微翘的一缕碎发,语气温然地轻咳问道“阿戚,我不是告诉你,我现在病着,你常来恐会传染你。”
阿戚咬了下唇,并未说话,只是圆圆的眼睛中的盈盈泛起的水光,带着一丝倔强之色。
见到阿戚这般神情,云澈只是抬手放于唇畔,面容憔悴且苍白地轻咳了一声,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然后抬眸,云澈清朗的目光看向院中站着的卫韶,那目光淡淡的,不带怒意亦没有情绪。
只是像在看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察觉此想法的卫韶,虽然心中微微一阵痛意,但面上却如平常一般,恍若未觉笑着抬起自己手中拿着的药材与补品。
“子清,你身体不好,我为你买了些药材和补品,你且好生将养着。”
听到卫韶这般说,一向温隽的云澈,却破天荒并未言语。
卫韶仿佛不知尴尬为何物,见云澈未赶自己出去,他心中暗松一口气,然后便神情自若地笑着抬步往前走,欲去放下手中的东西。
见到卫韶这般熟门熟路的阿戚,有些不忿地站在云澈身边,正欲开口要再刺卫韶几句,忽然
身旁站着的七叔叔,似是走到门前,便已用尽了浑身力气一般,竟然便这般昏了过去。
卫韶听到阿戚的悲呼,赶紧上前扶住云澈,然后命阿戚出去找个大夫来。
昨夜屋前奏箫受了风,兼以云澈身子骨本便弱,又常常思虑过度,此时昏倒倒也不出人意外。
阿戚很快便请来了大夫,为面色苍白的云澈把脉,只见大夫面上的神情越来越凝重严肃。
见到大夫这般神情,卫韶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大夫,他怎么样了”
闻听此言,这位大夫只是神情严肃地抚了抚自己的胡子,方才收回探脉的手,对卫韶道“恐怕,是有些不好。”
说罢,大夫便将目光看向一旁焦急等着的阿戚,复问道“我上次为你叔叔开的药方,他可按时吃了”
阿戚闻言,眼泪不由得流得更凶了,他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方才凄惨道“没有”
大夫见到此间破旧的房舍,与叔侄二人简朴的装束,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叹了一口气,到底是医者仁心,大夫不免对着卫韶又道“我刚刚探脉,见病人心中似是郁结甚重。”
卫韶听了大夫此言,面色微微一黯,大夫以为他是关切病人,遂继续说道。
“病人身上的伤看起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病症却依旧不见起色,我想应该是这心中郁结过重的缘由。”
顿了下,大夫抚着自己的胡子,若有所思地嘱咐道“依我所见,若是能让病人少些思量与忧郁,这病自然便消退些了。”
卫韶只是苦笑,垂眸看向云澈,他又何尝不想云澈快些好起来。
只是云澈看起来温然纯善,随和平易,但于他所在乎的事上,却是实打实的执着。
让他放下阿景,从今往后,不再去思量,恐怕是难上加难。
心中无奈,卫韶只能转而,对大夫道“还请您多多关照着他一些,若他可以病愈,我必重酬于您。”
听到卫韶这般诚恳的请求,大夫只是叹气,复又摇头道。
“一心求死的人,华佗转世也救不了。”